天宫的流云不知何时染上了金红，像被瑶池的晚霞浸过。昊晨趴在别院的墙头，数着天上飞过的仙鹤，银发被风拂得乱糟糟的，额间的三瓣月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还有三个时辰。”昊晨小声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里的青苔。今天是他两万岁生辰，按凡间的算法，约莫是刚成年的年纪。玄真说过，等他两万岁了，就教他更高阶的术法，还会带他去看瑶池的并蒂莲。
一想到玄真，昊晨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辰。自从上次心魔发作后，玄真来别院的次数明显多了。有时是教他吐纳练气，有时是陪他坐在廊下看书，偶尔还会在他练术法摔倒时，伸手扶他一把——虽然玄真的手总是冰凉的，可碰到他胳膊时，总能让他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昊晨吓得差点从墙上摔下去，幸好玄真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了他的后领，像拎小猫一样把他提了下来。
“玄真！”昊晨站稳后，抬头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喜，“你怎么来了？”
玄真穿着月白常服，袖口绣着暗金色的龙纹，金眸里映着晚霞，比平时柔和了些：“今日是你生辰。”
“你记得！”昊晨的尾巴尖忍不住翘了起来——化形后他很少再显露狼尾，可一激动就控制不住。他连忙背过手去按住尾巴，脸颊微微发烫，“我还以为你忘了。”
“不曾忘。”玄真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陶嬷嬷说你盼了好几日。”
昊晨更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跑进屋里，很快又跑出来，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玄真挑眉：“哦？”
“你闭上眼睛。”昊晨仰着小脸，眼神亮晶晶的。
玄真依言闭上眼。片刻后，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被塞进了手里，触感柔软，还带着淡淡的体温。他睁开眼，只见掌心躺着一个粗糙的护身符，是用银白色的狼毛编织的，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初学者的手艺。
“这是我用自己的毛编的。”昊晨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青鸾姐姐教我的，她说护身符能保平安。你总去打仗，带着它…就不会受伤了。”
玄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狼毛护身符。狼毛很软，带着昊晨身上特有的、像雪后松林的清冽气息，粗糙的针脚里，藏着笨拙却真挚的心意。他活了万万年，收到过无数奇珍异宝，却从未有一样，像此刻掌心的护身符这样，让他心头泛起温热的涟漪。
“不好看吗？”见他半天不说话，昊晨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也黯淡了些，“我练了很久，还是编得不好…”
“没有不好。”玄真握紧护身符，将它放进袖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很珍贵。”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昊晨耳中。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真的？”
“嗯。”玄真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昊晨，“这是回礼，凝神丹，对你稳固修为有好处。”
昊晨接过玉瓶，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笑得眉眼弯弯：“谢谢玄真！”
这时，陶嬷嬷端着长寿面走出来，青鸾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盘仙桃。夕阳的金光穿过廊下的花架，落在三人身上，像镀了层暖金。
“快过来吃面。”陶嬷嬷笑着招手，“老奴特意多加了两个荷包蛋，祝我们昊晨少爷岁岁平安。”
昊晨跑过去坐下，拿起玉筷正要吃，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玄真：“你要不要一起吃？”
玄真本想拒绝——按天宫规矩，储君不应与“妖物”共食。可看着昊晨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好。”
那天的晚饭，是玄真在别院吃得最久的一次。他看着昊晨狼吞虎咽地吃面，看着陶嬷嬷不停给他夹菜，看着青鸾在一旁笑着提醒他慢点吃，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比凌霄殿的琼浆玉露更让人安心。
席间，昊晨说起自己跟着青鸾学识字的趣事，说自己把“龙”字写成了“狼”，被青鸾姐姐笑了半天。玄真听着，金眸里的笑意越来越深，偶尔还会点评两句，教他如何区分字形。
“等我学好了，就给你写信。”昊晨捧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的，“你去打仗的时候，我就把想对你说的话写在纸上，等你回来念给你听。”
玄真的心轻轻一颤，正要说话，却忽然感觉到袖中的狼毛护身符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热。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袖口，金眸深处闪过一丝警惕——那是魔气靠近的征兆。
他想起上次在昊晨意识海中看到的黑影，想起魔皇手腕上的月形胎记。难道魔皇一直没有放弃？他盯着昊晨额间的三瓣月纹，忽然意识到这印记或许不仅是轮回的象征，更是魔皇追踪的标记。
“怎么了？”昊晨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筷子问。
“没什么。”玄真收回思绪，压下心头的疑虑，“快吃吧，面要凉了。”
晚饭结束后，玄真起身告辞。昊晨送他到院门口，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你会一直带着那个护身符吗？”昊晨小声问，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会。”玄真点头，抬手揉了揉他的银发，动作自然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我不会弄丢的。”
昊晨笑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冰蓝色的眼睛里映着月光，干净得让人心颤。
玄真转身离开，走了很远，回头望去，还能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院门口，银发散在月光里，像一团不会融化的雪。他握紧袖中的护身符，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能透过衣料，熨帖在他冰冷的神心上。
回到凌霄殿时，夜已深。玄真坐在案前，取出那个狼毛护身符，放在灯下细细看着。针脚虽然粗糙，却看得出来织得很用心，每一根狼毛都被梳理得很整齐。
就在这时，护身符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黑气，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玄真瞳孔骤缩，指尖凝聚神力，轻轻触碰护身符——那黑气瞬间消散，却留下一股极淡的、属于魔皇的气息。
他想起昊晨意识海中的画面，想起魔皇在灭族之夜埋下的魔气种子。原来魔皇不仅觊觎银月狼族的力量，更在暗中监视着昊晨的一举一动，甚至试图通过这个护身符传递什么。
“看来，是时候让你离开了。”玄真低声道，金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能让昊晨一直处于危险之中，更不能让他成为魔皇颠覆天界的棋子。昆仑是天界第一仙山，有上古结界守护，或许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做出这个决定时，心头竟有些不舍。他想起昊晨吃面时满足的样子，想起他递出护身符时紧张的眼神，想起他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离开的身影。那些画面像温暖的藤蔓，悄悄缠绕在他心头，此刻要亲手斩断，竟有些疼。
玄真将护身符重新放回袖中，紧贴着心口。他知道这个决定对昊晨来说或许很残忍，可他别无选择。天规在上，苍生在前，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这孩子陷入更大的危险。
只是他没意识到，当他开始为昊晨的安危考量，当他将这枚狼毛护身符视若珍宝时，那颗名为“私情”的种子，早已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冲破天规的禁锢，长成参天大树。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奏章上，照亮了“银月狼族”那被墨迹晕染的四个字。玄真望着那片漆黑，金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将昊晨送往昆仑，究竟是保护，还是另一场命运的开端。
而别院的灯火下，昊晨正小心翼翼地将玄真送的凝神丹放进玉盒里，旁边放着他练习写字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
“玄真。”
月光落在纸上，将那两个字镀上一层银辉，像一个无声的约定，也像一个即将被打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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