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缭绕的热气自季粟身后夺门而出,他洗了澡,黑发湿透,垂落的发尖蓄着水,一点一滴往下落,肩头衣物已湿大片。
手中毛巾被拿起落到头顶,季粟随意擦了两下,又因为手上伤口的疼痛不得已停下缓冲适应。
夜是凉的,室内是冷的,触及空气的皮肤寒毛倒竖。
季粟用还算完好无损的两指指尖捏着毛巾一角将其拉下搭在颈间。他在黑暗中行走无虞,抬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屋外月色透过窗子笼罩室内大大小小的角落,季粟抬手关上为了通风而打开一半的窗户,隔绝不断汹涌挤入的冷风。
未经打理的头发被风吹得更加杂乱无章,几缕发丝撩过季粟的眼睛、嘴巴和脸颊,带起丝丝痒意。
抓在窗户边框的五指通红,伤痕在月亮冷然的修饰下更加可怖,季粟收回手坐在床尾认真把头发擦干。
借着清冷的月色,季粟目光无意落在不远处的书包上。他习惯把书包背回家,哪怕有时里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今天,书包里除了未完成的重要作业外,另还有一袋……面包。
魏司早上给的,防止他饿。
季粟起身走到书桌旁拉开包的拉链掏出里面所有东西,几张卷子和那个被记起的面包。
桌子上有一盏台灯,季粟打开它,橙色灯光霎时照亮卧室一隅,同时为他冷毅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难以融入混合,界线分明的温润暖色。
季粟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包外层普通到各处超市随处都能看见的包装回忆——这是自他与魏司认识以来,对方于自己的第几次“关照”。
季粟从不会收取不认识、不熟悉人的东西,哪怕对方和自己同班许久,包括但不限于忽然的分享,亦或是“雨露均沾”,见者有份的零食。
他抵触与他人开始一段新的交往与了解,固步自封,活在自己的封地。
而魏司……
他打破季粟封地外的层层保护与屏障,鲜活的闯入进来。
季粟从未见过如此活跃话多,色彩灿烂的人。偶尔他会觉得对方是一捧浓烈的朝阳,气息干净,接人待物的方式也足够让人感到舒适,性格鲜明,敢爱敢恨,也挺仗义。
季粟在日渐相处中对魏司交付出了一定的信任与亲近。
然而相处至今,对方仍旧不了解他。
季粟此时仿佛再度回到了当初,形单影只的处境。
糟乱的头发随意搭在额前,丝丝缕缕穿插交错在季粟眼前编制成了一张无比完美的“网”。
季粟静心坐下,良久,慢而又慢的撕开面包的包装,从中不断取出小块,温吞而缓慢的咀嚼吞下,直到整个吃完,却不知其味道到底如何。
一言难尽,但有着面包该有的口感与香甜。可又不够完美好吃到令人称赞,甜感是劣质的糖精,香甜则是密封保存很久,种种配料与添加剂的混合发酵。
本该食难下咽,然而,季粟却干咽着,硬生生吃完了全部。
几张卷子难度不高,题量也少,用作平时课堂内容的练习巩固,季粟花了一个多小时做完,放下笔,试卷收回书包,拉上拉链,关灯,躺到床上。
窗外月亮被隐入云间,月色朦胧暗淡。
胃里翻滚着,劣质面包与胃液搅和在一起,引起阵阵反胃。
忍到极限,季粟受不了,起身走去浴室趴着马桶,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
按下冲水键,季粟擦去嘴角水渍,状似无恙地起身,重新洗漱一番后不带停留再次回到房间。
一切都好似习以为常。
狼狈也好,难堪也罢,所有情绪全都会在暗无光影的整夜里消化完毕,隔天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了无痕迹。
事情传播得比想象中要快,经过一晚的发酵,全校都知道了季粟在鱼龙混杂的酒吧工作。
徐照的目的达到了。
一路上学生看向季粟的目光带着有意无意的探究与打量,正大光明的,半遮半掩的,皆有。
看到此事的人其实不会深究,亦不会亲自为了这事而去酒吧一趟。无论真假,信或不信,他们只是想将其当个乐子,做学习放松间的消遣,饭前饭后的八卦谈资。
真与假对他们来说不重要,自己快乐就好,从不管别人死活。
议论很多,沈书淮与季粟并肩走在一起,到处可以听见他们的闲言碎语,其中或多或少都带有肆无忌惮的想象与讨论。
他们在食堂一处空位落座,沈书淮拿出手机调出一篇被上传到学校贴吧的贴子,手机方向调转放在桌面推向季粟,停在后者的视野里。
“这是怎么回事?”沈书淮问。
季粟视线淡淡一瞥,目光落在那条帖子上。
正文是一段文字配昨日徐照手里的视频,看楼主,不是徐照本人,而是由一个班里不认识的学生发布。贴子下方已经盖了数不清的楼,且到目前为止,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然如此功劳成就主要得益于楼主写了段类似饭圈热搜榜里常会出现的一些字眼,极抓人眼球,惹得旁人不得不点进去看。
整条贴子评论区风格也渐与饭圈靠拢,氛围乌烟瘴气,鲜少能有几条字句是清秀干净的。
视频自动播放至结束,那张五官依稀可见的脸占据整个画面,季粟只看了一眼,视线收回继续吃饭,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你不是说你和班里同学关系很好?”沈书淮感受到了欺骗,双眉紧蹙,面容罕见地十分严肃。
季粟有没有解释视频中的人是否是他这个问题在沈书淮这里已不重要。沈书淮倒不至于完全不了解季粟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这条视频被发出来,就说明季粟当时根本没有解释,否则也不会有人当真,并把视频发出来配文点名说这是季粟本人。
沈书淮唯一关注上心的点在于季粟对他说了谎,上次的回答是假的。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季粟像是听不见沈书淮说的话,依旧低着头,从容淡定,仿佛事不关己的在吃饭。
不会再有像季粟这般气人的人了。
沈书淮一拳打在棉花上,心情烦躁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桌面手机屏幕亮度渐熄,他拿起放回口袋。
“他们针对你和高一那年的理由原因一样?”
闻言季粟吃饭动作一顿,默然点了点头。
沈书淮眉头一紧,又松开,心燥气也燥地想:没完没了的,比生化危机里盯着人穷追不舍的丧尸还烦,解决不干净,一波又一波,让人喘息不得。
“这次又是谁起的头?”
“徐照。”
沈书淮细想。他的交际圈比季粟广些,但遇到不熟悉的人想记起本人,就得靠每回考完试后的全校排名来回忆查找。
一张年级成绩排名表浮现于沈书淮的脑海,从上至下,许久未见其名。
“他的成绩排名在最末。”
季粟的声音穿插入沈书淮的思绪里,中断了他的搜寻。
沈书淮有那么一秒的静止。他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公平,听到徐照这个名字下意识认为他成绩应该还不错,总不至于太烂,才想着要从前向后找。
没想,沈书淮还是高看了徐照一眼。
“长什么样?”
“矮,丑,贱。”季粟简言意骇道。
沈书淮:“……”
季粟不是毒舌,只是很会抓住对方的特点精准概括。
他沉默寡言,却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季粟可以看到许多人观察不到的细节,这是一种能力,一种用不幸换来的能力。
他人的言语、行为,环境等因素遏制了季粟想要交谈的**,精力便因此节省了大半,他可以更加专注的去用眼睛了解他人,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深刻剖析他们的内在。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只是仍旧会失误,还尚未炉火纯青。
季粟知道沈书淮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去找徐照,替自己出头,就像过往十七年光景里的每一次。
沈书淮表面看着成熟稳重,似是不会做打架这类幼稚的事,但具体视情况而定,不过次数实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毕竟家庭里父母自小教育他,不可无故挑事,但如若有人上前来犯贱,那事情就要另说,一切靠自己,恶气才能出得舒坦,前提——不可太过,不可无休止。
“什么时候?”季粟问他。
沈书淮回:“最近。”
季粟拨弄着盘子里吃不完的菜,低吟沉思。
“你要去?”季粟如果不想参与,便不会问仔细,沈书淮试探着问了一嘴。
“看情况。”
沈书淮点点头,“到时通知你。来与不来随你。”
回班,季粟停在魏司身侧许久,后者不曾动过,他不得不开口说话:“麻烦让一下。”
语气疏离,态度与昨天相比大相径庭,更客气也更冷淡了。
魏司和季粟已经一个上午没有说过话,这是季粟今天主动开口的第一句。
魏司没有要让的打算。
一夜间魏司对待他的态度也变了。
没有热情对待,没有微笑相对,更甚至没有逢场作戏的表面关系。
“你抵触我。”季粟的眼睛是如墨般的黑,看着昔日可以被称作朋友的魏司,视线半点不移。
此时季粟站在靠近窗户的过道,晌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将周围照得通透灿烂,将他人的眼睛照成颜色浅淡的茶棕,所有人在阳光下都或多或少产生了些许的变化,可唯独他没有。
阳光难以侵入季粟的眼眸半分,黑漆漆的,颜色反而更加深沉,犹如看不见底,神秘莫测的黑洞。
无端瘆人。
“没有。”
魏司在狡辩。
“你信了那条视频里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吗?!”魏司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情绪激动起伏,连带着声音都洪亮尖锐,“我亲眼看见的,那本就是你的脸!”
“你信徐照,还是我?”季粟本不想说这些,但不知为何他想最后再确定一次。
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心软给别人第二次机会,只要魏司动动他的脑袋瓜子想通。
季粟心里到底还是存活着如残火般明明灭灭,火光时冒时熄的点点希冀。
然而,魏司油盐不进。
“我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没错!那就是你!你的工作,你的行为触犯了我交友的底线!我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你很让我失望!也让我觉得和你一起玩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为什么要那么恶心?!是不是只要可以赚到钱,做人的底线就可以一降再降?!”
季粟的胸膛轻微起伏着。
似乎,解释对他们来说更像是自己为掩盖自身污点而找的借口。
他们一味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点断章取义或被事先指鹿为马的片段,然后加以自己的猜想,扭曲事实,成为真正的事实。
季粟的解释在魏司看来更像是被揭露真相后的竭力挣扎,可能带着侥幸,认为自己是蠢货,会看在之前一直玩得很好的份上相信他。
魏司情绪上头,涨红了脸,如今不像是个烧开了水冒着蒸汽的小水壶,而是满面赤红,面容丑陋可怖的怪物。
季粟心死了。
当晚季粟完成了工作,站在奶茶店的门口,深深呼吸一口,使冷气浸遍肺腑。
不远处脚步传来,他微瞥双目,没有动作。
“不怕冷了?”
沈书淮双手插着口袋从远处一点点走近。
季粟没有回答他的话,纵使双耳被冷得微微发红,面前冷冽空气里渐渐多出一缕接一缕从唇缝中呼出的白雾。
季粟该是怕冷的,但不远处灯盏的灯光在夜幕中实在过于纯净,他想多看几眼。
这是他枯燥乏味的人生里唯一的乐趣。
“我会将徐照带出来。”良久,他说。
沈书淮没有惊讶,而是极为平淡的嗯了一声,同时也明白了,季粟是一定会到场的。
属实说,这不像是季粟的行为作风。高一那年的带头者也被沈书淮收拾了一顿,但季粟没有在场,他说要工作,没有时间。
但这次,季粟的决定截然不同。
现在需要季粟重新规划时间,沈书淮问他确切日期:“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快递抵达的时候。”季粟音色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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