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梧桐树影拉得老长,每一步都扬起细小的尘埃。两人之间隔着半臂距离,像被无形的玻璃隔开,谁也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
风掠过银杏叶的沙沙声里,姜若桃抬头时,正撞见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影子与她的影子在柏油路上短暂交叠,又迅速分开。
拐进别墅区的林荫道时,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下,沈意的侧脸轮廓被镀上金边,却掩不住眼下青黑。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树皮:“到家早点休息。”不等姜若桃回应,便猛踩踏板冲向前方,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很快消散在渐浓的夜色里。
玄关水晶灯在姜若桃发顶投下细碎光斑,她刚踏进屋,三个女佣便如同被按下开关般涌上前。香奈儿外套被轻柔取下,镶钻芭蕾鞋也悄然换成羊绒拖鞋,可这些熨帖的照料,都抵不过手机屏幕上那行刺眼的文字。
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停在两小时前,字句间跳动着树岚独有的轻佻:“那些都是开玩笑的,只是想唬一下姥姥,如果吓到你那我很抱歉。”姜若桃捏着手机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玄关桌,水晶摆件发出清脆的晃响。
她盯着“唬一下姥姥”几个字,眼前又浮现出寿宴上他点燃香烟时,火苗映亮的冷笑。
“小姐,要现在准备晚餐吗?”女佣小秋的声音惊得她险些摔了手机。姜若桃慌忙锁屏,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茶几上留着姜父遒劲的字迹:“出差三天,照顾好自己。”压在便签下的是张黑卡,可此刻冰凉的触感,竟与树岚短信里的假意关怀如出一辙。
她转身跑向二楼,裙摆扫落了墙角的青瓷花瓶。瓷片迸裂声中,姜若桃把自己锁进卧室,蜷缩在飘窗角落再次点开短信。窗外暴雨倾盆,树岚的文字在闪电映照下忽明忽暗,像极了他在寿宴上捉摸不透的眼神。
暮色爬上窗棂时,小秋握着铜制餐铃站在玄关处,铃舌在掌心压出浅浅的红痕。方才在楼梯转角撞见姜若桃攥着手机匆匆上楼,珍珠耳坠随着步伐晃出冷光,连她那句“大小姐,晚餐......”都被摔门声截断在半空。
“还是老规矩?”帮厨阿芳抱着刚摘的秋葵探出头,菜叶上还挂着晶莹水珠。小秋望着旋转楼梯尽头紧闭的雕花门,想起今早被打翻的燕窝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围裙上的褶皱:“清蒸鲈鱼换成酸辣口味,再加道百合莲子羹吧。”她顿了顿,“把书房的蜂蜜水也送上去。”
雕花座钟的铜摆敲出第八声脆响时,小秋望着冷透的餐盘咬了咬下唇。保温罩下的酸辣鲈鱼凝着油花,白瓷碗里的莲子羹表面结出薄皮,她将菜色重新码进檀木食盒,裹上厚厚的棉绒保温套,深吸一口气叩响雕花木门。
“大小姐,晚餐做好了......”尾音被门缝里漏出的冷气冻住。屋内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许久才飘出沙哑的回应:“拿走。”
小秋攥紧黄铜门环:“多少吃些吧,莲子羹放了您喜欢的桂花蜜......”
“我说了没胃口!”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姜若桃苍白的脸浮着病态的潮红,真丝睡裙领口歪斜,发尾凌乱地缠在锁骨,看到小秋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生态“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晚餐不吃了。”
食盒在怀里剧烈摇晃,小秋后退半步稳住身形,余光瞥见书桌上摊开的日历——10月14日被红笔狠狠划掉,墨迹渗进纸页,像道淌血的伤口。
雕花木门重新阖上的闷响惊得小秋一颤,指节还保持着叩门的弧度悬在半空。檀木食盒的余温透过棉套渐渐消散,她垂眸望着地上被门沿蹭出的汤汁痕迹,喉咙发紧地转身下楼。
后厨传来洗碗机的嗡鸣,小秋刚把食盒搁上操作台,身后就响起拐杖点地的声响。周叔扶着金丝眼镜打量冷透的饭菜,银白眉毛拧成结:“没吃?”
“大小姐说没胃口......”小秋低头擦拭瓷碗,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余光瞥见周叔从抽屉取出铝箔保温袋,将鲈鱼仔细包裹:“把莲子羹热透,送到门口时就说......”老人顿了顿,镜片映着暖黄灯光,“就说我按照姜夫人的配方炖的,应该符合她的胃口。”
手机震动刺破死寂时,姜若桃正盯着日历上的红痕出神。屏幕亮起的瞬间,“爸爸”两个字像团滚烫的火,烫得她眼眶发酸。
“桃子,怎么不吃饭?”姜父的声音裹着电流传来,带着熟悉的温柔笑意,“周叔说你没好好吃东西。”喉间泛起酸涩,姜若桃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在舌尖散开。沈意送的那束沾满晨露的白玫瑰、暴雨天突然出现在车库的伞、还有重逢后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闪过。
“爸,我......”声音发颤得厉害,她蜷起腿将脸埋进膝盖,“我好像搞不懂自己了。明明觉得他变得陌生,可又忍不住在意......”电话那头传来绵长的叹息,紧接着是沉稳的安抚:“没关系,感情的事急不得。不喜欢就说清楚,别委屈自己。但饭一定要吃,你胃不好......”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熟悉的叩门声。姜若桃红着眼眶打开门,正对上小秋捧着莲子羹的局促模样。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鬼使神差接过碗,轻声说了句“谢谢”。
楼下的小秋愣住了。她攥着食盒的手微微发抖,转身跑回厨房时,连周叔惊讶的询问都没顾上回应。当她再次捧着重新温热的鲈鱼和蟹黄汤包上楼时,雕花木门应声而开,姜若桃倚在门边,发丝垂落肩头,指节轻轻叩着碗沿:“都放桌上吧。”
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姜若桃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方凝滞成弧。和沈意的聊天框里,未读消息堆叠成小山——从清晨的“早上记得带伞”,到傍晚的“食堂新出的糖醋排骨不错”,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度。可她的回复永远简短克制,仿佛隔着无形的壁垒。
重逢之后的沈意开始每天在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即使不顺路,把温热的奶茶塞进她掌心,会在她被数学题困住时,默默将解题步骤写在便利贴塞进课桌,甚至记得她随口提过的樱花味硬糖,每周三都会变魔术般掏出精致礼盒。这些温柔像细密的网,将她困在甜蜜与怨怼交织的漩涡里。
手机再次震动,新消息弹出:“明天校庆,想带你去看我们种的那棵玉兰。”姜若桃喉咙发紧,眼前浮现出小时候那年,沈意偷偷翻墙带她去后山种树的画面。当时少年指着幼嫩的树苗说“等它开花,我就娶你”,可如今,玉兰树早已亭亭如盖,他却消失了,现在又带着铺天盖地的温柔重新闯入她的世界。
酸涩漫上鼻尖,她快速打字又逐条删除,最终只回了个冷漠的“没空”。锁屏的瞬间,屏幕映出她泛红的眼眶,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未发送的对话框照得发白。
晨雾还未散尽,姜若桃握着书包带推开雕花铁门。预想中那个倚在梧桐树下等她的身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戴着粉色墨镜的树岚,正用镶钻手机对着她拍照。
“哟,表妹还在等你的小跟班?”树岚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沈意背着双肩包在校门口东张西望的画面,“我不过跟他说你今天走侧门,他就傻乎乎地跑了。”她踩着珍珠装饰的玛丽珍鞋逼近,甜腻的香水味裹着恶臭。
姜若桃攥紧书包金属扣,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记忆突然翻涌——暴雨天沈意把伞整个倾向她,自己校服半边湿透还笑着说“我跑得快”;每天清晨都会在校门口梧桐树洞藏颗水果糖,等她惊喜发现。此刻树岚的笑声刺耳,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桃子!”沈意背着鼓囊囊的书包冲出巷道,额角沁着薄汗,运动服沾着几片梧桐叶,“我就知道是骗我......”他喘着气挡住树岚探究的目光,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递给姜若桃。
树岚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姜若桃望着沈意被风吹乱的刘海,忽然伸手拍掉他肩头的落叶:“走吧,再晚该错过早读了。”她无视身后树岚的冷哼,与沈意并肩走向雾霭渐散的街道,像过去无数个清晨那样,影子在晨光里越拉越长。
晨雾在两人脚边翻涌,姜若桃望着沈意校服下摆被风吹起的褶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讨厌沈意突然出现的温柔,讨厌那些精准踩中回忆的关心,可对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就像此刻他举着保温袋的模样,与初中时总把烤红薯藏在怀里带给她的少年重叠。
"早知道就该让周叔开车送你。"沈意突然停下脚步,弯腰拍掉她鞋尖沾到的泥点,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姜若桃浑身僵硬,余光瞥见树岚铁青的脸色,突然意识到比起沈意带着陌生感的亲近,她更厌恶的是树岚永远带着算计的眼神。
她大步走在石板路上,直到沈意追上来把校服外套披在她肩头。
"风大。"少年的声音混着晨雾,带着熟悉的执拗,"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没关系,我可以......"姜若桃望着远处初升的太阳,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是讨厌沈意,只是害怕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会像从前的不辞而别那样,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晨雾渐散的街道上,沈意关切的目光像团温热的火,烧得姜若桃耳尖发烫。她刚要开口驱赶这份不合时宜的温柔,身后传来树岚踩着皮鞋追赶的声响。
“表妹这么着急?”树岚摘下墨镜,嘴角挂着轻佻的笑,银质耳钉在晨光里晃出冷光。
“够了!”姜若桃猛地转身,晨光在她眼底凝成冷刃,“你真的很烦。我要和朋友走了,请你别再跟上来。”她攥紧沈意校服袖口,布料粗糙的触感让心跳漏了一拍,“还有,我只有一个表哥江屿,没有姓树的亲戚。”
树岚的笑容僵在脸上,伸手想抓她手腕却被沈意侧身拦住。少年挺直脊背,校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离她远点。”姜若桃拽着沈意的胳膊就往前跑,帆布鞋踏过石板路溅起细碎晨露。她听见身后传来树岚气急败坏的叫骂,掌心却被沈意反握住,指缝间的温度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像根无形的线,将那些混乱的情绪悄然抚平。
风卷着梧桐叶擦过脚踝,姜若桃在奔跑中偷偷瞥向并肩的少年。沈意的校服袖子被她攥得发皱,腕骨却稳稳托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是记忆里那把永远倾斜的伞,总把风雨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树岚的叫骂声渐渐消散在身后,姜若桃放缓脚步,却没松开那只手。沈意喘着气低头看她:“跑这么急,小心摔着。”声音里带着初中时就有的纵容,让她鼻尖突然发酸。明明重逢后总冷着脸推开他递来的早餐、故意无视他发来的消息,可此刻被他护在身侧,那些没来由的抗拒都化作了莫名的安心。
街道拐角处的面包店飘出烤吐司的香气,沈意突然停住,从书包侧袋掏出个油纸包:“还热乎,刚跑过巷子买的。”金黄酥脆的可颂在晨光里泛着油亮,姜若桃盯着他被捏皱的纸袋,想起方才树岚逼近时,沈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她挡在身后。
“谢......”话到嘴边又被咬住,姜若桃抢过可颂狠狠咬下一口,甜腻的黄油在舌尖化开。她别开脸不去看沈意弯起的眼角,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扫过——原来比起讨厌,待在他身边时胸腔里满溢的踏实,早已悄悄漫过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晨光漫过教室玻璃窗时,姜若桃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攥着沈意的校服袖口。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后排同学翻动试卷的声响,和记忆中无数个早读课一样,连空气都带着墨香与安静的默契。
她慌忙松开手,指尖却还残留着少年袖口的皂角香。沈意没说话,只是将温牛奶轻轻推到她课桌角,玻璃瓶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映出他低头翻书时微垂的睫毛。姜若桃偷偷吸气,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初见时让她抗拒的陌生气息,而是混着阳光与洗衣粉的、能让心跳慢半拍的安稳味道。
后排传来橡皮擦字的沙沙声,她翻开数学课本,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身旁。沈意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偶尔停下时会无意识转笔。
“这道函数题用辅助线试试。”他忽然侧过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姜若桃猛地回神,脸颊烧得厉害。她胡乱点头,却在低头时闻到他校服领口更清晰的味道——像是晒过太阳的棉被,又带着点淡淡的青草香,莫名就让人想起雨天躲在屋檐下,看他浑身湿透却把烤红薯塞进她手里的那个下午。
原来讨厌是真的在褪色。当她发现自己开始贪恋这份让神经放松的气息时,心底某个角落的坚冰,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少年带着温度的存在,悄悄融成了涓涓细流。
教室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时,姜若桃正盯着沈意转笔的手发呆。忽然间,支在桌沿的胳膊被轻轻戳了戳,她回头看见淮之安苦着脸扒在沈意椅背,喉结滚动着像只委屈的大型犬:“沈意哥,你今早还多带早餐没?我爸出差,保姆阿姨请假了......”
沈意翻书的动作顿住,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他刚要开口,身旁的姜若桃却先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阮清欢抱着保温杯经过窗边,碎发下的侧脸线条利落,对教室里的对话充耳不闻。
“没了,就给桃子带了份。”沈意语气带着歉意,指节敲了敲桌角的温牛奶,“家里没有给你留钱之类......”话没说完,淮之安已经哀嚎着趴在桌上,校服帽子盖住了半张脸。
教室门被重新推开时,阮清欢手里多了个牛皮纸袋。他径直走到淮之安桌前,把袋子往他摊开的试卷上一放,喉结滚动着没抬眼:“买错了,给你。”
淮之安猛地抬头,眼底还沾着假装委屈的水汽。他盯着袋子里冒着热气的饭团和豆浆,惊喜得像只被投喂的金毛犬:“清欢你......”
“啰嗦。”阮清欢打断他,转身时卫衣帽子滑落半边,后颈泛起薄红。姜若桃看着这幕,忽然感觉到沈意往她这边挪了挪椅子,袖口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暖的木头味。
窗外梧桐叶沙沙响,她低头咬了口沈意递来的可颂,忽然发现,这节没有班主任的早自习,连空气里都飘着少年们别扭又温热的情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