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去了镇里唯一的那家旅馆。
云山旅馆。
看样子镇里有人办喜事，旅馆掉漆的门头上挂着红绸做的花球，玻璃上贴着大大的喜字，地上甚至还铺了红地毯，被雨水浸湿了，变成了沾着泥污的暗红色，踩上去还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办喜事的人家包了旅馆所有的房间，但目前还空着一间房，新婚的男人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对程屺说，“这大雨天的，你们看样子也不是本地人，就住那间空房吧。”
靳如意有点不好意思，但男人已经招呼程屺去前台登记了。
程屺要付钱的时候，男人却死活不收，说大喜的日子遇到了就是缘分，就当是沾沾喜气，还给靳如意抓了一大把奶糖，是靳如意小时候会吃的那种，花花绿绿的包装，上面印着一只漂亮的大公鸡。
程屺也没再推辞，拿起靳如意的行李往楼上走。
房间在二楼右转的尽头，黄棕色的木门上挂着摇摇欲坠的黄铜色球形锁，靳如意严重怀疑这锁都不需要钥匙，力气大的一把就能拽开了。
钥匙上挂着红色的螺旋弹力绳，串了一个硬塑料片，上面印着房号208。
靳如意看了一眼程屺，果不其然，少爷病犯了，盯着脚下走廊里的水泥地一脸不耐烦。
这是一间大床房，还是阳面的房间，不过这种雨天就算是阳面也没有什么用，房间里有一种久没有住人的潮味。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尴尬。大床房，要么一人睡床一人睡沙发，要么……
环顾一圈房间后发现，好了，没有沙发，只有两只木头椅子和一个暗黄色掉漆的摆着电视机的桌子。
床摆在房间正中，大概是为哪位没来的宾客准备的，窗边的灯罩上贴了巴掌大的喜字，是那种亮面塑料材质，此时被旅馆昏黄的光线照着，还反着喜庆的红光。
卫生间面对床的那堵墙，是一块磨砂玻璃，上面印着大朵大朵的粉色牡丹，艳丽的花朵和深绿的枝叶，斜斜地缠绕满每一处纹路。
程屺一脸嫌弃，觉得仿佛进了那种大街上发的小卡片上印着的桃色旅馆。
靳如意看着程屺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暗爽，这下知道李叔家里是什么神仙地方了吧。
两人下车时都淋了雨，尽管打了伞，但雨势太大，根本挡不住乱飞的雨滴。
此时站在房间里，靳如意才后知后觉有点冷，衣服潮湿的粘在身上，腰也隐隐泛酸。
她走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听到了机器嗡嗡的烧水声。拧开水龙头才发现流出来的是裹着泥沙的水，这也是久未住人的表现。
靳如意叹了口气，提高声音对程屺说，“等下我先洗吧。”
程屺嗯了声，也没说什么。靳如意出来发现他已经换上了宾馆的一次性拖鞋，正站在窗边看雨。
靳如意走到木椅边，扶着把手慢慢坐下，湿衣服粘在身上有点不舒服，她想马上洗澡再换上干爽的衣服。
程屺听到动静回头时，正好看到靳如意皱着眉往下坐的样子。
“腰疼？”他问。
靳如意揉了一把委中穴，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程屺像是深吸了口气，声音似乎都带上了隐隐的怒气，“靳如意，我给你的镇痛贴，你是不是从来没用过。”
“没有。”弯着腰揉委中穴有点不舒服，靳如意干脆翘着二郎腿，用左腿的膝盖顶右腿的委中穴。
但在程屺看起来，靳如意摆出的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甚至翘着腿晃啊晃的。
他不禁咬紧了后槽牙，“靳如意，你讨厌我，但药贴没有错吧。”
靳如意放下了腿，平静地看着程屺，“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能接受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店里，对着我的产品评头论足一通，然后又托别人送来一盒镇痛贴。”
“程屺，你连送盒药贴做不到亲自出面，我为什么要用，平添晦气么？”靳如意冷哼一声，想到那盒被扔进垃圾桶吃灰的镇痛贴，没来由地烦躁。
程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当时确实是他胆怯了，因为不知道这六年道听途说拼凑来的靳如意，是不是还是当年那个会温柔唤他的女孩。
他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靳如意守着望园茶楼长成了清丽又不失成熟韵味的大人，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苦涩，“抱歉。但那个镇痛贴，是我找中医专门给你做的，保质期只有半年。”
“嗯。”
靳如意发现，不论什么事，只要程屺能自圆其说，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会当真，好像潜意识会默认程屺既然解释了就一定是真的一样。
上午在茶厂的办公室，程屺抓着她说的那些话，那些只想和自己在一起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明确目标的子弹，一下一下击中她的心脏。
所以她逃不是因为没想好怎么回答，而是慌张自己在那一瞬间竟然犹豫了。
靳如意觉得自己没救了，过了六年，本以为长成了刀枪不入的大人，却还是虚架子一个，那点费劲装出来的屏障轻易就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程屺轻飘飘一句话，就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六年了，还是一本糊涂账啊。
卫生间嗡嗡的烧水声已经停了，靳如意起身打开行李箱，拿出干净的衣服对程屺说，“我去洗澡。”
程屺站在一边伸出手，“需要帮忙扶你么？”
靳如意摇摇头，“没关系，还可以走。”
“那……需要我出去么？”程屺犹豫着问道，“那个玻璃……”
靳如意脸一下子红了，“这大雨天能去哪儿啊，你别看不就行了。”
程屺忍着笑，“好，我不看。”
靳如意本身是不在意的，但程屺突然提起来，就显得有那么些刻意了。
她扭扭捏捏地进了卫生间，先打开水龙头放水，几分钟后，水逐渐清澈了，镜子被热气蒸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直到脱掉粘在身上的潮湿衣服站在淋出的热水下，靳如意才觉得活过来了。
听到水声不再是直接砸到地板上的规律声音，程屺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靳如意模糊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宁静。他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却是密集的冒着热气的水珠在她的锁骨那里短暂地停留，聚起一汪清泉之后又马上顺着身体快速滑落。
隔着一层玻璃，程屺似乎能闻到她茉莉味道的沐浴露，暖烘烘的，烘得人口干舌燥。
靳如意弯下腰给腿涂沐浴露，因为没带浴球，她只能先顺着皮肤纹理多搓几遍，搓出来绵密的泡沫后再细细抹匀。
程屺可以看到她绷直的修长双腿，天鹅颈般的脖子向前伸着，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整个人像是从那些绿色枝叶中生长出来的花妖一样，在粉色牡丹的中央娇艳盛开，露出了幼嫩的花蕊，颤颤巍巍，可怜又可爱，惹人忍不住采摘。
程屺紧紧靠着椅背，像刚刚靳如意坐在那里一样，翘起了二郎腿，意识到此时房间里没有别人后，他又不自然地放下腿，深吸了好几口气。
随手抓起房间里提供的免费矿泉水，拧开后不管不顾的喝了半瓶，依旧觉得不解渴。
他想起那晚上在枫林苑，靳如意又软又凉的手，贴着他的时候，舒服得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此时那只手，正轻轻揉着墨色的长发，白色的泡泡在灯光下泛着七彩的光，淋下来的热水把满头泡沫带到了全身，在汇聚到脚下，像踩着一小块祥云。
程屺拿起手机转移注意力，五分钟前许晋发来了信息，已经带着两个助理平安抵达，还提醒程屺用卫生间之前，让水先流一会儿。
燕城台发了好几遍暴雨红色预警，提醒人们关好门窗，非必要不要外出。
窗外的雨好像更大了。雨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不将整个天空和大地融为一体就不罢休一样。
窗户也好像成了连接室内外世界的桥梁，一边是大自然的疯狂洗礼，一边是人类栖息地的暧昧水声。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程屺觉得当下的雨声、水流声，似乎都和心跳声同频了，扑通……扑通……扑通……砸得人面红耳赤。
程屺终于受不了了，抓起钥匙离开了房间。
等他再次开门时，靳如意已经换上了家居服，头发湿漉漉的，她正站在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汇聚成一道道小溪，再沿着窗户的边缘流淌下来。
明明进浴室的是自己，但程屺浑身上下却湿透了。靳如意忍不住问道，“程屺，你去淋雨了？”
程屺拿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里面是两桶泡面和几瓶矿泉水，还有几颗红红的果子，“去楼下买了点吃的，只有这些，果子是前台送的。”
靳如意心里藏着事，为了躲程屺，中午吃得很少。洗完澡出来也确实饿了，她看着程屺一脸别扭的样子，以为这作精在邀功，于是就顺口说，“辛苦了，你也快去洗澡，淋雨了会感冒。”
程屺本来就是下去静心的，此时听到靳如意说“洗澡”，脑子里又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画面。
他闷着声，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
就在靳如意要出声提醒他右边是热水时，程屺“啪”地关上了卫生间的灯。
靳如意被无语到了，谁爱看你啊！
而此时站在淋浴下的程屺，向左拧开了喷头，等到冰冷的水柱击打到了身上时，他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我来了~写个洗澡，感觉身体被掏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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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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