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沉昭心口疼痛不断，惹得思绪凝滞迟迟理不出线头，只好取了纸笔在纸上记录下自己觉得有问题的线索，然后根据已经写下的线索推断真相。
首先……是第一幅画面，三个天一宗弟子向乾元求取灵器。不知道这三个弟子和城中那两个有什么联系，外貌没有一样的，也可能是她们佩戴有易容灵器。
倘若只有一幅画面还好说，但是出现了三个画面，便无法用卷轴的存在推论三个弟子是否与城中二人存在关联性，因为卷轴作为回溯经历的“引子”，只会出现与“乾元”自身有关的画面，与旁人无关。
在刻入回溯阵法时，沈昀就提醒过沉昭，作用于非灵族的存在，出现的场面并不算完整，现在看来，甚至可以说破碎。
但从这幅场景里，也透露出很多信息。
至少可以知道，天一宗的这几人是知道有人正在因为宗门的恶行追杀她们的，不然她们也不会求到乾元面前来，乾元也不会提前便准备好这种利于伪装和隐藏的灵器。
沉昭嘴角勾起了冷笑，在纸上天一宗的字迹上勾画出一个简单的叉，然后开始回忆第二个画面。
她起初以为卷轴上的血都是天一宗弟子的，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那或许就是造访了天一宗弟子房间的第三人。
但画面上有两个人，到底是母亲还是女儿呢？
沉昭提笔，写下母女二字，又画了一个圈将这两个字圈起来。
现在信息很少，她只能不断假设来验证部分猜想。苏弥月提到的那个村子与天一宗有关，那出现在画面里的这对母女会不会是其中一员呢？如果是的话，这对母女完全有可能因为不断受到折磨而产生的浊气蜕变为八苦。
她也有足够的理由去追杀天一宗的弟子。
这明明是最合理的推测，可沉昭却因此有些气闷，她放下毛笔捏着衣襟吐出一口气，又按住了有些抽搐恶心的腹部。
如此轻飘飘的几句话，哪怕只是以想法出现在她心中，都是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的阴影。她连猜想都觉得痛苦与沉重，真实的惨案仍然发生过这么多次。
普通人的性命难道就这样不值钱吗？
明明有着安定的生活，却要被残忍地打破，然后施加本不属于自己的苦痛。
真的能不恨吗？
当初在孙常宁的梦境中，失去意识前的沉昭只提着一口气想要把宁遇青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解救出来，来不及细想太多，但被孙常宁唤醒后，又在断鸿与孙常宁的赌局中顾不得思考其他。
可再往后，她也从未想过那个村子和村子里的人，是遗忘吗？
是逃避。
人总是会选择性逃避一些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沉昭也是如此，她一直在刻意避免想起太多，那会让她感受到无能为力的愤懑与不平。
死亡一直是一件太过沉重的事情，就像是冬日里压在人身上的厚重棉袄，在春天回暖以后，人们就会迫不及待地丢下它。
可是冬天总会回来，人又避无可避地要面对死亡，被它裹挟着喘不过气。
孙常宁与那不知身份的病苦都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容纳了无数人怨恨与痛苦的影子。然后，这个影子又会成为新的加害者，去残害更多的人。
这是无论如何都理不清的烂账。
思绪逐渐沉下去时，敲门声响起，沉昭哑着嗓子开口：“请进。”她本以为是言午，可是走进来的却是谢空妄。
而且谢空妄的样子，与原先不太一样。
沉昭多看了他一眼，第二眼才发现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犹如山巅白雪的外袍，若是不熟悉他的人，还真会被他这身行头唬住，以为这是哪个大家仙门的少爷出来了。
沉昭阴翳的思绪被迫中断，她重新拿起笔，问：“是苏弥月来新消息了？”
若不是疼痛太过强烈，沉昭肯定是要自己走一趟苏府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个正常值，还都是求取了仙药之人家中亲眷，无论如何都不对劲。
谢空妄摇摇头，他脸上的懵懂已经少了很多，至于初遇时那份木讷已经完全消失，只要不交谈，谁也看不出他只是一个初具人形不通人性的人。
他看着沉昭，说：“你有办法找到病苦吗？”
沉昭很想点头，但是事实上她不能。她不知道病苦用了什么办法，她在遇到小笙时生出的感应，在这里竟然完全不起作用。
这样毫无常理的病情，又无人投毒，又没用阵法，除了病苦作怪，她真的想不出来其他原因。所以她在听到了苏弥月给她的消息时，笃定病苦真的在城中并且将这一消息告知给了几个同伴。
谢空妄垂下眼睫，注视着坐在桌前的沉昭，开口道：“我可以作为诱饵。”
沉昭写写画画的手停了下来，因为不习惯在视野被遮挡时写字，她提前取下了菱纱，听见谢空妄的话以后，她抬起了眼睛。谢空妄站在她桌前，沉昭又坐在椅子上，一人俯视一人仰视，可气场却完全颠倒了过来。
用了术法以后沉昭眼睛的颜色很黑，再加上她并不温和的艳色容貌，不笑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十足，她冷冷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空妄点头，像是以为沉昭不理解她的意思：“既然城里这么多人生病是因为病苦的力量，那动用力量肯定会出现波动，到时候你可以根据她加在我身上的力量找到她。”
沉昭心口疼得她想吃三大瓶药缓解，一堆事迫在眉睫还没处理，现在又跳来一个白痴气自己。不知道别人面对此等情况如何处理，沉昭是真要被气得笑出声了。
她和颜悦色道：“别逼我扇你。”
听到拒绝意味明显的话，谢空妄不解地皱起眉，说：“你找不到吗？”
当然不是。
可以说这个计划简直完美，就像修士在斗法时总会出现灵力震荡，八苦的力量以浊气催动，这其中的波动自然会被沉昭捕捉到。想到这里，沉昭忽然想起来，当初浓郁到她强行清除而致使她昏迷的浊气，也可能只是一个幌子，方便病苦在这样的幌子之下，不被沉昭发现并更自由地动用能力。
毕竟没人会在意海洋中的一朵小小浪花。
让一个不通人性的泥人想到这么好这么明智的主意真是委屈他的榆木脑袋了。
沉昭又重复了一遍：“别逼我扇你，出去。”
谢空妄思索了片刻，很难相信他如今也有了思索别人言下之意的能力，沉昭以为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然后就听道他耿直地说出了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实：“我不会死。”
这下沉昭是真想动手了，年纪还没过双十，被要被熊孩子气得脑袋发晕仿佛会折寿五十年的经历让她心口的疼痛都诡异地减轻了些许。
她说：“谢空妄，我希望你弄清楚，我带着你确实是因为我自己的私心，你可以削减我掌控八苦力量所需要承受的痛苦代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用你去当鱼饵打窝，知道吗？”
谢空妄眼神纯粹，清澈得像是雨后的天空，干净到一看就是没听进去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沉昭在这种时候想到了陈殊，可能是这两个人的愚蠢眼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相似吧。
沉昭好累，她现在有一种无法沟通的疲惫。
就像是师傅出远门以后她辛辛苦苦按照他的吩咐制了十天的药，只在他回来的前一刻眯了一会却因为这一点点的疏忽，配好的药瓶被闯入的猫咪叼走，她慌忙想要抓住逃走的猫咪，师傅推门而入指责她是不会玩了十天的那一瞬间生出的无力感。
沉昭摆摆手，倦怠地对谢空妄说：“别逼我真的动手。”
可能木头人也能感觉到危机逼近，这次谢空妄没有再坚持说什么。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椅子旁坐下了。
沉昭也没赶他，思绪被打断，她没再继续想那些让她感到痛苦的事实，而是转而开始思索第三个画面。
天一宗的弟子明确伤到了病苦——姑且先用病苦指代她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病苦的身形无法显露出来，沉昭思来想去，只想出一个可能性，或许与灵气有关。
回溯这个名字也非常明显，阵法用灵力催动，又是以灵族绘制，其实本质上就是将某个时间点对应人物的灵气轨迹以画面转现出来，毕竟无论是否能够修行的人，每个人的体内都会有灵气。而灵族的经历能用回溯阵更完整地复刻出，则是因为灵族掌控的灵气更为浓郁。
这样的原理自然无法复现出掌控浊气力量的病苦。有着具体身形的病苦无法被回溯录入，却能被肉眼真实看见。
而天一宗上下早就知道病苦的存在，所以天一宗弟子面对她时，才会那么害怕。
人在遇到无法逃离的危险时，通常只有两种应对方法，一是奋起反抗，二是彻底放弃。
很明显，那个弟子选择了第一种。
她确实伤到了病苦，沉昭相信一位一流宗门的弟子在这种危机时候不会手下留情，所以她必定是冲着对方的要害去的，她一定击中了对方的要害。
但关键是，八苦真的能被普通的灵力攻击杀死吗？
病苦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呢？
沉昭漠然地望向窗外摇晃的灯火，冤魂一样的哀哭与歌谣此起彼伏，她心中慢慢明悟。
推着轮椅慢慢走在街畔的少女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然后她歪下头，不顾将她喉咙洞穿的箭矢，仔细打量起坐在轮椅上的人。
那是一张很柔软的毫无攻击性的脸，很难想象顶着这样一张无害的脸的人，会毫不犹豫地连发三箭，射穿一个还没表露出任何恶意的少女的要害。
少女伸手理了理轮椅上的人垂落的碎发，丝毫不在意对方护主的神器再一次自发射出的箭深深扎进她的胸腔。
因为少女挽发这个动作，二人头上白色的烛火点亮了轮椅上之人的面容，但凡陈殊看见，就会惊讶地喊出声这个人的姓名。
易灵宝。
少女轻轻唱起了大街小巷时不时响起的歌谣：“勿惊仙，抚顶受长生，夜夜啼哭人不归。莫逐燕，孤燕终高飞，云行千里不复回。”
她明明带着笑容，眼睛里却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像是没有引入活水的池塘中数年没有更换过的浑浊池水，带着枯朽**的死意。
“沉昭，你可一定要来啊。”她笑吟吟地期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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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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