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新县令与谢家沆瀣一气,整个赵洺县都落与他们手中,孟少勤勤俭刚正,在位时常常打压谢家,甚至正法了谢家幼子,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大势已去成了掌中物,自然是逃不过折命的命运。
而孟少央成为一个孤女,美貌变成了被害的最危险利器,她必然在这个害死她阿父的权势下苟活不下去。孟少勤到底不是大爱无私的,他早早替幼女安排好了出路。
昨天夜半时男人带着她装好行装,今天刚蒙蒙亮便出了城,等众人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
这个时候,孟少勤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男人又把面饼往她那递了递,见她接过,也没着急回答,而是坐在了之前孟少央藏身的那个箱子上,开始吃起饼来。
孟少央见此也不多言,她抓着饼,低下头撕下一块,慢慢吃起来。
“你阿父说——把你抵给我当夫人。”
正满腹心事吃着饼,突然,耳中传来这么一句。
她一噎,一口饼子卡在喉中不上不下,掩面猛地咳嗽起来,胸腔都震的颤抖。
而坐在木箱子上的男人从地上携来一只酒囊,正举着待饮,闻言停了下来,眸子看向她,很是别有意味的轻笑一声。
孟少央心一跳,很是偷感往他那瞥一眼。
她还清楚地记得昨天发生的一切,以及袖中藏匿的那张盐引,那是昨日离别的证据,如她所想不差,他是阿父信任的人。
但阿父并不是会养死士的人,或者说他一个县令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那他的身份就变得没那么牢靠了。
她犹豫一瞬,等喉中发痒的劲过去,又小口吃起饼来,咽下去,很轻的“嗯”了一声。
男人又挑了下眉,像是很意外她的乖巧,他站起身来,又走到马背前,从皮袋中拎出一个小的酒囊。
“喂。”他唤她,把酒囊抛给她。
暮色四合的大道上,微风带着松林间野草的清香,很轻的扫过少女娇嫩的肌肤上,孟少央眨眨眼,使了蛮劲才堪堪接住酒囊。
“这是新的,没用过。”男人又道了一句。
“多谢。”她仰面喝了几口,之后就安静的坐在板车上,啃着干饼子。
歇歇脚,不一会天色擦黑,男人收起酒囊,看看箱子又看看她。
她一眼瞧出他的意思,赶忙道:“我不是那么重要的人,谢家不会耗费心思来抓我。”
对谢家而言,除了那个痴傻的嫡孙看中了她,其他人对她并不在意,要不然孟少勤下狱时,也不会任由她行事不管。
那是个运货搬家用的箱子,实在太小,昨日晕了还好,现在清醒着把她塞进箱子里,她怕她待上一个时辰,这腿就折废了。
“知道。”男人把皮袋系好,又在她和箱子间流转两波,挠挠头,很是费解的样子。
这还是半天相处中,她第一次见男人无措的神情,她呆楞着没动,等着他的安排。
只见男人走过板车把地上的空箱子抬上去,接着去了一旁,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回来。昨日刚下过暴雨,此时林间新潮松软,泥土还带着闷闷的潮馊味。
“抹点这个,不然麻烦。”他向她伸手。
孟少央下意识拒绝,想说抹点灰就行,还没吐出字,男人的手就在她脸上挥舞两下,她的脸变成一个脏兮兮的狸猫脸。
她呆楞着眼睛看着他,显然被他的举动弄得不高兴了,虽说此时是她有求与人家,但下意识的心里反应出来时,她还没察觉到。
男人道:“不愿意也带抹,惹了祸把你扔山里喂狼。”
马车架起,车轱辘声在这寂寥的夜分外响亮,她蜷缩在车轿头,周围都是木制箱子,看那材质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起的,倒像是谢家……
她掀开幕帘,探出半个脑袋,“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男人头侧一点弧度,驾着马车沉吟片刻,“问。”
“我们要去何处?”
“瞿都。”
竟是此地,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瞿都是大周的自治地,属永济王的封地,其地离京城较远,但也是其富庶之地,因邻山是个盐场,各地的官盐皆由此地产出。
盐场——盐引。
她沉默片刻,攥紧了袖口又道:“我阿父可有交代别的?可有说让我以后作何营生?有什么安排?”
“孟县令只愿你好好活着,切莫惹是生非。”男人道。
“阿父他……。”她小声嘀咕,正要再问,被他一个手势打断了。
“嘘。”男人放慢了行车速度,低声道:“蹲下藏好,不要出声。”
车轱辘声小了,远处马蹄踏地之声清了许多,野马奔驰,树叶簌簌,听着还有粗犷嚎叫声,如绝山上吃人的狼。
孟少央缩在车厢里,攥紧了腕间的银镯,她一指按下银镯内卡扣,银镯开了半瓣,里面藏着几根银针,她取出两只又将银镯扣好,银镯又变成一只双层镯子。
外面已经响起了打斗声,铁刃划过布衣刺穿皮肤,铮铮刀具碰撞刺啦,沉沉夜色下剑光凛冽,男人刃尖反挑其一大汉的胸腔。
一人对两人,难免吃力,一个土匪大汉拖住男人,另一个便向马车里探去,看这马车的派头绝不是普通人家托运物件,肯定是哪个有钱的货,劫此一遭,又是一大笔银子。
马车一颤,孟少央攥紧手上银针,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她猛地抬起箱子朝人砸去,来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措不及防给赶下了马车。
那人啐了口唾沫,大马金刀似的抬脚再上去,大有要把马车顶掀了的架势,不过脚刚抬上车板,就被身后直冲的利剑给刺穿了胸腔,剑在骨肉中翻搅了几下,那人七窍流血的倒在马车边。
听见外面没了打斗的声响,孟少央魂惊未散,掀起一角幕帘,看见男人拿剑在大汉身上蹭血迹,撕下一块干净布料,把剑擦拭个明光。
男人气息还有些不稳,微喘着气,耳朵又机敏的动了动,所猜不错,刚才来的两人只是探路的小卒,而后面还有至少十人的大部队,顾不得思考,他一刀斫断了栓绳,翻身上马。
“快,上来!”
他调转马头直奔来时之路,电掣风驰,孟少央身无所依,怕自己被冲撞掉下马去,而男子又无着衣,她只好缩在胸前,以确保其安全。
一路长奔,在分叉口时他又勒令转路上了官道,官道大路设有官驿,十里有一长亭,土匪歹人皆不过此路,因常有地方军巡逻。
到时已三更,眼见此时城门已闭,要想入城内稍作休整已是妄想,只好与路人一同在这亭下休息,正亭中有三四人或坐或倚,正生火谈笑。
男人把马栓在一旁木桩上,孟少央扶着他的肩膀下马,一同步入亭中,亭内有一老者见此笑道:“又来两个人,你们兄妹二人可是去京城的?”
男人天生一副冷面相,深黑的眉似剑星,鼻梁高挺更显孤寡,他并没理会老人的问话,只让孟少央坐在僻静一角不要走动,把剑放在了她身旁,他则去了亭外。
老人还望着他们,火光下的面容慈祥温厚,孟少央对着老人浅笑,答道:“不是,阿兄带我去乐城看病,走得慢了,没赶上。”
前方不远处便是乐城,此时是宵禁,待明日五更时刻就可入城,不过他们只是经此一站而已。
老者添两根柴,拨了把火,又冲她招呼道:“夜里露重,你们兄妹二人可以过来烤烤火,大家一起说道说道。”
孟少央笑着道声谢,并无动作,她望着男人弯腰捡枯枝的背影,旁边的路人还在说着,听着是京中之事。
“那状元郎就不可能不是那名门之后,现在门阀管制如此严重,寒门哪有出头日。”
“前几年不是出了个寒门儒生吗?听说一举得了探花,还被皇帝封了太傅呢。”
“假的假的,肯定又是哪个世家大族的门生,欲盖弥彰罢了。”一个单衣小生连连摆手,叹气,“现在世家多金贵啊,那都是衣紫腰黄,目中无人啊。”
孟少央摩挲着腕间银镯,久久不能回神,还是男人一声略带烦躁的喊声,把她唤了回来。
男人找来一堆枯枝,自己生了火,之后便倚在阶上枕臂睡了,剑躺在他前胸上,看着煞气十分。
次日一早,远处山头上冒出一点日头,晨光熹微,男人喂了马之后就抱剑立在一旁,手里还折着一根野草。
这边孟少央刚从睡梦中惊醒,她急急呼出两口气,随手理了理衣摆便朝男人那走去,到了跟前,莫名的又回头朝亭子里看一眼,对上了那老者皱褶满脸的笑。
男人问:“怎么了?”
孟少央觉得哪里不舒服,又不准确,只对男人笑了下,“无碍。”
一连几日,两人都在奔波赶路,不过巧的时候赶在宵禁之前入城,便可花上二两银子住在驿站。
孟少央不是娇生惯养的,粗茶淡饭就能养活,但奈不住长途跋涉实在是耗费精力,加上她从未受过马背之苦,到了第四日,意外发生了。
男人不见了。她病倒了。
在此之前,孟少央还知晓了他的名讳,他名迋骞,还是驿站登记时偷瞄到的。不过身份还是不可知,他惯用的是剑并非刀,镖局扮相也是真假参差。
这一日,她醒来时便觉得浑身无力,她自行诊脉,探得是温病。
前去找迋骞却发现此人不在,她心下担忧却不能急成冒失,又踱步到了自己房中,只好乖乖在驿站等着,这一等便到了申时。
外面吵吵嚷嚷,像是发生了争斗,心下不安,她昏昏沉沉的穿衣起身,刚给自己倒了杯茶要饮,听见阵阵脚步声在往这边赶。
不消片刻,脚步声竟在自己房门前停了,拎着茶壶的手突然消了力气,温水洒湿了桌上围布,连同壶身一同倒在桌上。
闷磕声顿响。她没听到,她只听见门外一个老迈有力的声音在冲着她喊:
“就是这间,进去把小娘子给我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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