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阴影里，一株无名小草正被杂乱的藤蔓死死缠着。
那些藤蔓像生锈的铁丝，勒得它纤细的茎秆变了形，几片嫩黄的叶子蜷曲着，沾着潮湿的泥土，明明是该舒展的时节，却透着股挣不脱的委屈。
风拂过墙头，带不来半分暖意，反而让藤蔓缠得更紧，草叶在挣扎中簌簌发抖，却连一片叶子都挣不出去。
空气里还浸着湿冷的水汽。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墙角。
那人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手上戴着双淡蓝色的医用手套，连鞋上都套着干净的鞋套，在满是泥泞的墙角显得格外突兀。
她蹲下身，对着被缠的小草笑得温柔，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度。
“……你一定会喜欢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点奇异的亲昵，尾音还微微上扬，像在说什么贴心的秘密。
说着，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捏住小草最顶端的那片叶子。
指尖触碰到草叶的瞬间，她那只手微微倾斜，透明的液体便顺着指缝淌了下来，落在草叶上。
那液体不像雨水那样清透，反而带着点黏稠的质感，滴在叶面上时，竟泛起细密的白沫。
小草起初还微微颤动，像是在承接久违的滋润。
可不过片刻，那片被液体浇过的叶子就开始发蔫，嫩黄迅速褪成灰败的褐色，边缘卷成焦脆的筒状。
液体顺着茎秆往下渗，所过之处，绿意像被抽走般迅速消退，不过一两分钟，整株草就彻底枯了，软塌塌地垂在藤蔓间，成了一撮毫无生气的枯草。
藤蔓依旧缠着它，只是此刻缠的，已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那人看着小草枯死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甚至还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满意自己的杰作。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就走。
鞋套踩在湿泥上，没留下半个脚印，背影挺得笔直，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一眼那株死去的草。
墙角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卷起枯叶掠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株枯了的草，连同缠它的藤蔓，都成了墙角一道被遗忘的疤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温柔包裹的残忍。
二十分钟后，方汣将叠得整整齐齐的鞋套和用过的医用手套塞进书包侧袋，拉链拉得悄无声息。
她拿起靠在墙角的黑伞，撑开时只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推开门，外面依旧是瓢泼暴雨，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向地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她冷静地走进雨幕，伞面精准地遮住头顶，脚步不疾不徐。
走出校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保安室里，穿制服的大爷正趴在桌上打盹，方汣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笑容转瞬即逝。
“轰隆——”
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云层，将天地照得如同白昼。
那一瞬间，雨幕中的一切都清晰得可怕：路边被风吹得弯折的树枝，积满雨水的水洼，还有方汣撑伞前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随着闪电的熄灭又迅速隐入黑暗。
她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中密集如帘的雨线，睫毛上沾了点飞溅的雨珠，很快又垂下头，继续往前走，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雷雨，不过是寻常风景。
舒虞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放下手中的钢笔，笔帽扣上时发出清脆的轻响。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的数字显示，距离方汣说去跟同学一起吃饭，已经过了五十分钟。
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转头看向窗外，刚才那场暴雨的声响实在太大，砸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想不注意都难。
而此刻，雨已经停了，天边甚至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冽草木香。
舒虞点开与方汣的聊天界面，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虞：在哪？我去接你。】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亮起没多久，方汣的回复就来了——不是解释，也不是推脱，只有一个精准的地址，定位在城西的小吃街。
舒虞看着那串地址，没有犹豫，起身便下了楼。
此时的方汣，早已坐在小吃街的一家路边摊前。
她选的是自己以前来过的那家小龙虾摊，红色的塑料凳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桌面上还留着未干的水痕。
因为刚下过暴雨，老板待在后面的简易厨房里收拾，并没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客人。
方汣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街对面被雨水洗得鲜亮的招牌，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舒虞发来的消息，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她早就想好了说辞，雨停得及时，小吃街的烟火气也足够逼真，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就这么坐着，像在等待一场注定会赴约的约定，眼神里带着笃定的自信。
晚风拂过，带着小龙虾的麻辣香气，混着泥土的湿润，在空气里悄悄弥漫开来。
舒虞的车稳稳停在小吃街路口，她推开车门，晚风带着雨后的凉意扑面而来，混着街边食物的香气，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远远就看见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小龙虾摊，方汣正乖乖坐在红色塑料凳上，低头看着手机，嘴角微微垂着。
舒虞快步走过去，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手肘撑在桌沿，单手轻轻托着下巴，语气耐心平静：“小汣，你同学还没到吗？”
方汣立刻放下手机，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声音软软的：“嗯……她放学时说要先回家一趟，让我先来店里等她。可能是雨太大了，一直没来，发消息也没回。”
她说着，还轻轻抿了抿唇，那点失落看起来格外真切。
舒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后厨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板系着沾了油星的围裙，端着一盘红彤彤的小龙虾出来，油光锃亮的外壳上撒着翠绿的葱花，热气裹着麻辣的香气扑面而来，刚一放到方汣面前，就引得人食欲大开。
老板和蔼地冲她们笑了笑，没多问，转身又回了后厨。
这是方汣在等待时提前点的。
两人的目光都被这盘小龙虾吸引过去。
方汣抬眼，对着舒虞笑了笑，语气温柔又自然：“姐姐还没发消息的时候，我有点饿了，就先点了一盘。”
舒虞见她眼里的失落散去，重新漾起笑意，自己的嘴角也柔和地勾了勾，轻轻“嗯”了一声。
她拿起桌上封装好的一次性手套，拆开包装，动作利落地戴上，自顾自地剥起了龙虾，指尖捏着虾壳，轻轻一掰就露出雪白的虾肉，动作熟练又专注。
方汣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起身走到旁边的饮料柜前，拿了一瓶冰镇的果味啤酒，转身回来时却愣了一下——不过片刻功夫，舒虞已经剥好了五六个小龙虾，个个饱满完整，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空碟子里，此刻正把碟子往她这边推了推。
方汣坐回位置上，看着面前那碟堆得小小的虾肉，抬头看向舒虞，眼里带着点疑惑，脸颊却悄悄泛起红晕。
舒虞迎上她的目光，眼底盛着柔和的笑意，解释道：“我已经吃饱了，给你剥。”
方汣怔怔地盯着她的眉眼，灯光在舒虞脸上投下暖黄的光晕，让她平日里清冷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
脸颊越来越烫，心里像揣了块温热的糖，慢慢化开来。
她弯起唇角，露出一丝藏不住的幸福笑意，声音轻得像叹息：“嗯。”
晚风从摊边吹过，带着小龙虾的香气和远处的车鸣，桌上的小龙虾还冒着热气，舒虞低头继续剥虾，指尖偶尔碰到虾壳上的汤汁，她也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将剥好的虾肉放进碟子里。
方汣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虾肉送进嘴里，麻辣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抵不过心里那片漫开来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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