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母后这边,往后每一日里只要想都能过来见到,陆狸不同。
快步过来,连睫毛上都覆了层浅浅白雪,她像个雪雕的人,只目不转睛看他,不掩惊喜:“你怎么还在等我?这都过了两个时辰了!”
陆狸看的清楚,拂落她头上的白,把吹掉的雪帽重新戴好。
“没等,只是吃过饭无事可做,雪色正好出来走走。”他说,“好不容易才回来,今夜怎么不留在宫里陪伴皇后娘娘?”
星辰凉凉接口道:“对啊,无事可做,不小心就跨了半个城走到这儿来了!”
这动了心的男人,可怕。
萧蕴偷着乐,瞄了眼陆狸,见他哑口无言却面色不变,分明是装淡定,“唔”了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划过一抹不悦之色,未及陆狸询问,又仰头对他道:“我鞋子湿了,你背我回去,我就告诉你!”
陆狸把伞扔给星辰,示意她上来,萧蕴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趴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雪正紧,路人行人不多,偶尔看上一眼,遮得严实,也看不出个具体样貌来。
“伤口疼吗?”
“不疼,背你无妨。”
缓步前行,背上热乎乎的一团竟真驱散不少周身冷气,陆狸步履从容,星辰和雪莲红焰在后头跟着,不易察觉慢下脚步。
“阿狸,我母后说……”萧蕴缩在温暖的披风下,知道他能听见,“她说我的心不在宫里了。”
“那在哪儿?”陆狸接了一句。
“在……”萧蕴眼睛一眯,往前凑近陆狸的耳朵处,“不如你猜猜!”
热气轻拂,陆狸不想猜:“在红烧肘子里。”
萧蕴扑哧轻笑,说对。
不多时前头出现了分叉路口,平平整整的两条街道,一方前往将军府,一方去往公主府,陆狸并未犹豫,迈步要走左边,背上的人猛勒他脖子:“不要回去!”
陆狸站住脚:“为什么不想回去?”
“你傻呀!”萧蕴闷声,“崔寒烟才刚走,府里全是他留下的回忆,你要让我回去抱着他留下的东西哭一夜吗?”
哭一夜?陆狸几乎是立刻想到,她还在为他难过。不再纠结,调转方向背萧蕴回自己处休息,这下她高兴了,伸着双手给他暖耳朵当做报酬。
“不冷。”
“冷!”萧蕴固执不松手,“我说冷就冷!”
陆狸只能随她,思绪却还没从方才的话里出来,他只想到萧蕴说会为那个人黯然神伤,心里不舒服,都不要她,都走了,难过些什么?
“别为他难过了,他不值得。”陆狸淡淡道,又重复了一遍,“不在乎你的人不值得,听见没有?”
“他其实很在乎我,他对我很好。”总归没那么没良心,萧蕴想起些之前的事,这时节后院的红茶花应该开的正好,毕竟同他在一起也做了近半年的夫妻,不可能真当做全没发生过,“阿狸哥哥,你说崔寒烟他回家了,会不会想起我?”
应该会吧,她这么好这么大度。
陆狸不说,手指间突然一松,萧蕴整个往下滑,吓得她急忙搂紧他,轻拍他后背直抗议,他这才肯收敛。
“不说他,不说了。”萧蕴敏锐察觉陆狸不想听,听话闭上嘴,闭嘴不言,听到陆狸咯吱咯吱踩过雪地的脚步声,还是想跟他说说话,哪怕他不搭理。
“陆狸。”
陆狸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其实嫌我来着?”萧蕴慢悠悠说道,“嫌我,年纪小,胸平,短寿,还成过亲,你说是不是?”
他说不是。
“不许胡说八道。”
“那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她拽着陆狸的一缕头发,低声喃喃,“你嫌我不够好看,医术不高,脾气也不够温柔,对不对?你告诉我,我学,我改。”
可也不对。
“珠珠脾气温柔,又乖又好看,你看崔寒烟,恨不得改个姓,可是你也不喜欢,我想起来了,浔桑姐姐脾气就不好,你果然不喜欢温柔的!”
陆狸居然说话了,他说:“我确实贱。”
就喜欢脾气比天还大的,难伺候的主。
萧蕴摇头:“不对,你不是贱,你根本是窝囊。”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裴萝婶婶都说了不在意,不在意不在意,只有你出不来,你不肯原谅浔桑姐姐伤害婶婶,不肯原谅你自己差点害死了她,你不要她,你生生错过了浔桑,落得个这种结局,你活该。”
陆狸背着她,听她嘴里不住骂他。
“后来你又因为浔桑走不出来不肯接受沈清清,不肯道歉,自以为是地放过别人,又是一场劳燕分飞,陆狸,你看,你真是活该。”
萧蕴脑袋微动,陆狸耳边蹭过她帽子上暖融融的狐狸毛,说没错,是很活该。
“蕴儿都喜欢什么?我有什么?”陆狸问,他一直很想知道,萧蕴究竟在执着些什么,他死脑筋的很,并不是招人喜欢的类型。
“你别管,不许管。”萧蕴说,又叫他,“阿狸。”
“嗯。”陆狸几许无奈。
“往后不要再错了。”萧蕴低声,混合了一丝惺忪睡意,些微含糊,“错过了浔桑,错过了沈清清,又错过了珠珠,如今你还要再错过我吗?”一口咬在他背上,“我也是有脾气的,小心我没了耐性,拿根铁链子把你绑起来!”
陆狸不再出声,萧蕴快睡着时,隐约听见他侧头同她说话。
轻轻地落在耳畔,嗓音微沉,听来字字珠玑:“浔桑的事我从未后悔过,她伤我家人,我与她绝无可能,害她殒命也是我一生释怀不了的事,至于其他人,皆是命中无缘,珠珠她是妹妹,从来都是,并无其他。”
陆狸说:“蕴儿成过亲又如何,我也成过亲。”
都是些无甚所谓的事。
他既在乎,便只在乎这个人,她喜她乐,她悲她痛,她安稳她求得。
还说了一个字,只是除了陆狸自己,谁都没听见。
好。
不错过,不想错过,不舍错过。
想接着看她慢慢长大,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每一岁都想好了礼物惊喜,可前方不平,将军之责,不可不守。
她长大了会懂。
萧蕴昏昏欲睡,迷糊中只听到了几个字,果然,他在意她成过亲,在意跟崔寒烟之间的那些抹不掉的过去,才不要她,陆狸是个小气的男人。
小气鬼。
她都还没在意他跟沈清清成婚之前就卿卿我我的事,他哪里来的大脸?
越想越清醒,干脆觉也不睡了,从陆狸背上滑下来,迎着他莫名其妙的目光,从地上挖挖团团攒起一团薄雪,“砰”地砸到他脸上。
陆狸满脸都是雪,还没擦干净,她已经开始恨恨地搓第二颗雪球。
思虑着到底是力气有别,怕会伤着她,再闹个头疼脑热出来太过磨人,陆狸不打算报仇,直接逃跑,萧蕴在后头狂追,不肯放过他。
雪片被跑动带来的风拂开,乱了原本的轨迹,萧蕴鞋子本就沾了水,跑起来不方便,又穿的厚实,脚下一绊,跟颗球一样砸过来。
陆狸伸手拦住,被她带倒,一同滚进雪地深处,仰脸便看见漆黑夜空,无垠的雪境正铺天盖地,万物空灵。
不想起来,想就这么躺着,置身于万籁俱寂之下。
一张脸盖过来,眉眼俏丽无双,满头满身都是雪,像猫一样抖着脑袋,故意尽数抖落在他脸上,缓缓地融化成水。滴在眼里,又滑出眼眶,顺着鬓边濡湿一片。
陆狸静静看眼前一张得意忘形的脸,她笑着,身后是漫天大雪,抬手想擦去她脸上化开的水痕。
“陆狸。”萧蕴脸一偏躲开,得意道,“人家是落汤鸡,你是落雪猫。”
陆狸手指悄悄蜷起,于看不见的地方握起一捧雪,趁萧蕴不备,扬手拍在她脸上,听见一声愤怒惨叫,她慌忙抖掉。
“萧蕴,你才是。”
笨猫,笨死算了。
萧蕴似乎发现了什么,戳戳陆狸:“阿狸哥哥,你快看。”
星辰偷袭雪莲,撒她一头雪,正被红焰和雪莲追着打,踩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脚印。萧蕴坐在雪里也不想起来,抱住膝盖:“雪停后,他们俩也要分开了。”
“看出来了?”陆狸坐在她旁边,拍掉雪渣子,整理好萧蕴的帽子,给她戴好,挡住飘落的雪。
萧蕴“嗯”了一声:“我又不傻。”
“急什么,长命百岁地活着,自有相见之期。”
“那不是老头老太了,都成两把老骨头架子了!”萧蕴不满,“一辈子都等没有了!人总该在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好的人,否则就是白活!”
“不白活。”陆狸把视线挪回来,看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可爱到不行,心口处也跟着微皱起来,如一张不平的纸,折出了痕迹,再也无法回到最初。
“相逢即是缘。”
已是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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