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屋檐上的水珠滴答落下,落在陈湘行心里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手里的医书翻了又合上,最后干脆站起身取了屋门口的斗笠戴上,快步走入细雨中。
“姑娘!雨还没停呢!您这么出去万一被淋到了怎么办?”
漱霞急匆匆地跑出来,却只看见陈湘行头也不回地随便应了她一声,随后就蹲在了田畦里,小心翼翼地扶起里面被风吹雨打得有些歪七扭八的药草。
她轻轻拨开药草的叶片,看了看新芽的长势,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放下心来。
“姑娘将这些东西看得像宝贝一样,到时候咱们若是回金陵去了,这些东西无人照看可怎么办?”飞琼好奇道。
陈湘行站起身:“我有个小师弟,家就住在这附近,先前他来给我娘送药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他说过这件事情了,到时候他回来这里照看的,等这些草药长好了,要不要卖出去也是他的事,只要不浪费我这几年来的栽培就行了。”
“姑娘倒是豁达,这些东西估计能卖不少银子。”
飞琼忍不住有些感慨,她们虽然在户部尚书家当差,可从前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外头的物价如何还是略知一二。
光是陈二姑娘种的这些草药中有名有姓,叫她能认出来的这些,估计就差不多能值几十两银子了,想必种起来也要花费不少心血,如今她却是说送人就送人,确实心境了得。
陈湘行笑笑没说话。
她一开始种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是冲着买卖换些银子给娘治病去的,可这几年下来她也慢慢看明白了,娘的病实际上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恐怕只有外祖一家彻底沉冤昭雪,舅舅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她的病才会慢慢好起来吧。
“芃芃!芃芃!”
她正准备转身进屋再看看,却听见田庄门口传来徐南歌焦急的声音。
“八月初就要走了,你这段时间不是应该留在家中陪陪二老么?”陈湘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怎么突然这么急地跑过来?家里又出事了?还是徐叔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不是不是都不是!”徐南歌有些为难道,“芃芃,你能不能借我们一点钱?”
“是这样的,文载不是在明德书堂念书么?结果今日金陵来的那群官员去书堂说他们那里的学生和夫子有涉嫌春闱舞弊的,如今全部都被关押在了书堂里,说是等案子查清才能放人出来。”
陈湘行眉头一蹙,心里的疑惑还没说出口,徐南歌就仿佛好像已经到料到她要问什么一样,压低声音道:“但我爹托了人去打听,已经陆续有几个学子从书堂里面出来了。”
“他们每家交了一百两到书堂给负责此事的官员。”
一百两!
这群人真是想要敛财想疯了!一般百姓家砸锅卖铁、卖儿卖女都凑不来这么多钱!
但春闱舞弊是大罪,一旦牵连进去,轻则革除功名,重则流放充军。
眼下还不知道扣押学生在书堂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万一那些人就是打着将这些没权没事的学生变成这场春闱舞弊案的替罪羔羊的目的,那徐文载的前途算是毁了!
“你们如今还差多少?”陈湘行咬着牙问道。
徐南歌面露不安:“还差一半。”
五十两银子都是她家中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到的,不知道爹娘求了多少人,实在想不出办法了才同意让她来芃芃这里问问。
若非实在困窘,徐叔和孟夫人绝不是那种会让南歌来找她借钱的性子。
他们这么多年来对自己多有照拂,再加上徐叔还是自己的启蒙先生,于情于理这个忙她都没有不帮的理由。
“你别急,我先看看我这里还有多少。”
陈湘行提着裙摆小跑进屋,站在她身后听了一路的漱霞和飞琼面面相觑,但这件事情也压根容不到她们俩开口说话,只能尽到丫环的职责为徐南歌倒上一盏茶。
她从自己的床底翻出来一个樟木箱子,里面大部分都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从前因为一心想着给娘治病的缘故所以没有多少,直到近些年陈湘行想通后才慢慢存下来一点。
也只有四十两。
里面有三十两还是这个月陈府那边送来,预备给她过及笄的银子。
还有十两,她能去哪里借呢?
她捧着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走到徐南歌面前放下:“还差一点。”
徐南歌闻言整个人有些瘫软地趴在桌上,她闭着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小声道:“芃芃,谢谢你,已经很多了……还有十两,我们再想想办法……”
民不与官斗,哪怕徐夫子这几年来也算是在乡间颇有名声,但一旦遇到官场上的事情时,仍旧求神拜佛也不得要领。
或许,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徐南歌摸着箱子里的碎银子,再一次觉得自己选择选秀进宫的路数一点错也没有。
普天之下,有什么地方会比紫禁城更有权势呢?
陈湘行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语,只是摩挲碎银,她忽然起身给飞琼和漱霞使了个眼色:“马上我也要去金陵了,师傅先前给我娘开的补身子的药还剩了些许,我就不带走了,你拿回去给徐叔吃点。”
说罢她便进了屋内,趁着飞琼二人在替她找东西的空隙,快速而小声道:“你们俩,身上凑一凑,可有十两银子?”
二女相视一眼,最后却是飞琼咬牙点头道:“夫人待下人十分宽和,打赏也是常有的事儿,奴婢不知漱霞姐姐攒下来多少身家,光论奴婢一人也有大约六七两傍身。”
漱霞见状二话不说就去解身上的荷囊,二人略微拼一下就是十两。
陈湘行实则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她现在确实一下子凑不出来这么多钱,只能保证道:“你们放心,等我有了银子立马还你们,不会叫你们就这么白白贴补我的。”
“奴婢家中左右也是靠不住的,往后生死全部系在姑娘身上,这些银子无论姑娘还不还都无伤大雅。奴婢只求日后姑娘归府,能从夫人手中将奴婢的卖身契要过来。”
她和漱霞这样爹妈都是家生子的奴婢不同,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被卖进府中做奴婢。
飞琼是想出去的。
就算外面缺衣少食,她也不想过这种伺候人的日子了。
“你放心,到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的卖身契要过来的。”陈湘行抿起嘴郑重道,随后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转身出门。
徐南歌看到她手里捧着的银锭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猛地站起身,随后却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一节一节地伏了下去。
“愣着做什么?”陈湘行笑道,“银两到手了还不快点去书堂找文载把他赎出来。”
“芃芃!”徐南歌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后一把握住陈湘行的手腕,“你对我们徐家的恩德,不管是我也好,文载也好,亦或者是我爹娘,我们都会记一辈子的!”
“若有朝一日你需要我徐南歌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有什么事情能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啊?”陈湘行摇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回头朝着飞琼和漱霞道,“你们就别跟着了,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你们留在府里替我缝制及笄的衣裳。”
虽然她的及笄注定不会办得很隆重,最多也就只是请几个好友前来大家一起吃顿饭,但是陈湘行还是打算稍微梳妆打扮一下,至少要有点大姑娘的样子才是。
飞琼和漱霞应下,陈湘行拉着徐南歌的手就往周贵家的带来的车夫跟前走去,指挥他们带自己去明德书堂。
两人赶到明德书堂时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书堂外面乌泱泱的全部都是那些被扣押的学生的家眷,甚至还有年纪不大的妇人抱着婴孩跪在书堂门口的石阶上哭。
守门的兴武卫挎着刀,一个比一个看起来趾高气昂,只是当他们看到徐南歌上前时,原本高昂的头还是忍不住低了下来。
无他,徐南歌长得确实漂亮。
尤其是她现在这副焦急不安的神色弱化了她眉眼中的刚强,实在是荆钗布裙难掩国色。
“不知姑娘来寻何人?”
“劳烦通禀,我们来找负责春闱舞弊案一事的大人。”
徐南歌从小到大这样的眼神看多了,只是此时此刻,为了弟弟的安危着想,她不能像往常一样置之不理,而是忍气吞声道。
那兴武卫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小娘子……是来捞人的?”
徐南歌点点头。
那兴武卫凑到她面前,突然咧嘴笑了:“三百两。”
“什么?!”徐南歌的声音骤然拔高,但她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硬生生把音量压了下去,“原先不是说只要一百两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兴武卫用刀鞘拍了拍徐南歌柔嫩的脸,兴奋道,“不过嘛……小娘子若实在出不起这个价格,我倒是可以替你补上,只不过需要付出点小小的代价罢了。”
书堂内传来板子着肉的闷响,紧接着就是少年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徐南歌脸“唰”一下子就白了。
阿珩消失两章很快回来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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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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