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泄进的惨白秋光冰冷地砸在林溪的《巷口暖阳》上,将那点记忆中的暖意蒸干了。画上斑驳的糕点铺木门敞开着,却像个空洞的伤口;姥姥佝偻的旧影被蒸腾热气裹着,此刻在冷硬光线里竟显出几分凄惶的暖意。这是他七个通宵蘸着心血熬出的颜色,是他能带姥姥看到的最高处的光景——现在却成了悬挂示众的罪证。
死寂的空气带着颗粒感,沉甸甸地压在展厅。围拢的学生目光针一样刺过来,密密匝匝扎进林溪的皮肤。他挺直的脊背绷得发疼,手指藏在身后,死死掐着速写本边缘,指甲缝里嵌进粗糙的纸屑,指尖冰凉如铁。他能清晰感觉到那无形枷锁正沉沉落上自己的脊梁骨。
“林同学!”辅导员气喘吁吁穿过人群,平日里和气的脸上笼着一层不自然的灰白,眼神像受惊的鸟雀,左躲右闪,不敢真正落在他脸上,“组委会……紧急通知!”每一个字都带着狼狈挣扎的尾音,最终艰难地挤出来:“有人举报你的《巷口暖阳》……涉嫌抄袭新锐画家苏蔓上个月拍出的作品《旧居》……现在,暂停展出……”
话音落在死寂的展厅里,像一块寒冰坠地,砸碎了所有窸窣低语。那些目光陡然变了温度,从好奇的刺探,瞬间冻成针尖般的审视与怀疑。林溪的脸颊被这无形的冰刃刮过,仿佛皮肉都要被那灼人的注视烫穿。
“抄袭?”林溪的声音从齿缝里磨出来,竭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沙哑的颤音,“调监控!我能证明从草稿到定稿的全部过程!”他攥着速写本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指关节白得瘆人。
“不巧了,林同学。”一个圆滑带笑的声音蛇一般滑进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里,轻易撕破了林溪的辩驳。
陈锐闲庭信步般踱来,一身剪裁精良的铁灰色西装,映着惨白的玻璃幕墙光,却像裹了一层冰冷的金属甲胄。他脸上挂着堪称得体的微笑,只是眼底深处那点未加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厌恶和冰冷,让他整个人散发出毒蛇吐信的危险气息。“监控主机老旧,恰巧这两天故障了,还没修好。”他轻描淡写地弹了弹一尘不染的袖口,目光钉子一样钉在林溪脸上,“江总刚亲自过问,对于学术不端,他……从来都是零容忍。”陈锐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林溪血色褪尽的苍白,“主动退赛,是为自己保留尊严的最后机会了。”
“江屿……”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敲入林溪脑中最敏感受压的神经末梢。几天前那个刻薄轻蔑的眼神——“碰瓷的路数够俗套”——瞬间在脑海中炸开,带着火辣辣的羞辱烧过心脏。原来陷阱在这里,阴冷潮湿,深不见底。
他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掠过陈锐那张斯文败类的脸,猛地拔高声调,每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砸在死寂的展厅里:“监控坏了?我的创作过程可不止一个监控能看到!这幅画从构图到色彩小稿就在这个速写本里!”
周围细碎的议论像是被这句话骤然点燃的死灰,嗡地一下,猛地复燃起来,带着无法压抑的惊疑和喧腾。
“就是那个速写本?”
“他一直带着的……”
陈锐脸上的笑意骤然冻结,眼底戾气一闪,如同淬毒的薄刃倏然出鞘,带着刺穿耳膜的尖锐锋芒:“林溪!”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狠狠盖过了所有嘈杂,“别在这儿煽动情绪混淆视听!”他往前迫近一步,西装平整,动作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攻击性,“你有证据?好啊!拿出来!”
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攫住林溪的胳膊!陈锐的手指铁钳般掐住他的小臂,隔着薄薄的衣料直透筋骨。林溪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手中紧攥的褐色旧速写本,那比钱包更甚的命根子,竟在这一扯之下脱手飞了出去!
“哗啦——!”本子在空中无助地翻开了页,像折断了翅膀的鸟。几十页凝聚了无数汗水与心血的速写纸,雪片般狂乱地迸溅、坠落、被惊惶四散的人群践踏!那本子直直砸向展厅冰凉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地砖边缘,撞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时间凝滞了一瞬。巨大的空白吞噬了林溪所有的感知。
他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又在下一个心跳里,化作滚烫灼热的岩浆,猛地从脚底轰然冲上头顶!耳朵里一片刺耳的尖啸,眼前是无数散落的、沾着尘土甚至鞋印的记忆碎片——姥姥模糊又清晰的背影草图、老街斑驳墙壁上用碳笔记录的光影实验、铺子里热气升腾时他反复捕捉的动态瞬间……
“我的——!”一声凄厉的嘶喊终于冲破喉咙。林溪猛地甩开陈锐钳制的手,不顾一切地扑向散落的纸张,如同扑向洪水中的残骸。膝盖狠狠撞在冰冷的地砖上,他浑然不觉,发疯似的地拢着那些散落的纸页,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那些被踩踏的污痕,如同烙铁烫在他自己的心脏上。
“够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分量极重,带着某种冰冷的铁腥气。
刚推开玻璃门冲进展厅的年轻记者脚步僵在原地,本能地举起了相机。闪光灯骤然亮起,像一道冷冽的闪电劈开这混乱的局面!
陈锐下意识地偏头避过刺眼的光,林溪正用袖子狠狠抹去散乱纸页上清晰可见的脚印。当刺目的白光消逝,林溪猛地抬起头——
一双眼睛直直撞入镜头。那里面翻腾的东西太汹涌、太复杂——惊骇刚被巨浪冲上巅峰,尚未退潮的绝望残留眼底深处,但一种源于巨大屈辱的、近乎燃烧的愤怒已如血丝般爬满眼白。这愤怒死死锁在少年紧抿欲裂的唇边,带着随时冲破堤坝的力量。
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即,细碎的议论嗡嗡地响起,汇成一股更加明确的风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陈锐心头泛起冷意。
“是陈锐?”
“强搜学生?”
“那相机……” “……”
陈锐脸上那层伪装的精英面具彻底碎裂。他迅速扫过周围逐渐聚拢、充满审视与疑虑的目光,最后落在林溪因屈辱和愤怒剧烈起伏的年轻胸膛上,如同冰刀刮骨。他猛地后退一步,声音虽压低,却更狠厉了几分,如同毒蛇贴耳嘶鸣:“小子,这茬没完!我们法庭见!”
林溪猛地抬头,沾着灰尘的手下意识护住胸前护着的那叠皱巴巴的稿纸,每一个骨节都因为紧攥而泛出青白色。声音带着强压的震怒劈向陈锐的背影:“好啊!法庭见!我等着你拿出我‘抄袭’的证据!”
陈锐猛地扭头,那眼神几乎要在他身上剜出洞来。林溪却不再看他,只是死死抱住怀中那叠皱巴巴、沾满尘灰脚印的心血碎片,如同护卫着世上最后一点证明清白的星火。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燃起引信。
深夜的校园像沉入冰海的棺椁。宿舍狭窄的空间被挥之不去的屈辱感彻底填满,如同灌满了铅。
林溪在唯一的书桌前端坐,台灯惨白的光线投下冰冷清晰的暗影,像一个寂静无声的法庭。桌面上散落着被暴力踩踏、甚至撕裂的速写稿——每一页都在无声控诉。那是姥姥最后的身影,她站在热气升腾的糕点铺门口,光影在她佝偻的肩上跳跃;是她那双被揉面团和岁月磨得骨节变形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刚出炉的桃酥的轮廓;是铅笔在粗糙纸页上沙沙行走、捕捉到的旧巷口清晨那短暂而温柔的金色光痕……它们不是苏蔓《旧居》的苍白模仿,那是他的“城南旧事”,是他血脉里流淌的记忆密码,是他能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唯一用以取暖的微火!
一个刺耳的念头疯狂噬咬:江屿。那张曾对他吐出刻薄话语的脸,此刻被无限放大,在羞辱中显出某种掌控全局的冷酷轮廓。是他吗?因为不满那短暂的交集,就布下这种足以碾碎一个学生所有未来的局?权力在他手中,是否如揉搓一张废纸般容易?他想起陈锐那声冰冷的“江总”和“零容忍”,指间的铅笔无声断裂,尖端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尖锐而突兀的墨点。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震动的嗡鸣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刺耳,像一只夜枭的尖叫。屏幕上跳动着四个冰冷的陌生数字。一种近乎野兽直觉的寒意沿着林溪的脊椎猝然窜升,瞬间冻僵了全身的血液。
他深吸一口气,寒气刺入肺腑。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划开了冰冷的接听键。
电话那头沉寂着。背景里只有极其微弱、如同电流滋滋般的细微噪音。像是对方置身于一个巨大而空旷的金属容器里,又或者仅仅是听筒本身制造的虚无声响。这诡异的寂静压得人心脏抽搐。足足十几秒。
然后,一个声音传来。非男非女,仿佛经过特殊处理,每一个字的间隙都被刻意拉长、扭曲、掺入了嘈杂的噪音电流,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毛刺刮过耳膜,透出机械般非人的恶意。
“林、溪……”那声音念着他的名字,极其缓慢,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巷口暖阳》……呵呵……”一阵刻意放大的电流杂音覆盖过短促的笑,“没、用、的。”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攫住,猛地攥紧!血液倒流的声音在颅腔里轰鸣。
“那是……我的姥姥!我的画!”林溪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每个字都像在滴血。
对方显然毫不在意他的愤怒,那生铁摩擦的怪腔调继续折磨着神经。“证、据……在哪里?”电流声骤然增强,带着某种嘲弄的尖啸,“画、值钱……名字、不值钱……哈哈……垃圾……”
咔嚓!
通话毫无预兆地断了。
盲音嘟嘟作响,在狭小安静的宿舍里,像一记记小锤子反复锤打着耳膜。林溪握着手机僵在原地,仿佛血液都被这通电话彻底冻僵。寒意并非仅仅来自于那扭曲恶意的诅咒。那个电流干扰产生的杂音,短促而奇特,像极了某种……监控摄像头在转动或启动时可能发出的、极其低微的高频齿轮摩擦音?冰冷的铁屑刮过心尖。
第二天凌晨五点,天色灰蒙如丧。
A大后勤部监控室的铁门冰冷沉重,门锁上挂着一个同样冰冷的金属牌子:“故障维修中”。门口靠墙放着一株蔫头耷脑的绿植盆栽。林溪的视线如钩子,死死钉在监控室管理员——一个神情闪躲的中年男人身上。
老师带着林溪,语气近乎恳求:“老李,再想想办法?孩子的前程……”
“昨天就坏了!”管理员烦躁地挥着手,眼神却像受惊的兔子,警惕地瞟着远处的楼梯拐角,“修好?快不了!主板烧了,搞不好整个系统都要换!”他语速极快,带着难以言喻的焦灼。
“那昨天的记录……”
“没了!彻底没了!什么都没了!”管理员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吼出来的,脸也因为激动而涨红,“别问了!找谁也没用!”说完,近乎粗暴地将两人推搡出了那条冷清的走廊。
老师的背影在晨曦冰冷的空气里显得疲惫。林溪独自留在冰冷的走廊里,那盆绿植被晨光拉长的阴影斜斜地投入他的眼帘。泥土边缘有些松散滑落,像是刚被粗暴移动过位置。一个深色的痕迹模糊地蹭在乳白色的门框边角上。他伸手,指腹捻过那里——一层非常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油腻感,还掺杂着微不可察的细小沙粒。凑近闻了闻,极淡的皮革味混合着难以名状的化学气味,有点像……汽车美容店打过蜡的光滑味道。
他猛抬起头。楼道的声控灯无声熄灭。幽深的走廊仿佛正对他龇开深渊巨口。那种感觉又来了,昨夜那通电话里无声蔓延的恶意。有人在监视。这念头冰冷粘腻地滑过脊背。
“小记者……?”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像蚊蚋,突然钻进他几乎凝固的思维里。
林溪猛地回头。
楼梯转弯的暗影角落里,蜷缩着一团更深的影子。是个瘦骨伶仃的小乞丐,破烂的单衣挂在他窄小的骨架上,细瘦的手臂抱着膝盖,整个身体蜷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过分大的眼睛。那双眼睛嵌在肮脏的小脸上,像两块蒙尘的琥珀。他像是冻坏了,也像受着巨大的惊吓。
“……昨天……”小乞丐的声音抖得厉害,牙齿格格地磕碰着,“……那盆花……”他的手指蜷缩着,指着墙角的盆栽,枯瘦如柴的指尖剧烈地颤抖,“……我看到……那盆花……被人挪过……挪开过……”他的声音几近哽咽,巨大的瞳孔惊恐地收缩着,像突然回忆起极为可怕的东西,“……一个穿皮靴子、亮得反光的人……有股怪味道……他手里拿着、拿着……”
小乞丐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身体筛糠一样剧烈哆嗦起来,后面的话被剧烈的恐惧撕碎,只剩下细碎不成调的呜咽,如同惊弓之鸟发出凄惶的哀鸣。他死死闭着眼,仿佛再睁开就会看到那双反光的皮靴踏到眼前。
就在他手指失控般收紧、几乎要掐入头皮深处时,林溪的目光却凝固在小乞丐那污黑的手指缝隙间。一点极其刺目的颜色突兀地刺入视野——一小抹残存在指甲缝里、干涸凝固的、赭石色的油彩痕迹!
“画……”林溪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这颜色……你在哪里沾到的?”声音又轻又紧,像绷到了极限的弦。
小乞丐的呜咽戛然而止。他布满泪水和污痕的小脸猛地抬起,那双惊魂未定的琥珀色瞳孔死死望向林溪背后某一点,仿佛看见了正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惊骇彻底冻结了他的呼吸。下一秒,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短促、不似人声的尖嚎:“皮靴!”
那小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野兔,猛地撞开林溪,朝着走廊另一头漆黑的楼梯口疯狂逃去,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眨眼就消失在楼道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林溪的手徒劳地僵在半空,指甲缝里赭石色的油彩像凝固的污血,烙印般刺眼。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盆仿佛刚刚被擦拭过的蔫头耷脑的绿植盆栽。冰冷的寒气针一样从脚底刺入骨髓。陈锐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和那双冷硬如铁灰色玻璃幕墙的眼睛,在记忆里狰狞扭曲,不断放大,直至吞噬周围所有的光亮。
“江屿……”
手指用力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楚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下午,城西咖啡馆临街的落地窗隔绝了车流喧嚣,只留下朦胧的天光。林溪坐在角落,手中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早已冷透的咖啡。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没抬头,也能感受到那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如网般罩下。
“敢约我单独谈?”江屿脱下手工定制的深灰色羊毛大衣,搭在卡座靠背上,动作优雅得像舞台布景。他在林溪对面坐下,昂贵的木质桌面映出他一丝不乱的发型。没寒暄,像给文件盖章。“你的麻烦,源于贪婪和眼高手低。”平淡的陈述句敲打着冰冷的桌面,“用别人的心血铺路,太脏。”
林溪的指尖扣在冰凉的杯壁上,指甲盖下那片没洗净的赭石油彩痕迹灼痛起来。他抬眼,看着玻璃窗映出两人的模糊倒影。江屿轮廓清晰强势,自己像被光线稀释的影子。
“监控坏了,我的速写本差点被毁了,”林溪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像冻结的湖面,“还收到了点特别的‘安慰’。”
“‘安慰’?”江屿极淡地抬了下眉梢。
林溪没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又小心展开的纸——是速写本上被踩踏撕裂后沾满了尘土的“姥姥的手捧桃酥”草稿页。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出自己昨天在《美术家》杂志官网上仔细拍下的苏蔓那幅高价拍卖的《旧居》清晰局部图。
林溪将那张饱经蹂躏的速写稿推向桌中间,再将手机屏幕上苏蔓那幅画里一只提着老旧藤篮的、戴着玉镯的女人的手部特写,与速写稿中姥姥那双被揉面功夫和岁月磨得骨节变形、布满褶皱与裂口、毫无任何装饰物的手,一上一下,平行地推到江屿的面前。整个动作精准而沉默。
江屿的目光只在苏蔓那精雕细琢的玉镯女人手上短暂停驻,随即钉子般牢牢锁在速写稿上那双粗糙、扭曲的老年手掌上。空气凝滞。那张线条被污染、边缘撕裂的纸页,那骨节突兀如同老树盘根、指缝里仿佛还残留着面粉颗粒和汗水痕迹的手,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眼底冰封的漠然与成见,某种极其细微的震动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漾开了一丝裂痕。
“苏蔓的画里,”林溪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得像在解剖证据,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寂静的咖啡杯上空,“每一道纹路都干净得像刚出厂的瓷器……透着股博物馆藏品的光泽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凿子般试图凿开对方完美的表象,“我那几页破纸……”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速写,灰尘在他指下飘浮,“上面堆叠的那些草稿日期、废掉的构图线、修改的污迹、还有这双手上……根本藏不住的生命褶皱——江总,这些东西,你觉得苏蔓会一笔一画模仿着‘抄’进她那幅精致的画里吗?”
江屿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张速写稿上,那几处被重笔反复覆盖的铅笔痕迹,那行模糊但尚可辨认的“7.13日姥姥状态”日期标注……纹丝不乱的神色终于凝固了。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顶住冰凉的木质桌面。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回应林溪尖锐的提问,长久地看着那双布满纸页上尘埃和铅笔屑、却异常清晰的“生命褶皱”,仿佛从那深深刻入纸纤维的线条里,触碰到了某种滚烫而沉重的、与精心粉饰的艺术截然相反的东西。那份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真实生命的粗糙与重量。
他缓缓抬起眼,黑沉沉的眼珠深处,冰面下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极其复杂的、被强行压住的涌动。那并非全然信任,而是一个巨大冰壳被撞击后产生的蛛丝般不易察觉的裂纹。他看向林溪那张年轻的、固执的、沾着点咖啡渍尘污的脸。冷硬的唇线终于微微抿动了一下。那瞬间,整个沉重压抑的咖啡厅里仿佛划过一道无声的霹雳——玻璃幕墙深处冰冷的地面,像巨大的无声裂痕倏然绽开一道无法愈合的深隙。
那深隙之下,真相的微光与谎言的黑流无声纠缠,如同沉睡于黑暗中的双生毒蛇,冰冷地等待着下一次苏醒与撕咬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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