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节度使大人!沈国公爷——!”他声音陡然拔高,撕裂般的哭腔,如无形的大手撕裂了街面的平静,“下官卢弘,教子无方,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啊!求国公爷开恩!开开天恩,放了我那不成器,冲撞了贵人的孽障吧!”
这石破天惊的一跪一哭,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溅起无数油点。刹那间,长街上的行人商贩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片刻便围得水泄不通。
卢弘伏地不起,悲声更切,句句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裹挟着汹涌的“民意”,狠狠砸向紧闭的朱漆大门:
“犬子卢俊!年幼无知,见识浅薄,受奸佞小人蒙蔽挑唆,一时情急糊涂!为了替朝廷缉拿驿站行凶的恶徒,彻查丁刺史自尽一案!在慈云庵外行事过于急切,手段失当,不慎冲撞了诸位贵人女眷!此乃弥天大错!下官痛心疾首!”
“可他......他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啊!他所追查的,正是那等穷凶极恶、昨夜潜入庵中图谋不轨的凶徒!他只是......只是求功心切,过于鲁莽!方法......欠妥当啊!”
“公爷!沈国公爷!”他涕泗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砰砰作响,“您位高爵显,执掌幽州十二城重兵,是陛下倚仗的擎天玉柱!下官区区巡按,人微言轻,蝼蚁一般,怎敢与公爷您相抗?只求您念在犬子为朝廷办事心切虽有过失却无大恶,念在他也是一心为国除害,清除奸佞的份上,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公爷若仍不解气,尽管重重责罚下官!下官愿代子受过!要打要杀,绝无怨言!只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出来!莫要让犬子这点不成器的过错......污了陛下对公爷的信赖,损了公爷您清正廉明,顾全大局的赫赫威名啊!”
这番话,裹挟着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精心设计的“大义”,如同惊涛骇浪,猛烈地拍打着国公府的大门!
围观百姓被这情真意切的表演所感染,议论和同情之声渐起。
就在这万众瞩目,群情骚动,舆论几乎要一边倒之际!
一辆马车在几骑精锐护卫的簇拥下,疾驰而来,却被汹涌的人群堵在外围,不得不停下。
沈砚勒住缰绳,一眼便看到跪在府门前呼天抢地,做尽姿态的卢弘,脸色瞬间阴沉,眼神如寒潭深渊。
他并未立刻下马,而是冷冷地远观着这场闹剧。
马车车窗的帘子却猛地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了一角!
沈兰珠那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小脸露了出来!她死死盯着石阶下那个表演得声泪俱下的身影,听着他口中颠倒黑白,将卢俊塑造成“忠义之士”,丁家反成“隐患”的污言秽语,想起丁小玉惊惶无助的眼神,丁夫人惨死大街的冤屈......
一股难以控制的怒火,像火山喷发炸开!
“住口!卢弘!!”
少女清亮却饱含怒意,如同金玉相击般的厉喝,骤然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清晰地响彻在国公府门前!
全场为之一静!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愕地投向了马车!
丹朱脸色骤变,伸手想阻止已来不及!
沈兰珠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丹朱,不顾闺阁礼仪,扶着车门框,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站到了车辕之上! 她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居高临下,目光中燃烧着火焰如同利箭,死死投向在跪地的卢弘身上:
“好一个‘为朝廷除害’!好一个‘追查凶徒’!卢巡按,你这颠倒乾坤,指鹿为马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你儿子卢俊,昨日在慈云庵外是何等威风?!” 她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他带着众多官兵,口口声声要搜捕要犯,视佛门清静之地如同私宅!视听经礼佛的勋贵女眷如同无物!若非我小叔沈砚将军及时赶到,阻止了他,他就要强闯净舍,将诸位夫人小姐视作嫌犯盘查! 他才是真正的意图不轨,惊扰贵人,甚至意欲挟持女眷的恶徒!”
“至于丁伯父!” 她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带着悲愤的颤抖,“丁刺史为官清正,爱民如子,幽州上下谁人不晓?! 却在牢里不明不白地惨死! 如今他一双失怙的可怜儿女,竟还要被你卢家父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百般构陷!无情追捕!必欲除之而后快?!” 她猛地抬手,指尖直指卢弘,厉声质问:
“卢弘!你们父子究竟想掩盖什么?!你们怕的是什么?!是不是怕丁伯父留下的东西,有朝一日见了天日,将你们构陷忠良,谋害同僚,欺上瞒下的滔天丑行——揭穿于天下吗?!!”
沈兰珠的质问,如同九天惊雷,将卢弘精心编织,惑动人心的谎言撕得粉碎!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全场死寂了一瞬!
旋即,围观百姓如同炸开了锅!哗然之声四起! 一道道原本带着同情、质疑的目光,瞬间转为惊骇、鄙夷、愤怒,如同无数道利箭,射向台阶下那个身影!
卢弘身体如遭雷击般猛地一僵!
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死灰般的苍白,再由白涨成猪肝般的紫红!他万万没料到沈兰珠竟会在这千钧一发,万众瞩目之际,以如此刚烈决绝的方式现身,将他精心策划的“苦情戏”彻底掀翻!
他伏在地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羞愤、恐慌交织,一口腥甜的老血直冲喉头!
就在他目眦欲裂,准备不顾一切强撑反击,反咬一口时——
“够了!!”
雷霆震怒的沉喝,如大钟敲响,从国公府那扇朱漆大门内传出。
“吱呀......嘎!”
沉重厚实的朱漆镶铜钉大门,在万众屏息中,轧轧开启。
镇国公沈戎,一身玄青色常服,负手立于高高的门阶之上。
他身形魁伟如山岳,面容沉静若深渊,那双蕴着震怒的眸子缓缓扫过全场。
仅仅一个眼神,便如无形的巨掌压下,扼住了所有喧哗骚动!
沈戎的眼风如刀锋般先刮过跪地狼狈的卢弘,随即沉沉地压下,落在了车辕上犹自怒目圆睁,小脸涨得通红的女儿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严厉责备。
最后,他的目光稳稳地钉回卢弘脸上,声音似重锤击鼓,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头:
“卢巡按,请起。朝廷五品官员,又代天子巡狩,这般跪在臣子府门之外......”他语声微顿,“成何体统?”
卢弘喉头滚动,还想再做出那副凄惨姿态,但在沈戎沉渊般的目光下,他竟不由自主地,踉跄着站了起来,身形佝偻,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鬓角滚滚而下,狼狈尽显。
沈戎继续道,语调平稳却字字如冰珠坠地:
“卢俊之事,本公已悉知。他擅调官兵,围困佛门净地,惊扰女眷清修,甚而意图拘捕国公之女——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按我大昭律法,此乃僭越重罪!”他话锋陡然一转,威势更甚,“念其年少?纵有万般缘由,律法如山,岂容私情废弛?!更岂容巧言令色,颠倒黑白,挟众意而图脱身?!”
锐利如电的目光刺向卢弘:
“卢巡按爱子心切,情有可原。然,国法大于天!卢俊一案,本公即刻移交幽州府衙,依律审决!届时,长史、司马、府衙各司会审,是非曲直,律条公断!卢巡按若有异议,”沈戎唇边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大可于公堂之上,依律陈情,举证辩驳!至于你方才所言之‘除害’、‘缉凶’......”
沈戎的声音又陡然降至冰点,字字如刃,“本公在此郑重告诫:慎言!若再闻此等污蔑国公门楣,混淆视听之言,莫怪本公一封奏折,参你个诽谤勋贵、构陷忠良、扰乱幽州之罪!”
沈戎不再看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卢弘,反而目光如炬,扫向黑压压的围观人群:
“都散了!朝廷自有法度昭彰!”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勿信流言,勿议朝政!”
沈戎这一番刚柔并济,滴水难透的说辞。
既高举“国法”大旗,堵死了卢弘借“节度使权柄”生事的可能;又以“构陷诽谤”之罪相胁,狠狠扼住了卢弘散布污蔑的口舌;更将卢俊死死钉在“依法审理”的框架内,彻底断了卢弘妄图私下运作的念想。
最后驱散人群,干净利落地掌控了全局。
卢弘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窜上喉咙口,眼前阵阵发黑发花。
他苦心孤诣策划的这场“苦肉计”与舆论战,在沈戎的铁腕和沈兰珠出乎意料的现身下,不仅一败涂地,还让他颜面丧尽,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他强忍着喷血的冲动,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干涩破碎的字眼:“下...下官...告...告辞......” 便在随从的慌忙搀扶下,脚步虚浮如踩棉絮,踉跄着挤开人群,狼狈不堪地上了马车。
他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沈砚此时才策马近前,脸色凝重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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