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萧彻清瘦却挺拔的剪影投在素娟上。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韩风用烛火烘烤后显露出墨迹的信纸,墨痕如同挣脱封印的幽魂,无声地诉说着丁鸿远最后留在世间的无声抗争。
“沈国公是如何知晓...”萧彻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出,“本王在查此案?”
屏风外,沈戎垂首侍立,姿态恭谨,然脊背挺直,自有千钧不折的锋芒:“臣先前,确然被王爷展露的闲云野鹤之态所惑。”
他缓缓抬眼,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薄绢,“若是王爷真如表面那般不堪庸碌,又岂会当朝不惜触怒勋贵,甘愿领受贬谪,屈就于这幽州苦寒之地?王爷所求,”他话语微顿,直言不讳,“无非一个‘名正言顺’,一个能撬动局面的支点。”
萧彻似是轻笑了一声,“只是,本王与沈国公,都算错了这出棋局。”
沈戎眉峰微凝。
“刺史一案,”萧彻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尘埃落定,却更显苍凉的萧索,“不会翻案。”
“什么?!”沈戎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眼中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撕裂般的痛楚呼之欲出,“丁兄他...难道真......”
“丁鸿远,”萧彻一字一顿,道出信纸上的真相,“并非生来便是清流玉璧,寒微时,他曾泥足深陷于一场地方钱粮贪墨漩涡,案子虽非巨贪,却意外牵涉一桩命案,他调查之时,对那人之死,负有无法推卸之责,此乃他心底至深、至暗、永不消褪之烙印。”
沈戎铁拳紧握,指节深陷掌心,骨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
“此事当年被其恩师倾力掩埋,以‘意外’结案,丁鸿远方得脱身,凭己身才干青云直上,终掌幽州大权。这个污点,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亦是卢弘将其死死攥于掌心的...锁链。”
“睿亲王势焰熏天,党羽遍布。卢弘赴任幽州前,便已如鬣狗般掘地三尺,挖出了这几乎被黄沙掩埋的‘旧骨’,关键人证、物证皆在其手,以此相胁。”
“卢弘给了丁鸿远两条路:要么俯首称臣,成为他们于幽州敲骨吸髓的傀儡;要么......”萧彻的声音浸透了冰冷的寒意,“将其旧事昭告天下!不仅令丁鸿远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更会将其恩师身后清名拖入泥淖,令其遗族永世蒙羞!”
沈戎喉头剧烈滚动,被扼住咽喉,拖向深渊的窒息与绝望在他身上弥漫。
“丁鸿远......心如沸鼎煎熬!”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悲悯,“一面是卢弘与睿亲王贪婪无度的血盆大口,一面是对幽州万民的愧疚煎熬。为护妻儿性命,为全恩师身后之名,他别无选择,只得化为卢弘手中一具傀儡,忍辱周旋。”
“原来......如此!”沈戎一声长叹,恍然大悟,“难怪丁兄能在卢弘的獠牙下,多次为我解困!他心中...苦啊!”
“他不过是一枚棋子,”萧彻语声森然如九幽之风,“一枚已被睿亲王榨干价值,随时可弃的弃子。幽州之事,纸终难包火,他们亟需一只‘替罪羊’,一只足以担下所有罪孽,能斩断一切线索的......死羊!”
幽州军需被拖欠,早已上报朝廷,陛下遣人调查,丁鸿远成了替罪羊。
沈戎眼中怒火喷薄欲出:“丁兄既为保全而忍辱负重,绝无自戕之理!他的死,必是卢弘杀人灭口!”
“非也。”萧彻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若于御前‘认罪’,以卢弘等人之能,足以将滔天罪孽尽数推至丁鸿远一人之身,他们自身可片叶不沾!丁鸿远岂甘就戮?他死之后,卢弘只会再寻一枚棋子,或公爷,或都督、长史...幽州依旧沉沦血海!”
烛火“噼啪!”爆出一个灯花,映得屏风后萧彻的眸光愈发深邃如渊。
丁鸿远选择了在狱中‘自尽’。
萧彻字句重若千钧,“他必须死得蹊跷,才能引人疑窦,才能搅动幽州这潭死水!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刑伤,是苦苦哀求狱卒施为!是让狱卒在其濒死之际,用腰带将他悬于牢梁!他在用自己的性命,演一出‘他杀’的绝命戏!用自己的尸体......点燃照亮真相的微末星火!”
沈戎只觉一股滚烫的血直冲颅顶,巨大的悲恸与狂暴的愤怒在他胸腔中疯狂冲撞炸裂,那个曾与他把酒言欢、击掌盟誓共守幽州的同袍挚友,竟以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在无边的绝望中,试图撕开黑幕一角!
尸体他见了,满身淤青,血痕遍布。
“至于那份...‘认罪遗书’......”沈戎道,“必定是卢弘伪造,那些字迹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没有丁兄的风骨,何况丁兄受伤,握不住笔,臣去牢里时,墨迹尚未干透。”
萧彻点头。
书房内又是万分寂静。
唯有烛火疯狂地摇曳、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暗夜中无声挣扎的灵魂。
他挺直了如苍松般的脊梁,目光如冷电般透过屏风,直视那剪影,声音沙哑却似金铁相击:
“王爷!臣......明白了!丁兄不能枉死,幽州百姓不能被蒙蔽,此案纵不能明诏昭雪,但卢弘必除!臣,沈戎,任凭王爷调遣!”
屏风后,萧彻缓缓阖上了眼眸。
丁鸿远用血肉与性命点燃的这一点星火,终于在他与沈戎之间,烧穿了最后一丝猜忌的薄冰。
幽州沉沉夜幕之下,悄然拉开了染血的序幕。
“卢弘已经撤去监视本王的眼线,他有睿亲王坐镇,奋力一击也有可能。此刻必是死死钉在国公府与慈云庵,沈国公速遣得力之人,务必护住慈云庵上下周全,保住丁刺史仅存的一双骨血。” 萧彻命令道。
“韩风,” 他看向身侧,“你即刻带人,拱卫镇国公府,寸步不离!”
沈戎闻言,心头猛地一凛!
是了,他的流徽、阿渊、兰珠皆在府中!
卢弘若狗急跳墙,必定如疯犬般反噬扑咬!
沈戎与韩风肃然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投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夜,浓稠如墨,万籁俱寂。
沈兰珠躺在芙蓉软帐深处,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沉沉,往梦境深处走去。
然而,一声突兀得刺耳的脆响,刺穿了静谧的夜幕!
窗台青瓷花盆碎裂。
沈兰珠瞬间惊醒!睡意飞散无踪!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身体蜷缩滑落床榻,赤足悄无声息地踏在冰凉的地砖上,将自己嵌入内室最幽深的角落,纤瘦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缩进如墨的阴影里。
“噶哒...吱...呀...”
门闩被人小心地拨开。
门扉悄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滑入房中!
他手中那柄狭长的钢刀,在窗缝漏进的惨淡月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黑影没有丝毫迟疑,目光如毒蛇般锁定了床榻上隆起的锦被轮廓,身形暴起,刀光化作一道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利,狠绝无比地直劈而下!
“噗嗤” 棉絮如雪片漫天翻飞!
黑影一击得手,却瞬间察觉触感虚软!
猛地掀开被褥——空无一人!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藏身阴影中的沈兰珠因极度紧张,后背不慎撞上了身旁多宝格书架的一角!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中不亚于惊雷!
“在那里。” 黑影嘶哑低吼,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猛地调转身形,挟着森然杀机,疾扑向角落那片暗影!
“丹朱!!” 沈兰珠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
“锵!!!”
几乎在尖啸响起的同时,丹朱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入!
手中短剑划过一道凄厉的弧光,精准无比地截住了那劈向阴影的致命一刀!金铁交鸣的锐响,伴随着迸溅的火星,如同惊雷炸裂,彻底撕碎了国公府死寂的夜幕!
“小姐快走!!”丹朱厉声大喝,手中短剑瞬间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凌厉光幕,不顾一切地绞住黑影,将其死死缠在方寸之地!
沈兰珠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冲向敞开的房门!
然而,门外的景象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心胆俱裂!
庭院之中,火把摇曳昏暗的光影下,杀声震天,如同沸腾的油锅!
数倍于房内敌人的凶悍黑影,正与闻声赶来的府卫展开混战,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杂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乐章!
夜色如墨,杀机四伏!
沈兰珠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强压下吞噬理智的恐惧,凭着对府邸的熟悉,迅速蜷缩进与弟妹藏身的房间,那里面有间暗间,沈兰珠守在暗间门外。
冰冷的匕首紧贴掌心,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她清晰的听到,阿渊压抑到极致的啜泣,被姐姐流徽死死捂住嘴,化作细如蚊蚋的呜咽。
暗间内,初七小小的身躯紧绷如满弦之弓,挡在最前方,手中短剑紧握,稚嫩却坚毅的脸庞上,目光死死锁住房门,如同守卫巢穴的幼狼。
脚步声!
沉重、粘稠、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脚步声,在门外狭窄的廊道上骤然停住!
敲打在几人心头!
危机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沈兰珠的脖颈!
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引开这些人!
“吱呀” 她迅速打开房门,如离弦之箭冲入廊道!
“杀了她!” 一声嘶哑如的命令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弓弦绷至极致的的颤音!
“嗖——”
一支黝黑的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毒蛇吐信,直扑沈兰珠毫无防备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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