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明暗潜伏无数魇兽和妖植，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都足以殒命于此。
李翩然扇不离手，脚下生风如履平地，偶尔也大发善心，兼顾落在身后不远处的丫头片子。
然而宋清如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应接不暇，灵识够敏锐，动作也够漂亮，四峰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角色，李翩然挑了挑眉：“倒是我小看你了。”
宋清如劈手斩断一株光彩大放的五毒草，闻言一个白眼甩过去：“翩然师兄光听我坏话去了吧，本姑娘上次四峰比试可是第一！”
李翩然不屑地手指一抬，手中的扇子应令而动，角度刁钻地擦过一截细腰，快她一步命中伪装成枯枝的蝰蛇：“那是因为我和行权都去下界了，要不然你得个第三都够呛。”
“……”这几天来，她修为增长稍缓，但对李翩然厚脸皮的忍耐度飞涨，她懒得再争，换了个话题，“王师兄在哪儿啊？”
李翩然无所谓地摆摆手，他一路上留了那么多记号，怎么还没见人：“不知道，你都活蹦乱跳的，他肯定死不了。这炼狱太大，永远碰不上也有可能。”
风起，微咸腥滑腻的气味在他们站立之地扩散。
是人血味，李翩然递了个眼神，宋清如立马心领神会的躲了起来。
“……”李翩然额角青筋直跳，他是想让他俩左右包抄，这个怂包！
但事已至此，李翩然不再等待，一剑斩断纵横盘虬的长棘，瞬间瞳孔放大，被按了暂停键地一动不动。
他看到了什么？眼前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所着衣物破败褴褛，充满非认为的打斗痕迹，但不难辨认出是四峰弟子的统一服饰，本该仗剑游侠意气风发的人正捧着一截手骨啃得津津有味。
嘴边是已经干了的血，唇角甚至还沾着一点骨肉残渣，尚且稚嫩的眉眼只能看出对血肉的痴狂。
李翩然很快缓过神来，在旁边的一堆破衣碎片里迅速翻找，没有找到王行权的随行服饰，匆匆设下禁制走开。
宋清如见他回来：“是什么，解决了吗？”
李翩然动了动唇，话到嘴边却变了，他不耐烦地拽住宋清如的衣袖：“一只偷食的妖兽罢了，该走了。”
红莲炼狱乃是自然炼化，其精巧危险超乎想象。他有心理预期，猜想可能是同门师兄弟入了魇境，九死一生逃出来后灵识不稳，发作起来，但猛然见到人吃人的场景非常不适。
为什么骗她？宋清如只是个嘴碎的丫头片子，功夫不到家，道心怕是一戳就破，他可不想自找麻烦，李翩然说服了自己。
在此之后，他们遇到了更多神志不清的人，行为各异，行尸走肉一般。
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李翩然扶额。
宋清如叹了一口气：“翩然师兄，我常有种错觉，好像这天地之间真的变成了这么个炼狱，我们只是此间的幸存者罢了。”
“说什么屁话，稳住你的灵识，蠢货！”李翩然第一次爆了粗口，无人看到他背后都冒了冷汗，风一吹让他打了个了冷战。
他怕了，几十日的朝夕相对，让他心底滋生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他怕这个碎嘴巴子也跌入魇境再也醒不来了。
“凶什么凶！我再不和你说话了，你一个人待着吧。”宋清如冷不丁遭了一顿骂，一腔婉转悲意霎时间灰飞烟灭，唯余腾腾怒意和微不可见的委屈。
李翩然抿了抿开裂的唇角，他们好久没喝水了，上次好不容易找到一□□泉，要喝是才看到泉水里漂着人骨肉渣，差点没把心肝脾肺都呕出来。
他开口道：“红莲炼狱是魇境的天下，但只要我在，自然会平安无事，你莫要想东想西。”
“……哦”宋清如给面子地应声，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李翩然腿一抽，好久才说话：“你不是能耐吗，怎么会死。”
“我哪知道红莲炼狱都是魇境啊，我还以为纯打架的呢，我不会玩阴的，你不知道，打起架来我厉害着呢。”宋清如慢慢吞吞地说。
她现在已经嘚瑟不起来了，刚开始是人人相食的残酷让她吃不下，现在是根本找不到东西吃。
蝗虫过境一样干净。
“是，你没脑子，可是我有啊，我会罩着你的。”李翩然自负地弯腰捡起一块石子，飞掷打死一只怪鸟。
当天晚上，他们就吃了一顿肉。
古籍中确实没记载过红莲炼狱充满魇境，不知是否有人刻意隐瞒，说起来，真没有人见过从炼域出来的人。
那么那本薄薄的古籍所记通关人数和方法，鬼知道是真的假的。
李翩然啧了一声，收回纷飞的思绪，低头看向身边熟睡的女孩，常含戏谑讥讽的眉眼变得坚毅。
“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他在心里补上了后半句话。
半年后炼域就会开启，只要再等半年，就半年。希望即使渺茫，但也比没有好。
又过了几日，两人宋清如脚上剧痛难耐，慢半拍反应过来：“翩然师兄，我觉得这地方有点邪门。”
才反应过来啊，蠢货。李翩然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别自己吓自己……”
边说，他顺着宋清如惊恐的视线，脸色大变：“别动！”
妖化变异的人爪指甲奇长，泛着乌黑，正死死地扣在宋清如白皙的脚腕，颜色对比强烈。
赫然是个一同入关的女弟子！发鬓上还簪朵残败的花，眼眶猩红滴血，颊上黑纹丛生。
“指甲恁长呢。”宋清如脑袋缺根筋地笑，“翩然师兄，我帮你拖住她，你快跑吧。”
“闭嘴！”
李翩然额上青筋爆出，握扇的手指细微地发着抖。
怎么会大意至此？在这个地方，怎么敢大意至此！
他自幼负有盛名，此刻却悔意丛生：要是再勤奋用功些就好了，要是他能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受伤的人是他就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狠下心来，短刃顺着薄薄的一层皮肉飞快削下去，右掌蓄力破空，将妖人打飞数十米。
那妖人不知进补了多少毒物，实力不俗，一掌下去，她嘴唇动了动，似乎尚存几分清醒，转身跳入密林不见了。
“没事吧。”李翩然护在宋清如身前，从衣摆处撕下一巾布条，说完猛咳两声，声音嘶哑地像树皮皲裂。
“怎么可能没事！你被抓一下试试！痛痛痛痛痛——”宋清如不住惨叫，嚎得撕心裂肺。
李翩然停住包扎的手，默了默：“大惊小怪的，忍着。”
因为宋清如的腿伤，两人的行进速度慢了不少。
宋清如很有拖后腿的自觉，嘴不顶了，话不说了，哼哧哼哧一瘸一拐努力跟上。
李翩然饶有兴味看她一眼，一向毒舌的嘴难得没开讽刺。
“欸欸欸欸欸！”宋清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叫唤，双眼迸发出亮光。
李翩然莫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明了。
一进破破烂烂的院子就在前面。
有院子不一定有人，但一定有人来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就算什么都没有，单单这个人住的地方，也给被放逐的两人不小的慰籍。
“……翩然师兄。”
“干嘛。”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有古怪，出现的实在太巧了。”
宋清如不是完全只有武力和豪情的小丫头，她心思筛网似的，对危险的直觉却并不逊色于同龄师兄弟。
李翩然低头为她检查伤口，闻言嗤笑：“我说古怪宋大小姐就不去了？”
“去啊，就是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宋清如说着音量渐弱。
再怎么说，房子里有墙有门，总好过四面受敌的荒原。
更何况，据古籍记载，炼狱是有出口的，一个因缘而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出口。
一路上的万分艰险都过来了，宋清如明白李翩然绝对能够全身而退。
前提是没有人拖后腿，能应对各种能要人命的突发情况，谁知道里面的什么妖魔鬼怪。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先去探探路，住上一晚，我就在这儿等你，明天早上要是你还没回来的话我就……”
“就怎么样？给我哭丧吗？”李翩然语调变冷，怒气压抑不发，因此话说的很不客气。
“不是！”宋清如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胡话呢，快敲木头。”
李翩然抬眼望了望远在千里之外的林子，不容置喙：“一起去。”
“我不去，到时候出事了跑又跑不快，你怕麻烦丢下我怎么办。”
“我不会丢下你。”
宋清如梗着脖子，不为所动：“不去。”
她担心的不是李翩然丢下她不管，恰恰相反，她怕李翩然为了她出事。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人的品行作风会于朝朝暮暮的小细节窥得。
李翩然不会抛下她活命，宋清如很清楚。
李翩然被气笑了，说的话更难入耳：“宋大小姐放心吧，你命金贵，小的死上千百次也会让你活的，跟我走。”
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
宋清如撅了撅嘴，委屈的要死，这人说话真难听。
她和李翩然很少有和平交流的时候。一开始是她任性忤逆，后来欠了人情，便能屈能伸地敬称一句“师兄”。
兴许是开头没打好基础，李翩然从不会温温柔柔回“师妹”，而是会拿腔作调地喊她宋大小姐。
宋家门槛再怎么也高不过李家，无疑是嘲讽，她不介意，全盘收下。可她没觉得自己命有多金贵，万户千家的丫头小子，命都一样珍贵。
“我没这么觉得。”她嘟囔。
“那是什么，怕拖累我？省省吧，我用不着你管，管好你自己就足够了。”李翩然也不知道怒火何起，大少爷的架子端得很足，噼里啪啦一顿数落。
最后宋清如也没犟过他，拍开了他要扶的手，不吭声地单脚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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