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沈与半阖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桌沿,另一只手却警告性揪着落尘漂亮的尾羽。
落尘上下扑腾,最后累得口吐白沫,摊成一块鸟饼。
屋子里人不少,南宫远腿脚抖动,觉得这里无一处看着顺眼。东张西望的眼神不期然对上王行权眯成缝的眼,后背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压低声音:“师尊。”
没得到回应,他声音大了些:“师尊!”
沈与仍是不理,南宫少主有了脾气,一眼望去发现师尊正在暗暗和那只稀奇古怪的青鸟较劲,登时无言以对。
较劲是真的,因为沈与发现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好师兄闻着味儿就找过来了。
“啾啾啾!”
你昨天不是想家想到睡不着吗!
沈与不认:“我没有。”
“啾!”
坏蛋还骗你喝酒!
沈与耐心纠正:“凌千赫是我徒弟,再说了,最后不是都让你喝了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落尘咂了咂嘴,还怪好喝的。
眼见着话题越扯越偏,沈与索性闭嘴不说话了。
落尘突然谄媚地蹭了蹭他的手腕:“啾。”
我想去找封凡。
沈与还在气头上,当即冷哼了一声,提楞着鸟爪子往外一甩,落尘边歪歪扭扭地撞上了树。
封凡一来,肯定又会说起凌千赫的事,他太阳穴一突一突跳,起了撂挑子跑路的心思。
他心下虽有了把握,但还是疲于应对,沈与最讨厌说教。
他目光下意识看向凌千赫,却见后者也正在看他,凌千赫像被针扎了一下,迅速心虚地移开视线。
沈与眉心微微动了动,倒是忘记这一茬了,刚想细究时,一个尖细偏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宗师,喝茶呀——莫是不爱喝?”
沈与撩起眼皮冷冷看他:“王大人还是管好自己的家里事吧。”
勾搭失败的王行权眼珠子骨溜溜转了一圈,也不因此生气,反而越发笑成花:“我年纪大啦,沈宗师要是愿意留下帮帮我,那真是再好不过。”
沈与还没撂下脸,凌千赫先面上愠怒发了声:“你是什么身份!”
沈与心里暗骂:这崽子越来越收不住脾气了。但这也无形中合了他的心意,越是这样,他手里的砝码就越值价。
王行权陡然翻脸,面上露出不屑:“哪里来的小子,我跟沈宗师说话,你插什么嘴?”
“哎,话可不是这么说,王伯伯,打狗——也得看主人吧。”南宫远上前一步,故作乖巧,仿佛一语双关两头骂的人不是他。
王行权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没追究,他转身看向沈与,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就走进一个人一拳挥上他的脸。
王行权哀嚎一声,再抬起脸时下巴已然青於了一块,脸活生生被砸歪了。
门外的府卫哗啦啦围了上来。
林昭偏瘦的身躯挺立,没像往常一样往大家身后躲,甩出那沓被大力捏变形的手记。
“伯父,给我个解释吧。”他如是说道,听不出情绪波动,若不是细看之下他掌心溢血,谁见了都会道一声冷静。
王行权正欲发怒的脸“唰”地褪去血色,变得铁青,下一秒,他捞来发皱泛黄的稿纸要撕毁。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了他的动作,从他手里拿过证据。
王行权想抢过来,没想到那堪称观赏品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东西被抢走。
沈与翻看起来,阅毕,冷冷俯视着他:“畜生。”
他早有预料,因此当猜测被验证的时候不很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胃里却翻滚起来,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王行权面色狰狞:“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高高在上指责我!”
“那你说,我们听着。”林昭比他高半个头,自上而下看着他,眼中冷酷的恨意刺得他打了个哆嗦。
“阿昭,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身为林家独子,就算为家族前程考虑,也敢和王家撕破脸吗!”王行权嚷嚷道。
林昭那一刻只感到荒谬和可笑:“你们所谓的家族前程到底是什么?啊?食人血害人命,你们比鬼怪还可怕,比畜生还不如!”
“你懂什么!”王行权怒目而视。
他曾想过,要是家中不生变故,他也愿意如寻常父亲一样,将女儿宠作掌上明珠。
怪只怪造化弄人——王行权闭了闭眼,无端想起当年炼狱尘封已久的一桩往事。
“卿卿是你女儿!”
王行权面容枯槁,眼中闪过痛苦的情绪,缓缓道:“我没想让她死,寒症不愈,唯以骨血作引,才可得一线生机。卿卿是我和清如的女儿,我为她择良婿,定下好婚事。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我只想利用她腹中胎儿而已,在这之后,她还是可以风风光光的嫁人,谁让她不听话……”
“伪善!自私!你谁也不爱,你只爱你自己。”林昭恨恨说道,“若老天有眼,就不该让你这种人活到现在。”
然而这话却如火上浇油加剧了王行权的怒火,他胜在年长,毕竟有多年修炼根基,手似鹰爪直直擒向林昭面门,若真让他袭中,不死也得落个半残。
沈与冷肃着脸,还不等动作就被一人抢了先。
林昭肩一沉,有人揽住了他的肩,带他轻飘飘绕过了那一击,轻浮的调笑声在他耳边炸响:“哟,小修士,我们又见面了。”
林昭愣住,他眼底还带着红,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刚刚冒充沈宗师诱导他的人!
沈与拧着眉,此时顾不上和封凡打嘴仗,一掌劈向王行权胸口。
王行权几十年来凭着药血抗衡体内涌动的寒气,这一掌看似避开了要害,巧中正巧地打乱了他费心疏通的经脉!
他心中一震:原以为沈与不过负有虚名,下手竟然这么阴毒!
封凡长叹一口气,简直是没眼看,小师弟这暴力打法看来这辈子是改不了了,有辱斯文啊。
王行权这一掌伤得不轻,脸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一颗颗砸在地板上,他痛得嘴唇直打哆嗦,恶狠狠地怒视着沈与。
封凡松开揽住林昭肩膀的手,扇子唰地打开,挡住沈与:“王家主,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王行权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抓狂道:“你、你又是谁?”
“我当然是替天行道的人,王家主,作恶太多的话,会有天收啊——”封凡笑眯眯地弯下腰,句尾几个字意味深长地拖长。
在场之人无不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我王家世代贵胄,就是峰主来了也插手不了我的家务事!就凭你!”王行权伸长了脖颈,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甚至还有点自矜。
林昭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王行权说的对,林家式微,他且年少,即使有王卿卿绝笔在手,没有更多证据,确实无法声讨王家,得不到他想要的公道。
王行权见状,得意地晃了晃手指,这个动作又牵动胸口的伤,他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在场的人:“个人自扫门前雪,沈宗师,你今日带人坏了我们的规矩,明日都要打断膝盖给我道歉求饶,一个都不能少!”
“话真多。”封凡收了笑模样,手上虚虚一扯,乍晴的朗朗天空下竟跌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血人。
“江大!你不是早死了吗?”王行权眼珠外凸,又惊又怕,声音都变了调。
江大知道自己的秘密,早在王卿卿被诊有孕的当天晚上他就把人丢进了悬山后潭,过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活着。
想到后潭里养着的东西,他终于恐惧起来。
“你们、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封凡冷觑他一眼,用这都不知道的嫌弃语气回道:“你以为这是个秘密吗,蠢货。”
王行权的反应说明事情出现了转机,林昭灰败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气。
封凡夸张的虚荣心在这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拍了拍林昭的肩:“放心吧小修士,有我在,绝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林昭喉间一哽,明明被坑骗过一次,他却下意识认为这人是可信的。
封凡显然没有犯过前科的自觉,十分自得地围着王行权踱步一圈。
沈与嘴角抽动,示意南宫远出面。
南宫远上前一步,执剑道:“王伯父,您藏在悬山后潭的百只鬼婴已经被我们发现了,我已写信告知父亲,您就等结果吧。”
林昭眼中含泪,一阵恍惚:“卿卿该放心了吧?”
南宫远因着先前的一时失言,这几天也实在愧疚,胸间大石落地,声音放缓:“自然,林师弟可安心了。”
王行权自知大势已去,阴恻恻笑道:“阿昭啊,你这是翅膀硬了,毛都没长齐的竖子也想学人家做君子吗?哈哈哈哈哈——可笑之极!我也等着看你们后悔的那一天。”
沈与不气不恼,声音清凌凌地好听:“你怕是看不到了。”
王行权浑浊的眼珠转向沈与,透过这张仿若精雕细琢的脸,看到了另一个笑意盈盈的少女。
他正色了几分,理了理衣襟,沙哑问道:“清如知道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他只得到了从四面八方来的鄙夷憎恶的目光,其中还混着些许自己的府卫。
他目光飘远,不知道在向谁解释:“清如怀胎十月,不仅需要操持家务,还要侍奉双亲,实属不易。卿卿出生的那一天,我在外斩杀妖兽,闻讯回府已是深夜,清如还没睡,见我回来,她很高兴,说卿卿哭闹不止,我一回来就笑了,一定是十分喜欢我……”
沈与望着他。
“卿卿生性纯良。”他想了想加上一句,“跟她娘一样。”
“山脚的孩子采药时从小路误入悬山,卿卿是为了救他们,才活生生叫鬼婴咬死了。我没办法呀,人死不能复生,活的人得继续活啊。于是我把她肚子里的孽种取出来熬了药,我寒症得愈,她弟弟一喝药也好了——她也算是得偿所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