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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土凝匠心

大理寺诏狱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冰冷的石壁渗着水珠,滴答作响,在死寂中如同催命的鼓点。谢垣靠墙坐着,赭褐色的囚衣贴在身上,湿冷沉重。手臂上被石灰灼伤的溃烂处传来阵阵钻心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牢狱特有的霉腐与血腥气息。铁镣冰冷沉重,锁链的纹路深深嵌入皮肉。

黑暗,无边无际。只有远处甬道偶尔传来的狱卒脚步声和锁链拖曳声,提醒着他尚在人间。

他闭上眼,却无法驱散脑海中翻腾的景象:王老五在沸腾石灰浆中凄厉的惨嚎,那扭曲焦黑的肢体;崔静姝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双手;陈垚在公堂上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与最终掀起的惊涛骇浪;还有那三具骸骨,在烛光下无声诉说着“醉梦散”与“离魂砂”的滔天罪恶……

十年漂泊,尺规之下垒起的堤坝,终究未能隔绝这来自深渊的血浪。父亲的血,河工的血,王老五的血,还有自己这身囚衣下尚未干涸的血……交织成一幅绝望的图景。

“沙上筑塔……终究是沙上筑塔……”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无尽的嘲讽。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追寻,所有的匠心,在这权力的碾盘下,是否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那深藏于藤箱底层的父亲图纸,那指向墨石山的最后线索,是否永远也无法重见天日?他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一片麻木。

就在这时——

“哐当!”

牢门铁锁被粗暴打开的声音刺破死寂!

“石方!滚出来!提审!”狱卒粗嘎的吼声带着不耐。

谢垣的心猛地一沉。又来了。是陈庸余党的报复?还是大理寺新一轮的“讯问”?他强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铁镣哗啦作响,如同垂死的叹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狱卒走向那幽深未知的甬道深处。

出乎意料,狱卒并未将他带往熟悉的刑讯室,而是押解着穿过几重森严的守卫,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院中古木参天,清冷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艾草燃烧后的苦涩气息,混杂着一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墨香?

院中一间厢房亮着灯,门口肃立着两名身着赭石色差役服色、腰挎铁尺、神情冷峻的大理寺吏员。

“进去!”狱卒推了谢垣一把。

谢垣踉跄一步,踏入房内。眼前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异常整洁。一张宽大的紫榆木书案临窗而设,上面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砚台里是新磨的墨汁,散发着松烟的清香。书案旁,立着两个半人高的木架,上面挂满了卷起来的图纸。空气中弥漫的墨香与艾草味交织。

书案后,端坐着大理寺少卿陈垚。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司法威严的赭石色官袍,前胸的獬豸补子在灯光下泛着沉凝的光泽。只是此刻,他并未翻阅卷宗,也未提笔书写。他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绘制着复杂线条的图纸——正是谢垣父亲谢秉直留下的那份“黑石滩固河堤坝”核心图样!

陈垚浓眉紧锁,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图纸上缓缓移动,手指无意识地沿着父亲标注的“矶头基础需深挖至青石岩层”、“桩基入岩三尺”、“护面条石必用青冈岩或墨石”等批注划过。那专注的神情,仿佛面对的并非一桩血案的关键物证,而是一件亟待修复的巨大器物。

“石方,”陈垚头也未抬,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审视的凝重,“此图所绘矶头结构,依山势而建,分水导流,设计精妙。然则,若根基未能深挖至岩层,桩基未能入岩稳固,纵有巧思,亦是……空中楼阁?”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谢垣身上:“依你所见,当年黑石滩堤坝矶头倾覆,根源便在于此?”

谢垣迎着那审视的目光,强压下心中的翻腾,声音因干涩而沙哑:“回大人,正是。家父批注再三强调,根基乃堤坝命脉。矶头直面洪峰,受力最巨。若根基不稳,如同无根之木,倾覆只在顷刻。”

陈垚微微颔首,手指点向图纸上标注为“墨石山”的位置:“‘墨石’……此山所产石料,果真坚密耐蚀,足以抵御洪流冲刷?”

“墨石山石料,色深质密,确为筑堤上选。”谢垣沉声道,“然家父批注如此强调,恐非仅因其材质。更因当年采买运输环节,恐有……以次充好、偷梁换柱之弊!‘酥石’‘脆石’混入其中,外表或可鱼目混珠,然遇水泡浪击,必原形毕露,粉身碎骨!此乃堤坝致命隐患!”

“酥石……脆石……”陈垚咀嚼着这两个词,浓眉下的眼神愈发深沉。他拿起书案上一块从文渊阁废墟中取来的朽木残骸,又看向图纸上父亲那力透纸背的警语,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无声对话。贪墨的“蚁道”,杀人的“醉梦散”,崩塌的堤坝与平台……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根基”二字!不仅是堤坝的根基,更是法度的根基,人心的根基!

他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谢垣,那审视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于文渊阁后殿主梁加固之法——辅梁顶托,分担重压,其构思之巧,匠心独具。然此法,非寻常匠人所能为。你……师承何处?”

谢垣心头微凛。这个问题,沈青梧问过,秦昭也问过。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沉:“无师无门。乡野粗鄙之人,行走四方,见河堤崩毁、屋宇倾颓者众,于生死之间,略有所悟罢了。”

陈垚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图纸上,手指在那复杂的结构线条上缓缓移动。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禀报声:“大人!有要事!”

陈垚眉头一皱:“讲!”

一名大理寺吏员推门而入,快步走到陈垚身边,附耳低语。陈垚听着,沉凝如石的脸上骤然色变!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握着图纸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什么?!消息可确凿?!”

“千真万确!是禁军秦校尉从漕帮内线处探得!永盛木行掌柜已潜逃,但其心腹供出,成王府长史周显……已下令!今夜子时之前,务必……焚毁墨石山所有废弃矿洞!尤其是……主矿脉深处那几处早年塌陷、被刻意掩埋的区域!毁尸灭迹!”

“砰!”陈垚一拳狠狠砸在紫榆木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剧烈晃荡,溅出几点浓黑!

“好一个毁尸灭迹!好一个只手遮天!”陈垚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低吼,充满了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想一把火烧光所有罪证?!做梦!”他猛地站起身,赭石色的官袍无风自动,一股如山崩海啸般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

“传本官令!”陈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即刻调集大理寺所有能战吏员!持本官令牌,飞马传令京畿卫指挥使!调其麾下精锐一营!火速封锁墨石山所有进出要道!许进不许出!遇有抵抗,格杀勿论!”

“再派快马,持本官亲笔手令,急报禁军北衙!请翊麾校尉秦昭,亲率本部最精锐人马,携带破拆工具、火把绳索,直扑墨石山主矿脉区!掘地三尺!给本官把那些被掩埋的矿洞挖开!里面藏着的,就是铁证!”

“另!传令刑房,即刻提审工部所有经手过墨石山石料采买的旧吏!严加拷讯!撬开他们的嘴!本官要知道,当年那些‘特供’墨石,究竟变成了什么东西!”

“快去——!”

一连串命令,如同连珠炮般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吏员领命,转身飞奔而出,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内,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陈垚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他转向谢垣,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石方!墨石山矿洞深处,构造复杂,塌陷风险极高!秦昭勇猛,然于矿道勘探、规避险情,恐非所长!你——可敢随军前往?!以你之眼,以你之手,找出那被掩埋的真相!挖出那蛀空堤坝、吞噬人命的……‘酥石’铁证?!”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垣心上!

去墨石山!深入那被刻意掩埋的死亡矿洞!在成王府狗急跳墙的疯狂反扑下,在随时可能坍塌的绝境中,寻找最后的证据!

危险!九死一生!

然而,这却是唯一的机会!是父亲沉冤得雪的最后希望!是七万亡魂得以瞑目的唯一曙光!

谢垣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牢狱而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眸中,那几乎被绝望浇熄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陈垚那决绝的信任与命令,被那“酥石铁证”的呼唤,轰然点燃!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冲破了一切冰封与黑暗!

他挺直了因镣铐而佝偻的脊背!赭褐色的囚衣下,那属于大地匠人的坚韧与力量,在这一刻彻底苏醒!他无视手臂的剧痛,无视铁镣的沉重,向前一步,对着陈垚,也对着那幅染血的父亲图纸,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

“草民——愿往!”

“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

“此身此命,必取铁证而还!”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却重逾千钧!

陈垚深深地看着谢垣,看着他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看着他那在囚衣下依旧挺直如松的脊梁。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抓起书案上那方象征着大理寺正堂权柄的铜印,蘸满浓墨,狠狠盖在一张早已备好的、特制的“协查勘验”手令之上!

“好!”陈垚将盖好大印的手令重重拍在谢垣面前,“解镣!更衣!持此令,即刻随秦校尉出发!”

“记住!你手中所握,非仅为己身之清白!更系七万冤魂之血泪!系这煌煌国法之尊严!系这天下……根基之存续!”

“给本官——活着回来!带着铁证回来!”

狱卒上前,迅速解开谢垣手脚的镣铐。沉重的铁链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谢垣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脚踝,一股久违的力量感从麻木的四肢百骸深处涌起。

很快,有人送来一套半旧的深灰色匠人短打和一双结实的麻鞋。谢垣迅速换上,将那沾满血污的赭褐色囚衣丢弃在地。深灰色的粗布包裹着他精悍的身躯,虽然依旧憔悴,但那股沉凝如山、蓄势待发的气势,已重新凝聚!

他小心地将陈垚的手令贴身藏好,又将父亲那份染血的图纸仔细卷起,用油布包好,紧紧缚在胸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几块朽木残骸和墨石样品上。他走过去,拿起一块颜色深沉的墨石碎片和一块朽木碎片,用力攥在手心!冰冷的石质与腐朽的木感透过皮肤传来,如同攥住了仇敌的咽喉!

他转身,对着陈垚,深深一揖。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垚站在书案后,赭石色的官袍在烛光下如同凝固的血与火。他微微颔首,目光沉凝如大地:“去吧。本官在此,静候佳音。天理昭彰,必在今日!”

谢垣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出厢房,踏入清冷的月光之下。院门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地面。秦昭一身玄色劲装,腰悬长刀,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数十名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禁军精锐,已如旋风般赶到!火光映照着秦昭年轻刚毅的脸庞,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石方!上马!”秦昭看到谢垣的身影,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大喝一声,一匹空鞍的战马已被牵到谢垣面前!

谢垣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深灰色的身影与玄色的铁流瞬间融为一体!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亮着灯火的厢房窗口,陈垚赭石色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矗立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驾——!”秦昭一声令下,马鞭破空!

数十骑如同离弦之箭,冲破大理寺院落的沉寂,蹄声如雷,踏碎清冷的月光,朝着城西墨石山的方向,绝尘而去!卷起的烟尘在夜色中久久不散。

陈垚站在窗前,望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滚滚烟尘,望着手中那份字字泣血、请求彻查黑石滩血案的奏疏,又望向书案上那幅承载着匠心与血泪的堤坝图纸,以及崔静姝验骸留下的、盛放着“离魂砂”铁证的木盒。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官袍前胸那象征着公正与勇气的獬豸神兽补子。指尖传来的刺绣纹路,冰冷而坚实。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承载着大地的厚重与星空的苍茫。

他拿起那份奏疏和盛放证据的木盒,整了整衣冠,挺直了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脊梁。

“备轿!”

“本官——”

“即刻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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