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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兑泽言宜

紫宸殿。

金砖墁地,光可鉴人,倒映着蟠龙金柱的巍峨与藻井的繁复彩绘。沉水香的清冽气息在空旷的大殿中弥漫,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威压。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垂手屏息,如同泥塑木雕。御座之下,数名重臣分列两侧,面色各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

谢垣被两名金线玄甲的内卫押解着,踏入这片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殿堂。沉重的玄铁枷锁紧扣脖颈与手腕,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回荡,如同丧钟的前奏。深灰色的囚服裹着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右臂的绷带在御前森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然而,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在灰烬中重燃的星火,沉静而锐利地迎向御座之上那深邃难测的目光。

“草民石方,叩见陛下。”谢垣的声音因枷锁压迫而沙哑,却异常清晰。他艰难地跪伏于冰冷的金砖之上,额头触地。枷锁的重量几乎让他直不起腰。

“平身。”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威严,在大殿中回荡。年轻的帝王端坐龙椅,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部分眼神,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谢垣在内卫的搀扶下,勉强直起身。镣铐的冰冷透过囚服,直刺骨髓。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殿内众人——身着獬豸补子赭袍、面色沉凝如山的陈垚;神情复杂、目光闪烁的工部尚书;还有几位神色或凝重、或淡漠、或隐含敌意的重臣。成王,那位盘踞在帝国阴影中的亲王,并未出现在这风暴的中心,但他的阴鸷气息,仿佛无处不在。

“石方,”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谢垣身上,“大理寺公堂之上,你所陈诸事,语焉不详,且多涉勋贵重臣。今日御前,朕亲审此案。你且将所知所疑,关乎文渊阁纵火、墨石山冲突、乃至所谓黑石滩旧案隐情,一一道来。若有半句虚言,定斩不赦!”

“遵旨。”谢垣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抽干了他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低垂,仿佛凝视着金砖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开始了他孤注一掷的陈述。

他没有从最近的文渊阁纵火说起,而是将时间的指针,猛地拨回了十年前那个血色的节点。

“……承平九年夏,黄河黑石滩。浊浪滔天,万民哀嚎。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二条性命,溺毙于洪水,冻饿于荒野,化为累累白骨,沉沙河底!”谢垣的声音因巨大的悲恸而颤抖,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砸在殿上一些尚有良知之人的心上,“根源何在?非天灾,实乃**!根源便在于——被层层贪墨、以次充好的河工巨款!在于那混入堤坝核心的致命‘酥石’!”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燃烧的熔岩,直刺工部尚书:“工部水部司主事谢秉直,家父!彼时主持堤坝修筑,呕心沥血,反复申饬堤坝矶头必深挖至岩层,条石必用青冈岩或墨石山所产‘墨石’,尤忌‘酥石’、‘脆石’!然其设计图样、警示批注,尽成废纸!最终,堤坝于首次大汛,轰然决口!家父亦因此被构陷‘贪墨渎职’,含冤……赴死!”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谢垣悲愤的控诉在回响。工部尚书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

“十年!”谢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十年沉冤,血泪未干!十年之后,文渊阁修缮!工部主事陈庸,勾结奸商永盛木行,故技重施!虚抬木价,中饱私囊!以朽木充良材,致使后殿平台坍塌,工匠死伤!手法如出一辙!贪婪如出一辙!草菅人命如出一辙!”他指向虚空,仿佛指着那堆朽木废墟,“文渊阁之朽木,便如同当年黑石滩之‘酥石’!皆因根基腐朽,蛀虫横行!”

“陈庸为掩盖罪责,伙同吏员王三,伪造单据,买通人证,将罪责尽数推于草民!更勾结大理寺内蠹,对草民严刑逼供!”谢垣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此等卑劣行径,践踏律法,亵渎公堂!沈青梧御史仗义执言,弹劾其罪,账目铁证如山!户部度支司江浸月大人提供核销底档比对,差价赫然!此乃铁证之一!”

他顿了顿,胸腔剧烈起伏,目光扫过陈垚沉凝的脸,继续道:“陈庸及其背后主使,为彻底毁灭罪证,掩盖黑石滩旧案真相,竟丧心病狂!指使成王府长史周显心腹赵师爷,率众于墨石山废弃矿洞纵火!意图焚毁当年混入堤坝之‘酥石’矿洞!此乃秦昭校尉奉陈垚大人之命,封锁追查时,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大火引发塌方,险将草民等活埋!此乃铁证之二!”

“龙涎潭边,赵师爷率京畿卫悍然袭杀大理寺办案官差及人证!意图杀人灭口!若非沈青梧御史与刑部兄弟及时来援,草民与‘酥石’铁证早已沉尸深潭!刑部弩箭洞穿贼人咽喉,尸横河滩!此乃铁证之三!”

谢垣的声音如同惊雷,一道比一道猛烈!将墨石山下的惨烈与阴谋**裸地剖开在御前!

“文渊阁二次纵火!”谢垣的控诉陡然转向最后的杀招,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此乃陈庸及其背后主使,为彻底置草民于死地、毁灭所有线索而行的毒计!栽赃所用之火油,非普通灯油,乃特制高桐油‘防水火漆’稀释油!此油工部库房专管,领用记录赫然在册!京城仅‘宝光斋’等三家作坊能产!而‘宝光斋’真正东家,正是成王府长史周显之妻弟!”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利箭,射向那无形的阴影:

“草民手中,有‘宝光斋’出货底单复抄件!上有出货时间、数量及隐秘收货代号!更有周显府上一管事私下所记‘暗账’!其上清晰载录:成王府长史周显,于文渊阁纵火前夕,通过其妻弟,向‘宝光斋’多次、大量订购此特制火油!数量与工部库房‘丢失’之数完全吻合!暗账中更有周显亲信抱怨之语:‘王爷催得太急,火油用途不明,恐生事端’!”

谢垣不顾脖颈枷锁的压迫,用尽全身力气,将记忆中那份“血书”浓缩的关键信息——出货日期、精确数量、隐秘代号、以及那句致命的“王爷催得太急,火油用途不明,恐生事端”——一字不差、清晰无比地复述出来!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紫宸殿!

“陛下!此乃铁证之四!直指成王府长史周显!更指向其背后那位——催得太急、用途不明的‘王爷’!”谢垣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炬火,无畏地投向御座,“此等火油,性烈难灭,一旦附着,形同附骨之疽!此等行径,不仅为栽赃草民,更是对文渊阁这座皇家藏书楼、对朝廷法度、对天下公道的疯狂践踏!”

“十年!从黑石滩到文渊阁!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贪婪!同样的草菅人命!同样的只手遮天!”谢垣的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泣血,“七万亡魂沉冤未雪!文渊阁工匠血泪未干!墨石山下忠良之血未凝!此案,桩桩件件,环环相扣!皆因工部贪墨之蚁穴未除!皆因成王府权欲熏心、视国法如无物!草民一身之生死,何足道哉!但求陛下,明镜高悬!为国法张目!为天下苍生!斩断这盘踞帝国骨髓、蛀空国本根基的毒瘤!还亡魂以清白!还乾坤以朗朗!”

最后一个字落下,谢垣如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微微晃了晃,全靠内卫架住才未倒下。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冷汗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金砖之上,晕开小小的深色水痕。脖颈间沉重的枷锁压迫着伤口,带来阵阵眩晕。

紫宸殿内,落针可闻!

空气凝固如同铅块,沉重的威压几乎令人窒息。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玉珠遮挡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唯有那紧握着龙椅扶手的、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工部尚书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几位重臣或面露骇然,或眉头紧锁,或眼观鼻鼻观心。

陈垚垂手肃立,赭石色的官袍纹丝不动,但那沉凝如山的眼神深处,却涌动着激赏与决绝的光芒!谢垣的陈述,条理之清晰,证据链之完整,气势之悲壮,直指核心之精准,远超预期!这已不是辩驳,而是一场用血泪与真相发起的、震动九霄的雷霆控诉!

“血口喷人!陛下!此乃妖言惑众!构陷亲王!罪该万死!”一个尖利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死寂。是工部一位依附成王的侍郎,他脸色涨红,指着谢垣厉声嘶吼,“空口无凭!区区匠人,妄议朝政,攀诬宗室!其心可诛!”

“空口无凭?”谢垣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位侍郎,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宝光斋’出货底单何在?周显府上暗账何在?陛下只需一道旨意,着内卫或三法司,即刻查封周显府邸,搜查其书房密室!着人提审‘宝光斋’幸存伙计及周显府上管事!真相,顷刻可明!尔等……敢吗?!”

那“敢吗”二字,如同惊雷,炸得那侍郎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语塞!

“陛下!”一直沉默的陈垚,在此刻终于踏前一步,声音沉浑如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石方所陈,虽为口述,然其所述线索,环环相扣,指向清晰,与臣所查诸多线索高度吻合!‘宝光斋’、周显府邸,乃关键所在!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查封相关府邸、商行,缉拿一干涉案人等!调取其账簿文书!真相如何,一查便知!若石方构陷,臣甘领其罪!若其所言为实……”陈垚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工部尚书和那位侍郎,“则国蠹当除,国法当彰!”

陈垚的请命,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将压力推向了顶点!

皇帝的目光在谢垣苍白而倔强的脸上、在陈垚如山岳般坚定的身影上、在工部尚书等人惊惶失措的脸上缓缓移动。大殿内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令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报——!”

一名身着太医院低级官服的小吏,跌跌撞撞地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声音因激动和急切而尖锐变调:

“启禀陛下!太医院医官崔静姝,奉旨协同勘验当年黑石滩河工遗骸,有重大发现!现已携关键物证,于殿外候旨!”

崔静姝?!

谢垣的心猛地一跳!她找到了?!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宣!”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

崔静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棉布衣裤,乌发一丝不苟地挽着,清丽的脸庞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充满了洞穿迷雾的坚定与力量!她的双手,极其郑重地捧着一个打开的、深色木盒。

她无视殿内凝重的气氛和众多各异的目光,步履沉稳地走到御阶之下,对着皇帝盈盈一礼,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医者特有的、剥离了情感的叙述感:

“臣女崔静姝,奉旨勘验黑石滩河工遗骸。经反复查验,于编号‘癸未七’遗骸指骨缝隙深处,提取出微量深褐色坚硬颗粒物。”她微微举起木盒,里面是几块颜色灰白、质地疏松的“酥石”样本,以及一个小小的白瓷碟,碟中盛放着一些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粉末,旁边还有一根尖端呈灰黑色的银针。

“经与墨石山所获‘酥石’样本反复比对:其颜色、质地、遇强酸之反应(呈深褐泛蓝紫色泽)、银针验毒之态(针尖灰黑),皆完全吻合!”崔静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真理的穿透力,“此乃铁证!足以证明,当年黑石滩罹难河工,生前曾直接接触过此类问题石料!此‘酥石’,便是吞噬数万生灵堤坝之致命隐患!更是谢秉直大人当年反复警示、却遭无视之祸根!”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锐利,如同能照进人心最深处的黑暗:“医道有云:白骨虽无言,伤痕自昭彰。此微粒沉积于骨缝,十年未消,便是亡者无声之血证!便是贪婪与罪恶……无法磨灭之烙印!”

崔静姝的陈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在谢垣掀起的滔天巨浪之上,投下了一颗决定性的、来自亡者深渊的砝码!

物证!无可辩驳的物证!

将十年前的黑石滩与今日的文渊阁、墨石山,通过这致命的“酥石”,彻底串联!将谢秉直的冤屈、河工的惨死、陈庸的渎职、周显的阴谋、乃至成王府那只无形的巨手,**裸地暴露在煌煌天日之下!

“砰!”

皇帝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龙颜震怒!

“好!好一个‘王爷催得太急’!好一个‘恐生事端’!好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天雷霆,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在紫宸殿内轰然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冕旒玉珠剧烈晃动,年轻的脸庞上再无半分犹豫与权衡,只剩下被彻底激怒的帝王之威与洞穿一切黑暗的决绝!

“传朕旨意!”

“即刻锁拿工部主事陈庸、成王府长史周显!查封其府邸、永盛木行、‘宝光斋’!所有账簿文书,一应封存!交由三法司严查!”

“涉事京畿卫指挥使、卫所军官,一体拿问!”

“工部尚书李延年,驭下不严,失察渎职,着即革职,交大理寺议罪!”

“大理寺少卿陈垚!”

“臣在!”陈垚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朕命你,总领三法司!彻查文渊阁坍塌、纵火案,墨石山冲突案,工部水部司历年积弊,及——”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无形的阴影,“承平九年黄河黑石滩决口惨案!凡涉案官吏、商贾、勋贵、宗室,无论品阶高低,无论事隔多久!一查到底!严惩不贷!务求——水落石出!以正国法!以慰亡魂!”

字字如金石掷地,带着不容置疑的皇权意志!如同涤荡阴霾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朝堂!

“臣!遵旨!”陈垚深深躬身,赭石色的官袍下,是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力量与责任!

“陛下圣明!”沈青梧、江浸月以及数名清流官员激动地跪伏在地。

工部尚书李延年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

依附成王的官员面如土色,抖若筛糠。

谢垣看着这石破天惊的一幕,看着皇帝那震怒而决绝的脸,看着陈垚领旨时那沉凝如山的身影,看着崔静姝捧着木盒、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的侧脸……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恸、狂喜、释然与无尽疲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坚持!

十年漂泊,尺规为伴。

十年隐忍,血泪暗吞。

墨石山下的矿尘,龙涎潭边的寒水,诏狱深处的绝望,御前陈词的孤勇……

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随着那道涤荡乾坤的圣旨,轰然落下!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沉重的枷锁仿佛要将他的脖颈压断。右臂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最后一丝清明。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石方!”,又似乎看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向他奔来……

玄铁枷锁的冰冷触感,是沉冤得雪前最后的沉重。

而金銮殿上那涤荡九衢的圣音,已然宣告——

乌云散尽,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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