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的草地上,一只幼狼正忙着啃食自己的猎物,突然直起身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绕着草地欢快地转了个圈子。
扶泽更有些疑惑,“怎么了?”
一声鹰唳划破天色,黑鹰俯冲而下,落在树梢上。
扶泽更看着远处的一点黑影,皱了皱眉,“怎么又来了?把我这当什么地方了?”
“前辈。”拂衣背着谢与灵,勉强躬身行了个礼。
扶泽更面色冰冷,“不请自来,把我这当你们家了吗?”抱着双臂打量两人。
拂衣道:“嗯,或许吧。”
扶泽更像是被这句话呛到,哼笑一声,“怎么样?人都杀完了?”
不等拂衣回答,皱了皱眉,“杀几个人而已,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突然神色一凛,“他死了?”
紧接着看到拂衣面色沉了下去,像是强忍着把嘴边的话咽下,颤动的剑身渐渐归于平静,一字一字说道:“他不会死。”
扶泽更身形一晃,搭上谢与灵的腕脉,半晌后,沉声道:“我并没把握。”
他不知拂衣方才那句话中的坚定从何而来,可是这样的内伤,他并没把握。
拂衣道:“还请前辈施以援手。无论何种代价,我都愿意。”
扶泽更沉吟道:“世上内功相辅相克,你觉得因何道理?”
拂衣道:“还请前辈赐教。”
扶泽更道:“有的内功同属一脉,大多可以相互助益,而有些内功阴阳相克,互不相容,相遇便是有益无害。传闻中的玄灵内功和虚冥内功便是相互克制,但却不属于阴阳相克。你体内有谢与灵的内力,可有很强的不适之感?”
见拂衣摇摇头,接着道:“因为这两种内功并非你死我活的克制之法。虚冥内功需以杀气滋养,久而久之,魔性便强,但玄灵内功恰好可以消解其中的魔性,两种内功可以很好融合,去杀气,仍属阴寒一脉。看似好像是虚冥内功被克制而化解了,实则是两者融而为一。你可明白?”
拂衣点点头,“多谢前辈。”
一鹰一狼静立原处,看着那道黑色身影渐渐走远,随在扶泽更身后跟了上去。
入夜,满月。
仍是先前的那处池水。
两道身影相对坐于水中,原先流动的池水逐渐冻结,水面之上出现薄薄的冰层,冰面扩大,直至整片池水全部冻住。
因着温暖的气候,水边的樱花树已经开花,此刻却有花瓣自树梢簌簌落下,停在越来越厚的冰面上。
寒气自池中不断蔓延,远处树下的幼狼打个寒颤,悄悄退远了一些。
一连数日,两道身影在冰冻的池水中昼夜疗伤练功。
谢与灵体内的真气渐渐平复,内伤已有好转,但人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黑鹰始终站在那处树梢上,幼狼也已渐渐适应了这份寒冷,趴在树下静静地看着那两道身影。
而拂衣的神色一如往常,平静如水。
扶泽更看着她始终如一的坚持,也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想过,或许他会一直这样?”
拂衣摇摇头,“没有,从没想过。”
扶泽更曾想说,如果天心莲的反噬没有解,那心头血或许能有助益。可后来,还是没有说。毕竟,没有这种如果嘛。
春意渐浓,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房间,映在谢与灵的脸上。
拂衣俯身靠在床边,用手轻轻拂过他的眉眼,在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谢与灵,等我。”
扶泽更看着一身黑衣、腰悬长剑的拂衣,问道:“要离开了吗?还回来吗?”
拂衣笑道:“这几日有劳前辈照顾,我去去就回。”看了眼黑鹰,说道:“你留在这里陪他,可以吗?”
黑鹰扑棱了一下翅膀,大概是答应了。
朝阳初升,映着那道孤身一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雪山旁,一只小白狐摇着尾巴欢快地跑过来,跳到拂衣怀里蹭了蹭她的脸。
“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小白狐突然从拂衣怀里跳出来,咬了咬她的衣摆,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一人一狐,穿过风雪,又至那处地下密室。
只是这一次,密室洞口大开,拂衣晃亮火折沿着石阶走进去,一阵浓重的苦气扑鼻而来。
一道佝偻的身影正伏在长长的石卓前,捣鼓着一堆药草。
那人正是万毒老人。
他似是没听到声音,完全不理会进来的人,自顾自地研药。
拂衣缓缓走近,在墙壁上看到那个天心莲的图案,按下机关,探出一个木盒,这次,再没有射出的冷箭了。拂衣将一个药丸放进盒中,盒子下压着一封新的信,缓缓说道:
“前辈,多谢您的天心莲,确实助晚辈多次渡过难关。先前有事来迟,还请前辈见谅。晚辈已寻到火余,解了天心莲的反噬,并研制了新的药丸放入。不知是否能稍全前辈的心愿?”对着那面墙深深行了一礼,“晚辈告辞。”
万毒老人终于听到声音,看向拂衣,神色有些惊喜,“是你!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就是你吧,服用了天心莲的人!竟然还没有死,你的反噬解了吗?你的心头血能再给我一些吗?确实是上好的良药啊,我会好好珍惜的,毕竟苏寻那家伙也说过呢,得省着点用。”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师父呢?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了。”
拂衣顿了片刻,问道:“前辈,这里可还喜欢吗?”
万毒老人喜道:“当然!太喜欢了!这里有数不尽的珍惜草药,还有一个人留下的珍贵手稿,虽然有些我不是很赞同,但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厉害!”
拂衣点了点头,“那就好,前辈保重。”
万毒老人道:“这就要走了吗?心头血不能再商量了吗?半瓶也可以啊!”
拂衣朝一旁的小白狐招了招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起走出密室。
落雪,红梅。
黑衣乘马行至梅林。
严映翻身下马,拍了拍那匹马示意它离开,转身走进梅林。
淡淡的梅香带着雪后的一丝凉气涌入鼻腔,严映扶着一棵树干,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半晌才缓缓站起身。
而身后,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渐渐奔近。
严映将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满脸笑意地看着那道身影下马朝自己奔来。
“阿景,你来了。”
严景猛地扑到严映怀里,“哥哥!”
只是这一次,严映没有力气稳稳地接住她了,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最终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双手始终牢牢地把严景揽在怀里。
严景仰起头,“哥哥,跟我回去吧。”声音已经近乎哀求。
严映将她凌乱的发丝轻轻别在脑后,语气温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变成那样的怪物是没办法保护你的,那不是我,更不是你的哥哥。”
严景有些生气,“你是!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哥哥!”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样无理的要求,严映都会尽力满足,而这是第一次,他违背自己的心意。
严映道:“阿景,你想要那样的哥哥陪着你吗?”
严景点点头,满眼泪水,“不管什么样,只要你不离开就好。你是我的,无论什么都不能把你带走。”
严映一遍遍地为她擦掉泪水,捧着严景的脸,温声道:“阿景,那样的我清晨不能叫你起床,天气好的时候也没办法陪你乘马,玩累了也不能背你回家,闯了祸更不能替你兜底,那样的我,就再也认不出你了。我不想做那样的哥哥。”顿了片刻,接着道:“我知道,那天你替我挡剑又中毒,本没想活下来的。而看着你死在面前的我,也没有办法不死了。原本,我们或许应该一起死在那个时候的。我自以为是地救下你,可没想到从那天开始,你没有一刻是开心的。阿景,对不起,哥哥错了。”
轻柔的目光带着愧疚看向严景,过往相处的那些场景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印象里那个灵动狡黠的妹妹此刻仍站在面前,只是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憔悴。
严景那日会替哥哥挡剑并不是因为担心他受伤,或是想要他好好活下来。她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严映也一定会死。
这样想来,大概还能算哥哥替自己殉情吧。
如果俞无涯真的找到了炼制傀儡的办法,难道她就能平静地把自己的哥哥变成那个样子吗?
她知道,哥哥自己一定不愿意的。
或许,应该自己让哥哥一次。
严景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一如数十年来严映记忆里的样子,明媚又狡黠,让人心生向往,一步步靠近。
“哥哥,这里的梅花开得真好啊!”
严映看着那沾满雪花的红梅,“阿景很喜欢吗?”
“嗯。哥哥要为我折一枝吗?”
严映提气跃起,右手一探,折梅在手。便在此时,马蹄声响,黑马奔入林中,严映的身形刚好落在马上,风动衣襟,神色俊朗。
严映乘马缓缓走向严景,行到近处,俯下身来,将那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递到她的眼前。
严景伸手接过,却被一股沉稳的力道拉过,稳稳地落在马上。
两人的手一起拉着缰绳,纵马驰出梅林。
半晌,严景觉得手背一热,低头一看,鲜血正不住流下,滑过手背,染红雪地。
“哥哥。”
严映勒马停住,“嗯?”
严景缓缓转过身,抬起手想要摸了摸他的脸,却被避开。
“别动。”
严映不再躲开,任由温热的手一点点擦掉嘴角的血迹。
可这血却始终流个不停,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怕血迹弄脏了严景的衣服,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倒在她的肩上,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身子向前倾了几分,费力地聚了一口气,想要直起身子。
便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捧住了自己的脸颊,嘴角落下一个带着泪水的吻。
严映好像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倒在严景身上,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传来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凛冽的疾风刮过面颊,严映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好像腾空飞起,然后急速坠下,下意识地双手揽在严景腰间,想要将她抱紧。
“哥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两道身影一齐坠入崖间,很快被浓厚的云雾吞没。
而那枝梅花,始终被紧紧握在严景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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