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宴将那张粗糙的金属身份牌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略微刺人。他借着低头的动作,给扶光发了条简短的消息:
[9568:一起顺利,你们怎么样了?]
消息如石沉大海,没有立刻收到回复。
庄宴并不意外,除了信号不稳以外,扶光断联也基本是常事。他将那部经过伪装的储备机妥善藏好,面色如常。
慈蝉将办理身份登记用的册子放好,把黏在庄宴储备机上的眼珠子拔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什么?”庄宴撩起眼皮瞥他一眼,语气随意。
慈蝉踌躇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凑近些压低声音问:“你和扶光……不是恋人关系吗?可我总觉得,你俩说话相处,不太像……不太亲密。”
他搜肠刮肚的想找出合适的词,“我认识的情侣,不是你们这种感觉。”
庄宴闻言,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反问道:“怎么会这么认为?我们挺亲近的啊。”
他语气自然,听不出丝毫破绽。
慈蝉摇摇头,头铁的继续否定。
“虽然认识你们时间不长,但感觉骗不了人。你们待在一起时,肢体动作是亲密的,可说话,眼神交汇,总隔着一层什么,有种……疏离感。”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像恋人,像炮友。”
庄宴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伸手替慈蝉拂了拂僧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看似亲昵,眼神威胁。
“你想多了,光头。”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暧昧的气音,“我们好得很。至于亲密,有些事,总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给你们听,对吧?”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更让人怀疑。
慈蝉被他这话堵住,看着庄宴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一时语塞,觉得再探究下去反倒显得自己不通人情世故。
长街上缓缓转动的机械灯笼倏地齐齐熄灭,紧接着,头顶刺眼的白炽灯光骤然亮起,将原本阴森的长街照得一片惨白。
原本空荡的街道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力,从各个洞口、岔路涌出不少人影,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庄宴立刻低眉顺眼,将刚刚那点外露的锋芒收敛得干干净净,重新缩回那副柔弱依附的姿态,同时飞快的观察着四周。
街上走动的人,大半都是半机器人。
但与庄宴在外面常见的那些因残疾、贫困倍受歧视而显得畏缩怯懦的半机器人不同,这里的半机器人大多神情倨傲,头颅高昂,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疤或狰狞的改造痕迹,眼神凶悍,透着一股亡命之徒特有的煞气。
他们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小社会,在这里,弱肉强食似乎被扭曲成了一种畸形的法则。
这些人看到慈蝉,大多会停下脚步,喊一声“少教主”,但语气毫无敬意,更像是走个过场。
他们的目光更多是落在慈蝉身旁的庄宴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和贪婪。
“哟,少教主,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宝贝?”一个脸上带着金属面罩,只露出凶狠双眼的壮汉堵在路前,目光像黏腻的舌头一样在庄宴裸露的脖颈和锁骨上舔过。
另一个身材干瘦,手臂改造成螳螂刀状的男人发出嘶哑的笑声:“看着细皮嫩肉的,能经得起折腾吗?少教主,玩腻了记得让兄弟们也尝尝鲜啊!”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慈蝉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抿紧嘴唇,强忍着怒气,更多的是紧张。他生怕庄宴受不了这些话,当场发作,那之前的所有伪装就前功尽弃了。
然而庄宴并没有动怒。
他甚至在那个人言语调戏时,微微侧过脸,抬起眼睫含情带水的瞟了对方一眼,眼神水波荡漾,带着点惊惶,又隐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引诱。
他下意识的往慈蝉身后缩了缩,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件本就破旧、设计得欲遮还露的衣衫领口滑落得更低,一段瓷□□致的锁骨完全暴露在惨白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他并未说话,只是用细微的肢体语言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就将一个放荡成性的菟丝子表演的活灵活现。
那几个出言不逊的人看得眼睛发直,喉结滚动,但终究碍于慈蝉“少教主”的身份,没敢真的动手动脚,只是过足了嘴瘾便悻悻让开了路。
慈蝉暗暗松了口气,不敢再多停留,几乎是半拉半拽的带着庄宴,摆脱了后续几个还想搭话的人,快步朝着分配住所的登记处走去。
直到将那个刻着编号的简陋金属身份牌彻底拿到手,慈蝉悬着的心才落回实处一半。
他看着庄宴熟练的将身份牌收好,那张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了无趣味的漠然,与方才那个眼波流转风情万种的模样判若两人。
慈蝉带着庄宴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侧道,远离了主街上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立刻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和不解质问庄宴:“你刚才为什么不把自己藏好点?还要去挑逗那些人?”他想起庄宴那欲拒还迎的眼神和刻意暴露的肌肤,就觉得头皮发麻。
庄宴正低头研究着那块粗糙的身份牌,闻言撩起眼皮,漫不经心的回答:“因为就是要惹人注目。”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在这种地方,一个过于完美、懂得隐藏的弱者,反而惹人生疑。一个有点小聪明、试图靠姿色寻求庇护的浪荡货色,才更合理。”
“我没那么多时间,要更快引起管理‘改造’的人的注意。”
他需要深入的不是普通教众的层面,而是真知道教对那些“有潜力”的半机器人进行的所谓“洗礼”改造,那才是和“脑改造”相关的东西。
按部就班的等待太慢,他必须主动将自己送到他们眼前。
一个胆大,贪婪,接受过高级机械改造的半机器人,会被真知道管理层喜欢的。
慈蝉大惊失色,声音压得更低,在嗓子里滋滋作响:“你疯了?!你不是答应扶光,等他们到了汇合,摸清情况再一起行动吗?”
他记得很清楚,扶光和楚豫从水路潜入,特别告知了庄宴要等他们。
“我没打算和他汇合。”庄宴收起身份牌,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为什么?”慈蝉完全无法理解,合作行动不是更安全吗?
庄宴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慈蝉,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些。慈蝉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庄宴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你别管。听着,等扶光他们进来之后,你想办法,把他们引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然后……”
他顿了顿,吐出三个字,“关起来。”
慈蝉瞳孔骤缩,猛的摇头:“不行!这太危险了!对你来说太危险了!独自行动,万一暴露……”
庄宴打断他,眼神骤然变得危险,那目光像冰冷的针,刺得慈蝉下意识想后退。
“你不干?”
庄宴的声音依旧很轻,只是听起来像轻飘飘的刀片。
“那你觉得,凭我们几个,在别人的地盘上,能瞒多久?一旦被察觉,就是死路一条。”
“何况你那个朋友不靠谱,万一已经透露了我们混进来的消息,那他俩真成了锅里的鸭子。”
“我有我的办法保障自己不被发现,把他们暂时控制起来,是不让他们打乱我的计划,也是避免他们卷入更不可控的危险。你不照做,我们死得更快,到时候就是死一窝,谁也跑不掉。”
“况且,这事儿本来就和他们没关系,不是吗?”他笑得春风拂面,仿佛只是在正常聊天,而不是威胁。
庄宴盯着慈蝉惊疑不定的眼睛,缓缓笑道:“想想那座神像,想想那些贡品。在这里,犹豫和所谓的稳妥没什么用吧。”
慈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庄宴的逻辑太冷漠,不愧是方块区出来的人。
龙潭虎穴之中,常规的协作确实可能因为沟通不畅或意外暴露而瞬间崩盘。
庄宴不信任任何人,只有将潜在的风险和可能的生机都系于自己一身,对他而言,才是最大的安全
慈蝉无力的垂下肩膀,算是答应。
庄宴见他不再反对,便转过身,继续朝分配的住所走去,长老对他很满意,为他分配了一处很不错的洞窟。
慈蝉跟在他身后,心情复杂沉重。
他听到走在前面的庄宴似乎极轻的、自言自语般配低喃了一句,声音飘忽得几乎像是错觉:
“我又没答应他一定等他……也不算骗他吧……”
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恐惧,也没有愧疚,就像只是为自己独自行动寻找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说服自己而已。
慈蝉看着庄宴清瘦而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固执又专断,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家伙,可能也没那么坚定。
接下来的路,两人沉默无言,只有脚步声在幽暗的通道中回响。
扶光是在进入雕塑后才收到庄宴的消息的。
因为他的游泳问题,楚豫被迫和他在水中待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按出发时间推算,等到达雕像时,应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这事说起来惭愧,当时他和楚豫都站在水池边了,楚豫才想起来问他,“扶光,你会水吗?”
扶光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他移开视线,语气平淡:“不会。”
楚豫的瞳孔猛的闪烁了一下,声音都拔高了些:“糟了,忘了这一茬。”
他扭头看着扶光,有些头疼的说,“这样,待会儿下去,我托着你,你自己尽量放松,别乱扑腾。”
扶光抬手按了按额角,点头。
废弃学校区域的信号很微弱,消息发送标识一直显示发送失败。扶光尝试给庄宴发信息未果,只能作罢。
他和楚豫在水池边耽搁了一会儿,主要是楚豫对着那浑浊不堪、颜色诡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水池进行漫长的心理建设。
楚豫最终认命的叹口气,开始仔仔细细为扶光穿戴简易的潜水装备,动作一丝不苟。
他反复检查每一个接口,压低声音叮嘱:“扶光,你是纯人类,这水脏成这样,成分不明,很可能有腐蚀性或生物污染,装备绝对不能破损,一点缝隙都不能有。”
扶光看着他难得严肃的模样,唇角微扬:“突然这么像个长辈,我有点不习惯。”
楚豫抬手,费力的够到扶光的头顶拍了两下:“我本来就是长辈。你们这些小鬼,没一个安生的。”
入水后,扶光意识到他们之前的预估还是过于乐观。
水下能见度极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浑浊的污水裹挟着大量悬浮物,噼里啪撞在护目镜上。即使口鼻被呼吸面罩严密覆盖,那股混合着浓烈腐烂和化学试剂的酸臭气味依旧无孔不入,熏得人头脑发胀。
楚豫一手紧紧卡住扶光的半个臂膀,另一只手和腿部协同发力,抵抗着浮力,艰难的向下潜去。
整个过程缓慢而费力,水下的阻力极大,视线受阻,方向难辨。
费了很大劲,两人才终于靠近那座沉在水底的雕塑。
可惜,雕像被污水长年累月地侵蚀,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黏滑污垢和寄生水藻,细节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庞大外轮廓,以及某些部位隐约可见的、密集的竖状刻痕。
像竖目。
楚豫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能再耽搁,先找到入口。
两人沿着冰冷的雕塑基座摸索,终于在侧面发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楚豫率先探入,随后拉着扶光,一起游进那条幽深的水下通道。
通道内更加黑暗,只能凭借触感和楚豫的引导前进。
氧气含量在逐步下降,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就在扶光感觉肺部开始隐隐发紧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两人奋力向上,破水而出。
爬上岸,脚下是潮湿粗糙的岩石。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身边泛着诡异淡绿色的水流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里的水泛着淡淡的绿光,分明是被绿黏黏过滤的,可庄宴分明说过,方块区没有投入过滤药在水里。
他们脱下沉重的潜水装备,拧干湿透的衣角。楚豫掏出小型备用灯,拧亮,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
这是一个高大空旷的地下洞窟,寂静无声,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两人找了个一处岩石凹陷的隐蔽角落,暂时坐下休息。扶光掏出用防水袋包裹的储备机,开机。
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
“你觉得,刚才那个雕塑,像记载里的巨神明么?”扶光一边等待信号连接,一边问。
楚豫犹豫了一下,眼睛的光芒微微闪烁:“有些特征很像,尤其是那些竖眼的痕迹。但整体造型……很奇怪,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总感觉很熟悉,但不是巨神明的熟悉。
扶光没再说话,目光落在终于接收到信号的屏幕上。
看到了庄宴发来的消息,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略微松弛,回复道:[喵喵:我们也到雕塑里了,修整一下就往里走。]
对面似乎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9568:好,我让慈蝉去接你们,他熟悉路,能避开巡逻的教众。]
扶光回了个“好”。
对面沉默了片刻,大约两分钟后,又接连发来两条信息:
[9568:注意安全,不管遇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9568:还有,小况一直没回我消息,你问问酒吧老板,确认一下小况的情况。]
扶光看着屏幕,轻轻皱起眉头。
一滴冰冷的水珠顺着他被打湿的额发滑落,沿着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滚下,滴落在储备机的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灯光下,他浸湿的眉眼显得格外深黑,鼻梁高挺,唇色因为之前的寒冷和缺氧显得有些淡,水痕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带着一种浸透了疲惫却依旧沉静的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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