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间陆续有人在港口失踪，都是穷苦出身的少女。”电光石火间，凌栾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一千金？公子可是遇到困难？”阿也弱弱道，“是想……找我借钱吗？”
古红一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阿也，忽然有了笑意，“姑娘手头很宽裕？”
有戏。阿也紧咬下唇，悲戚道：“我自幼丧母，家境贫寒。此番是听说山中有宝藏，想着凭运气闯一闯，怕是没有多余的钱能借给公子。”
加上她穿着简朴，素面朝天，的确没什么油水可捞的模样，古红沉思片刻，反倒抚掌而笑，左右各有两个黑衣人上前，将阿也夹持。
上钩了。阿也惊慌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小生实在与小姐有缘，诚邀小姐去府上做客。”古红微微一笑，“林中危险，因此派些仆从护送小姐。”
“这，这有悖礼数……”阿也低头，敛下眼中冷光，求之不得。
一行人在黑色断崖前停下脚步。
崖底像被人生生用利器劈开一线缝隙，黑雾逸散，沉沉浮在碎石滩上。凹凸不平的石面被雾气打湿，深深浅浅地泛起水光，瞧起来并无不同。
“此处……便是公子的家？”阿也迟疑道。
“正是。”古红摆出邀请手势，“小姐，请进。”
被黑衣人逼迫着，阿也穿过黑雾，得见枯藤爬满崖壁，在洞口垂落，隐约露出三尺，内里曲折幽深，仿佛通向无间地狱。
“等等，府上规矩森严，有些东西不便入内。”古红张开五指，屈起带有储物戒的指节。
坏了，那石头怎么办？阿也神色为难，“可我那戒中有些不便让外人见着……”她慢慢说着，隔着袖袍扣住坚硬。
“小姐放心，不过是例行检查，并非觊觎财物，若是为难，在下亲自来验。”古红使了个眼色，黑衣人退开来。
只能现在动手了吗？可她还没有找到那些失踪的少女。阿也抿唇，思绪飞转，如果拿古红当人质呢？但他会是关键的角色吗？
“让他查。”识海里忽然传来黑焰淡淡的声音。
扣紧的五指松开了，阿也嗫嚅道，“那，那好吧……”她揽袖摘下储物戒，撤开禁制。
古红伸出一丝元力，探入戒中，惊讶不已。
戒中空间比他想象的更大，但东西却很少，三套换洗衣物、一些零碎之物、三瓶紫黑色的药剂和一个玉盒。
“小姐，你这储物戒品相甚高啊。”古红意有所指，“空间如此之大，真令人羡慕。”
“听闻此处遍地天材地宝，我本想多寻些东西回去，才舍得用全部家当换来此物。”阿也愁眉锁眼，“没想到在此处寻了好几天，一无所获，真是亏大了。”
“哦？在此处寻了几天？”古红不动声色地问。
“五六天吧，日子记不太清了。”阿也不动声色地回答。
“若是细心找找，还是有的。”古红眼中的皆备淡了些许，他调动元力，小心接触戒中物件。
换洗衣物十分平常，简单几件白袍，衣料倒是极佳，不过女子讲究这些也正常。
吃食无甚特别，不过有盒糕点十分精巧，颜色粉嫩，桃花形状。
大概是追求者送的礼物？古红瞥了眼阿也，后者不明所以地笑笑，不免在内心评判，虽算不得国色天香，但也有几分姿色。
拉开钱袋，几枚金叶子和一堆零散的银锭。放在寻常百姓家算一笔巨财，但对于修士而言，实在入不了眼。
回想那人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的豪迈，大概不会只有这些钱财，倒是佐证此女的说法，家境贫寒又斥巨资换物。
古红放下戒备，随意道，“这玉盒里装了什么？”
“一些药。”阿也张口就来，见他犹疑，索性打开玉盒，“这是生热丹，听说阴山很冷，我特意花钱买的。这是疗伤丹，听说这里有很多混元兽，我怕打不过，买来保命的……”
火杏的味道散开，周围温度陡然升高不少。
“如此。”古红的呼吸骤然急促，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不知是热还是别的缘故。他忙盖上玉盒，不再过问那些紫黑色的药剂。
那神石明明就放在角落，他居然看不见？阿也正好奇黑焰动了什么手脚，忽然听他疑惑道：“小姐手上拿的什么？”
被发现了。阿也一惊，干脆掐断绿丝，拿出折扇。失去元力滋养，扇骨褪成灰白色，青金扇面虽黯淡不少，仍不掩华贵之气。
“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阿也低声道，“她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与我爹一见钟情，舍了一切下嫁于他，没想到……”
她抽噎一声，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在心中双手合十，诚恳致歉，对不起，华谏。对不起，娘亲。
古红凝神查探，元力滑过折扇，没有反应。
华而不实。古红心想，又在储物戒中搜寻一圈，的确没有他想找的东西，方肯收手，“小姐，随我来。”
他率先迈入洞中，立即有两个黑衣人跟上，直到拉开距离，才有人催促阿也上前，“小姐，请。”
防备心挺重，不轻易把后背示人。阿也心道，走进洞中，视野立即昏暗。
“好暗呀。”阿也摸索着扶上石壁，轻轻留下几道划痕，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人回应。阿也的声音在狭长的通道中反复回荡，扭曲得不像人声，好一会儿才淡去。
不知多久，身上一热，仿佛穿过某种屏障，通道开始变得宽阔，微弱的光从深处透出来，泛着隐约的红，潮热的气味在空中浮动，带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前方的脚步声停下了，片刻后，右前方侧壁上的石门旋拧而开。
一线红光平扫而过，两面石壁收窄，切出楔形石厅。石厅正中央摆着七尺香案，供奉满案红烛，火光照亮正前方的壁画——
宏伟的四方锥塔，共有三层，形制庄严，却鬼气森森，仿佛被邪物玷污的佛塔。
第一层是草叶花果，第二层是百兽争霸，而第三层的图案被挖去了，留下半个拳头大小的坑。
这个大小……阿也不动声色地微蜷五指，仿佛握住了储物戒里的那块石头。
香案右方，是一石台。五六位少女衣衫褴褛，或坐或跪，四肢被锁链限制，无法躺下。听见门开的声音，她们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香案左侧，是一石池，内有一少女抱膝而坐，头盖轻纱，长发披散，一波又一波的红水冲刷她光洁的身体，散发出催人欲呕的味道。
“这些都是我的藏品。”
古红尽情展示这一切，转向阿也，含笑道，“不知小姐是否喜欢？”
但并非想象里的惊慌或是惧怕，看客面无表情，睫羽低垂，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了神采。
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古红不禁出声：“小姐？”
仿佛被吓傻后意识回神，阿也失声道，“这，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她四下乱看，想要寻找出口逃离这里，“我不要待在这里！”
扬手召来黑衣人，古红笑吟吟道，“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小姐就留在这里陪我罢。”
正有此意。阿也苦苦哀求，“不要……公子饶了我吧。”她用力挣扎几下，再假意顺从，成功被押下旋转石梯。
四方锥塔在眼前逐渐放大，一笔一画都浸染着疯狂的气息，看久了仿佛要跳出石壁，钻进观者眼里，与其融为一体。
阿也侧头，看向石台，锁链是最普通的铁器，但在这样的湿热环境里，竟然光亮如新。
以及这香案如此干净，不像是存在三年的样子。铁器无锈，案无烛泪，反倒像刚建成不久，况且人数也对不上。
难道还有其他据点？阿也转向另一侧。石池内的少女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等待烧制的瓷胚。轻纱之下，隐约露出五官的轮廓——
阿也猜她就是卓清歌。
“小姐想像她一样变得如此美丽么？”石梯上的古红俯视她，目光灼灼。
美丽？阿也察觉他话里的向往，下意识看向壁画，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香案两侧的少女正如祭坛上的贡品，只是瓜果与牛羊的区别。
“你，你把她怎么了？”阿也颤声问。
“她太不听话了。”古红遗憾道，话锋一转，“不过也正是如此，才有了小生与小姐的缘分啊。”
他想找人替代卓清歌？阿也迈过石梯最后一阶，被黑衣人逼到角落，面对两个并指宽的漆黑金属环，“这，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限制行动的器物。
被攥住肩膀，阿也拧了自己一把，顺势逼出哭腔，“公子，好痛……我，我发誓一定会听话的……我不要带这个……”
四周的黑衣人虽说修为不高，但人数不少，加上这个男扮女装的鬼东西……有点棘手。
但不是不能杀。
只是……如果这是新据点，那其他被拐的少女在哪？如果她们还活着，杀了古红会不会打草惊蛇？阿也琢磨着，扣住坚硬的手紧了又松。
“怎能对小姐如此粗鲁？”古红挥手制止，见黑衣人坚持，他加重语气，“不听我的？要是把容器弄坏了，公子不高兴，怪罪下来怎么办？”
容器？这就是他们抓人的目的？公子？阿也忽然想起首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心头微动。
“圣子息怒！”黑衣人下跪求饶。
伴着细碎声响，那条绿虫再度爬了出来，缠上发髻。古红一顿，“好了，小生有事要处理，你们跟我来，至于小姐，就在此处休息一会儿罢。”
“圣子……”有黑衣人犹豫出声。
“这里死气沉沉的，让小姐添点生气罢。”古红笑吟吟道，似乎早已看透阿也的实力，“相信小姐很乖，不会随便乱碰的。”
“是，公子！”阿也含泪点头，目送古红等人离去，石门再度合上。
脚步声有节奏地远去，突然有些变化。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放下戒心。阿也勾唇，走近石池，语调慌张地叫了几声，“姑娘？姑娘？”
没有任何反应。卓清歌呆愣地直视前方，眼也不眨一下。水面起伏，红浪洗过她的身体，发出汩汩声响，仿佛软舌舔舐食物，涎液拉丝。
这石池……阿也注意到内壁的材质，不同于坚硬外壁，是鲜嫩的红色，间或夹杂一点白润的油光，极其诡异。
试探性地吹出一口气，气息抚过内壁的瞬间，条状纹理急剧收缩，仿佛松弛的筋肉绷紧。
活物！阿也瞳孔一缩，这石池是活物！
“你……认识小姐？”背后忽有声音响起。
阿也应声回头。
铁链被拉动的摩擦声里，石台上有位少女站起来，用破烂的衣袖擦去脸上脏污，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满含希冀。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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