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房屋虽常年无人居住,但侯府的部曲家将们会时常过来打扫通风。
是以内里并无多少尘垢,下人们简单拾掇一番即可居住。
但紧接而来的问题却让叶湑兮头痛不已。
此次出府的人数不少,几位主人不消说,自是一人一屋互不干扰。
但下人们可就没有这样的好待遇了,少不得按照男男女女,多人一间的方式挤兑几晚。
此前她光顾着考虑不与旁人形体接触的事,还真没想过抵达别庄以后会面临怎样的尴尬局面。
此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就恨不得打死当时答应出府的自己。
这下好了,得和阿廖平安同住一屋了。
至于彭二,因伤及肺腑,不如平安阿廖好得快,自然无缘出府,仍在侯府中修养。
叶湑兮内心百感交集,面上还要装成没事人一样跟着平安阿廖去收拾屋子。
来到分配的房间,只见丈许宽的屋舍墙根处支着张床榻,十分窄小,睡两个人都困难,更遑论三人?
叶湑兮心下已有计较,忙拉住平安指了指自己,又指地面,双手合十贴在颊边,表示自己可以睡地上。
平安想也不想就拒绝:“大冬天的地上如此寒凉,如何能够安歇?听哥的,不要急,待会儿准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见他态度坚决,叶湑兮扯扯嘴角,别庄可不比东院,哪来那么多房间可以调配。
不过左右也就几日功夫,大不了和衣而睡。
自从搬到东院以后,她对衣食住行的要求是越来越低了,已经无所谓到了这种程度,还有什么事能让她觉得膈应呢?
因平安在家排行老大,惯于照顾手下的弟弟妹妹,对铺设床榻这些事早已驾轻就熟。
何况先前叶湑兮跟在队伍后头走了两个时辰的路,这会儿怎好意思再让她干活。
于是平安一指墙角的杌子,“现在没别人,你去坐会儿,这些事我和阿廖来做便是。”
阿廖也道:“就是,走了那么久的路,我都替你累得慌,赶紧休息去吧。”
叶湑兮知他二人是真心关怀,绝非客套。
但她既然选择了这样的身份,就该懂得“知足有益其境,贪恋有害其心”的道理,自是不会由着性子去消磨他们之间弥足珍贵的手足情义。
叶湑兮推开平安的手,二话不说抱起被褥放到榻上。
平安阿廖见劝说无用,只好摇了摇头。
三人分工明确,平安手长脚长,适合铺褥子,阿廖则与叶湑兮一块套被子。
但给被子装芯子的时候,也不知兄弟间的默契去了哪,不是被角捻不平整,就是芯子卷曲拧成了一团。
平安褥子都铺完了,回头一看两个没用的兄弟还在纠结对方给自己使绊子,登时气不打一出来。
抬腿就是一人一脚,将二人踹到一边,自己则把芯子拆出来重新装填。
阿廖捂着被踢痛的屁股溜须拍马:“真不愧是咱们几个的大哥,体贴入微,无微不至,日后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叶湑兮也是对平安竖起了大拇指,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平安白眼都要翻到头顶上去了,“少贫嘴,赶紧去灶房看看有没有准备咱们的伙食。别庄可不比侯府,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别以为他们会时刻惦念咱们。”
关乎自己一行人的温饱问题,阿廖自是无比上心,赶紧转身去打探。
叶湑兮无事可做,又凑过去要给平安帮忙。
他用手指抵住小哑巴的脑门,把人推到一边,“你可别给我添乱了,去坐会儿,饭后咱们可是要进山伐木的,你得趁这会儿功夫养精蓄锐知道吗?”
叶湑兮倒也没有那么反骨,张嘴“嗷”了一声算是应答,就揉着被戳痛的脑门坐到了门外的杌子上。
正发呆之际,叶湑兮突然看见夫人身边的大侍女沈云从主屋里出来。
女郎爱洁,怕裙裾拖曳脏了一角,就撵着裙摆步下台阶。
就这几步款款而来的模样,娉婷婀娜宛若足下生莲,直把几个洒扫积雪的小厮看得面红耳赤。
沈云见状并无不适,人生在世就是要与人接触的。她又没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为何要负罪避嫌。
沈云找了一圈没找到要找的人,竟是病急乱投医,直直朝叶湑兮走了过来。
叶湑兮不明就里,但还是站起身,掸平衣服褶皱,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等沈云来到跟前,她谄笑相迎,静待示下。
夫人院里几个侍女也都是个顶个的美貌,比如这位沈侍女,因常年随侍夫人左右日夜熏染,眉目恬淡气质娴静。
若不向外人提及她的身份,恐怕都会认为她是谁家的闺秀,如何能将她与下人仆婢联系到一起。
“许小郎,你可知元小郎在何处?”
乍一听她唤出一个陌生的称呼,叶湑兮还有点回不过味来。
咂摸了许久才想起来平安原本不叫平安,他姓元名平,因与侯府签订身楔,主人们图吉利,就让他改名叫做平安。西院的吉祥也是同理。
叶湑兮回过神来,刚要指身后的房间,就见平安跟幽魂一样闪现在她身后。
“沈娘子找我所为何事。”在姑娘面前,平安一改平日里诙谐风趣的性子,语调也变得成熟稳重起来。
叶湑兮夹在中间听了一耳朵,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牙痛的退到了一边。
沈云浑然不觉,她从袖袋中摸出一只瓷盒递给平安,简略说了原委。
原来夫人先前见到何佃户家的小孩时,瞥见她手上耳上长有冻疮,乖巧伶俐的孩子总是分外惹人怜惜,于是夫人就吩咐沈云拿些涂抹的膏药给那孩子。
但沈云到底是女郎,打扮光鲜,在庄子里走动太过扎眼,若是由她亲自去送,难免会有人误以为何家人得了夫人青眼,若因此给他们一家招来麻烦可就不妙了。
小心对待是为更长远的庇护,无论夫人日后有没有将何家小娃招进府的打算,沈云都不会轻视怠慢。
于是她就想到了让平安代劳。
毕竟多年共事,她对平安亦是知根知底,知道他还在家时就极其疼爱家中弟妹,想来应当是惯与孩童往来的。
沈云道:“此事夫人不愿声张,还请元小郎替我跑一趟,将此物捎给何家丫头。”
这种能得美娇娘好感的美差都不必过脑子,平安立马答应下来:“好,我办事,沈娘子放一百个心。”
事情交代下去,沈云心下松了口气,笑着与他点头致意,“那就有劳了。”
好不容易能与沈娘子相处片刻,平安颇为不舍,忙追问:“前几日我听闻沈娘子告假回家探亲去了,家中应当无碍吧。”
沈云知他是出于好意,笑道:“无事,我只是回家看看,顺道给家里人带些吃的用的。”
在旁光明正大听墙角的叶湑兮顿时恍然,原来前几日告假回家的人里头还有沈侍女。
照理说平安与沈云家境相似,都是家中长子长女,理应有数不清的话头才对。
但平安为人细致,不想给沈云留下孟浪轻佻的印象,是以有意也不敢冒进,“如此甚好,甚好。”
说罢陷入沉默,沈云眨眨眼,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而叶湑兮旁观者清,见状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不中用啊哥!人家姑娘都停下来等你下文了,这会儿再装君子岂不是平白错失良机!
半晌沈云迟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叶湑兮一听这还得了。
既然没有闲暇功夫那就去创造,无论怎么看,这一环当中就缺一个跑腿的人。
三人之中就属她最闲,舍她其谁?
于是叶湑兮一把抢过平安手里的瓷盒,逃也似的替他跑腿去了。
尽管她并不知晓那个腼腆的小孩身在何处,但并不妨碍她对兄弟肝胆相照。
平安心思细腻,如何不知她的想法,当即状若苛责地朝叶湑兮的背影喊:“诶你都不知道她们家在哪,如何好替我代劳啊!”
叶湑兮头也不回,举着瓷盒挥了挥手。
沈云将他们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忍将不住笑出声来。
双十女郎虽不及二八年华的少女青春靓丽,但笑靥如花,更添一分成熟妩媚,平安见了只觉心神荡漾,忍不住呵呵傻笑。
另一边叶湑兮拿着东西在外院游走,别庄的佃户部曲见到她,以为她是出来溜达的,丝毫没有怀疑她到此处的目的。
一个个见了她,跟见到什么侯府管事一般毕恭毕敬。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即使是她这样身负贱籍的小人物,连良民都算不上。
但在佃户们眼中,却比他们这些务农人更有身份,当真是讽刺。
鉴于自己只是在别庄小住几日,与他们并无过多交集。
叶湑兮也就不屑伪装,十分随和地与他们点头致意。
只是她在外头找了一圈,并未发现何丫头的身影。
难道是小孩子畏寒,窝在屋中取暖?
既如此,晚些时候再来一趟也是一样的。
叶湑兮将瓷盒揣回袖袋,准备打道回府。
却不想刚转身,就听到院墙外头传来孩童的嬉戏声。
“诶~何姊姊你每天都到溪边去洗衣服是为什么呀?”
捕捉到话语中的关键讯息,叶湑兮顿住脚步。
“当然是给她爹洗裤子啊。”
“咦~怎么还是一股子屎尿味?”
“何阿姊你到底洗没洗干净啊?”
话音落,就听“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期间夹杂着女孩子独有的尖细嗓音:“你娘婢的,关你们屁事。”
随即就听一群孩子拉拉杂杂哄闹着离去的声音。
直到听不见任何动静,叶湑兮才觉出女孩的声音分外耳熟,可不就是自己要找的何家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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