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那边还在招待宾客,为防惊扰此间女眷,闲杂人等万万不可从中穿行而过。
于是东院二人绕到后罩房,顺便提前让叶湑兮择选住所。
她挑了最末尾的一间屋子,采光极好,窗明几净,比起自己漏风又窄小的杂役院小屋来简直有云泥之别。
选完房间,二人从角门拐进了侯府夹巷。
这里是侯府内院与外墙的一条窄巷,建造之初是为防宵小之辈翻入侯府所设的一重屏障,环绕整个侯府,全长百丈之余,从前还在里边饲养了几条壮硕狼犬用作看家护院。
后来仆从们多了,不必狼犬日夜坚守,就在后罩房的院墙处开了个小门,供仆从们往来后舍之用。
只不过大雪过后,夹巷里积雪深重。
叶湑兮早上就是从这边趟雪过来的,自是轻车熟路,只需模仿狸奴行走雪地时的习性一般,照着原路脚印返回即可。
见小哑仆循着来时之路慢悠悠走着,平安只觉荒诞,“郎君老是说道你聪明,但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是个傻蛋?”
说是这么说,但看着这么长一条夹巷,清理起来费时费力,何况他也不想趟湿鞋袜,只好依葫芦画瓢,踩着小哑仆的脚印徐徐前进。
行到一半时,路过一个景观窗,叶湑兮好奇往里头瞧了眼。
冬雪过后,园内造景处处覆雪,草木结霜,雕梁银山,庭白皑皑。
刚巧有五六个正值妙龄的小娘子在园中嬉闹,有几个还凑在一处,蹲地上用雪捏人玩,捏着捏着还咏上一两句打油诗,“雪偶玲珑意,乃是娇娘作”,“隆冬庭院深几许,素雪不及人昳丽”,甚是和谐,童趣可爱。
加之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一个个锦衣貂裘,纤侬合度,姿仪得体。倒是侯府从未有过的一道曼妙景致。
“看什么呢?”平安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园中看去,倒也难怪小哑仆会如此失态,连他都觉得这番场景十分赏心悦目。
平安打趣道:“诶哟,咱们许小郎今日这是要铁树开花春心萌发了?”
叶湑兮一脸无奈地看向平安,转身缓步前行。
平安忙追上她:“想不想知道大郎君今日为何没去燕厅招待宾客?”
到底与他们共事多年,叶湑兮自然无比清楚平安的性情。他向来藏不住事,即便自己不去深究,他也会忍不住开口透露一二。
遂摇头,安静走路。
平安也不同她卖关子:“你方才不是看见了吗,今日来赴宴的几家人,都带了家中女儿,十五六七的年纪待字闺中,是不是与咱们府中的郎君十分相配。”
叶湑兮奇怪的看向平安,这跟大郎君没去招待宾客有什么关系。
见小哑仆被自己吊起了些许兴致,平安一脸得意:“早些时候我跟大郎君去夫人院里,郎君与二郎生了口角,被夫人叫到屋里训斥,期间她提及二位郎君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收收性子定下亲事了。但大郎似乎对结亲一事甚是反感,为此还与夫人犟嘴。
夫人被气得不轻多训了他几句,他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东院。原本万执事来给夫人捎口信,却不想适得其反触了郎君的逆鳞,他就顺道连你的份也骂了回来。”
叶湑兮了然点头,她就说以大郎君的脾性怎会专门把万执事叫过来责难,这么一捋就合乎情理了。
只是大郎君为何会对婚事一事如此反感,还不惜为此忤逆母亲?
但这次平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是郎君还不想成家吧。”
见得不到答案,叶湑兮也不再细究,左右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更不会往心里去。
少顷,二人来到后舍杂役院小屋,见到此间光景,平安没由来一阵唏嘘。
这采光布局紧凑闭塞,一看就是夏日闷热,冬天阴冷的所在。
往常他来这边,都是去灶房领东西时不经意瞥一眼,认真计较起来倒是从未仔细打量。
倒也不是他们刻意忽视,而是小哑仆从来不必传唤就能早早抵达东院上工,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加之这孩子聪慧懂事,记忆力非凡,若非年少时被人打坏了嗓子,注定与仕途无缘,大郎君定然会求老师替他脱去奴藉。
只可惜天意弄人,好好一根苗子教人辣手催折,临了只能为求温饱与人为奴这般凄惨。
只是平安心中惊涛骇浪了许久,正主却是波澜不惊。
在自己的居所里,叶湑兮整个人都松快极了,她领着平安进屋,麻溜地收拾起东西。
然而收拾到角落矮桌上时,平安突然目光一凛。
他快步上前按住叶湑兮的手,神色严肃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都敢往屋里摆,这要是被旁人瞧见了,直接将你拉出去打死都是轻的!”
借着透气孔洞透进来的光线,平安分明看到矮桌上摆着一块做工粗糙的牌位。
上面刻着“严公许氏长樵之位”“家慈谢氏浮玉之位”。
结合了许溪的名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往小了说是未与主家商议肆意为之,有藐视主上目无尊卑之嫌。遇上脾气好的,责难一番吃点皮肉苦,兴许还有命在。
但往大了说,在主人家中供奉先人牌位,晦气不说,若有个别看重风水规矩的主人,能以影响家族气运为由,直接将其杖杀,甚至都不必向官府通报,草草扔到乱葬岗喂狗了事。
难怪这小子这么多年一直未与郎君讨要一处舒适的住所,敢情是为了掩人耳目,在此供奉先人。
叶湑兮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一脸惊惶,不知所措。
平安只当她是不知其中厉害,伸手将牌位拿起,想想于心不忍,复又交还到她手上:“不论你对他二位如何惦念,但从今日起,不可再将此物置于人前,听到了没有?”
叶湑兮将牌位牢牢攥在手中,双眸氤氲蓄满泪水,但还是一脸坚毅地点了点头。
平安拍拍她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快些收拾,以后去了前院可得把这东西藏好,切莫让其他人知晓。”
叶湑兮单手将牌位抱在怀里,用袖子擦了眼泪,随后指天指地,又指平安与自己。
聪慧如平安自是知晓她的意思,这是在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呢。
小小年纪心眼贼多,平安屈指弹了她脑袋瓜一下,“鬼头鬼脑的,我还会把你的秘密抖出去不成,共事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自己虽也是穷苦人家出生,但比许溪好上百倍,至少他父母健在,兄弟姊妹们也都乖巧懂事,幼时又被郎君选中成为贴身小厮,侍候多年不曾被薄待。
而这孩子不知祖籍何地,会被带到官署牙行里发卖,定然是自小颠沛流离过来的。
也不知他小小年纪,父母陪他走了多长的一段路,他又是如何熬过那么多个没有亲人的春夏秋冬的。
好在他是被大郎君带回来的,若换做其他人,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看他这么老实巴交的模样,怕是讨不了好。
听他如是说,叶湑兮这才揉着额角破涕为笑。
东院的人,还真是好骗呐。
“你看得真切?当真是父母灵位?”
东院主屋耳房里,秦扬彗擦洗完身体,正穿着单衣,听平安在身后禀报,不由眉头深锁。
平安要上来给郎君更衣,却被他挡了回去,“千真万确,这种事情平安不敢隐瞒,只能告知郎君听凭处置。”
他只是同许溪约定不将他的秘密抖出去,但可没说不跟大郎君禀明。
何况在这府中只有郎君才能保他无舆,瞒着他反倒毫无益处。
“你将此事告知于我,无非是想让我日后替他作保,你这点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秦扬彗系上单衣系带,这才抻开双臂让他给自己披上皮毛胆的夹袄及外衫。
平安觑着郎君的神色,不由松了口气,尽管他很清楚郎君知晓此事以后定然不会发怒,但他也想替许溪争取些什么。
“郎君,许溪私下供奉先人实乃荒唐之举,但他入府多年,一直恪守己任从未懈怠,于此一道上他是极有担当的一个人。何况父母早亡已是不幸,惦念不忘更说明他并非数典忘祖之辈,所以您看……”
秦扬彗叹道:“他非是数典忘祖之辈,我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年少时我无能为力,未能替他脱去奴籍,如今仰靠老师,又有贵人相助,自是不会亏待于他。”
说罢,秦扬彗理理腰间的银丝香囊,同平安道:“走吧,去会会那些个高门新贵。”
平安脚步跟上,但嘴上却问:“您不是说不去了吗?”
秦扬彗拢着衣袖,本来脸上还有些兴味,听他提及此事登时意兴阑珊:“若我一直称病不出,还不知会被外人传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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