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入冬时节,坊间街头巷尾就会流传出一句童谣,唱作一寸厚雪宜腌肉,一掌厚雪兆丰年,一尺厚雪屋垮塌,光腚娃娃睡房梁。
而昨晚的大雪厚过一尺,下得最凶猛的时候已经不能用那些个诗情画意的“飞扬飘舞”来形容了,简直好似天上神仙抱着框鹅毛,呼呼往人间投掷,砸到身上还能觉出些痛。
厚雪又不比尘土,又湿又重,饶是东院小厮们惦念着大郎君的习惯,也只抽空洒扫出一小片空地,仅供郎君晨练时用。
至于连廊檐下还未清扫,被来往下人们踩得七零八落,毫无美感可言。
布置好房间,一时无事可做,叶湑兮索性去库房里翻了把铁锹出来,先铲去阶上多余的积雪,再用笤帚扫去余下雪屑,特地避开庭灯,只将必经之路打扫得规整有序。
其余地方保留,待会儿等大郎君示下再做修整。
只是扫到院中老梅树下时,叶湑兮突闻背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大感不妙,但来不及反应就被树上扑簌簌落下的雪盖了一头一脸。
细碎的雪沫子漏进衣领里,叶湑兮被冰得险些跳起来,忙甩下笤帚弯腰掸雪。
踹树的彭二见状,知道自己和好不成,反而又得罪了小哑仆,赶紧夹起尾巴做人,伸手就要替她清理,“对不住对不住,哥哥不是有意的。”
叶湑兮被吓得不轻,回身一记重拳正中彭二胸口,将他打得倒退了好几步。
她个子小归小,但平日里没少干粗活,一身使不完的牛劲比起成年男子来也不遑多让。
果不其然,彭二捂着胸口险些跌坐到地上,好半晌才压下那股子欲呕的痛楚:“就算我有错也罪不至此吧……你小子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啊……”
叶湑兮也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尽管知道他们并不知情,自己这也是本能反应,但归根究底还是彭二做人太欠收拾,自己反击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于是叶湑兮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指指树,又指指衣领,做了个搓胳膊发抖的动作,无声控诉彭二方才的行径有多过火。
疼得直揉胸口的彭二本想反驳,但不知为何突然哑了声。
叶湑兮只当他是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开口,就没有在意。
反倒是彭二捉弄自己意在示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即已受了自己一拳,也算还了先前的那一巴掌。
若她还扭扭捏捏与他置气,倒显得过于小气,不似男子作为。
这么想着,叶湑兮迅速蹲身搓了个雪团,作势就要往彭二领子里塞。
彭二见状顾不上疼痛,赶紧撒丫子就跑。
二人在院中你追我赶,彭二边跑边告饶:“好兄弟,我这胸口疼得厉害,你就不要与我一般见识了,再追下去我命都要交代在你手上了。”
眼见追不上他,叶湑兮索性蹲下,手下不停,一味搓雪球往彭二身上砸。
那准头百发百中,甚至预判了他所有的行动轨迹。
时间一久,彭二被砸得冒火,嗷嗷直叫:“够了够了!你再砸我生气了啊!”
一番嬉闹自是惊动了院中其他人。
尤其在耳房给大郎君整理书籍的婷云听到这动静,忍不住冲出来喊道:“干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二人听到她的训斥,忙灰溜溜跑过来低头认错。
婷云双手叉腰道:“给你俩惯的,没事干了就去扫夹巷啊,再这么没规没矩目下无尘,小心我告到万执事那里叫你们好看!”
听她提及万执事,不光叶湑兮,彭二也不禁直了骨头。
在一众下人眼中,万执事可不只是府中管事而已,他惩戒下人的手段那叫一个心狠手辣花样百出,跟个活阎王似的。
他从不明目张胆对下人进行苛责,而是润物无声的磋磨,如入冬时节让人去打理中庭的池塘枯荷,隔半个月洒扫一次各院灶房,侯府正门的朱漆大门上是否沾有尘土,诸如此类庞杂小事数不胜数。
最惹人生厌的还是做完以后还得由他检验,若有疏漏还得再干一遍。
看不顺眼的还会单独指派,做不完更不准旁人插手。
若下人们因此不满,他还会以仆者要义来约束众人,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总是能压得人无力反驳。
别的不说,就叶湑兮近来种种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见自己的话起到了震慑作用,婷云乘胜警告道:“仆者,给事持家,乃士臂膀。若人人不敬,传到他人耳中,我等遭人非议是小,于大郎君声名有碍是大。郎君将来可是要受封世子的,还要考取功名入阁拜相,倘若他日金榜题名官拜翰林,与他有隙的同僚们得知我等行事如此放荡不羁,因此参他一本,你们一个个都难辞其咎。”
两个小厮自知理亏,大气也不敢出。
等婷云消气了,才灰溜溜拿起笤帚铁锹前往侯府夹巷。
路上二人互相推搡,彭二长了嘴,还能唠叨几句,叶湑兮吃了哑巴亏,只能用肢体动作报复回去。
只不过夹巷中积雪深重,叶湑兮一脚下去踩出来一个大坑,彭二见了这番景象,不免心生退意。
彭二道:“要不等过几天雪化了再来?”
叶湑兮却觉得不妥,夹巷不比几位主人住的院落埋有青石,还是夯土泥路,这要是等雪化了,指定泥泞不堪。
到时候万执事就又有由头刁难下人了,她可不想再遭一次早上那种罪。
彭二还待劝说,做人不要那么死心眼。
但小哑仆已经举起铁锹开始刨雪了,他不好偷懒,只得认命跟上。
期间二人互有攀比之嫌,你一铲来我一锹,吭哧吭哧挖出去两三丈远。
到后来用力过猛手臂酸软,都不由颤巍巍靠到墙上做半死不活状。
彭二先前还被叶湑兮重伤,这会儿更是疼得胸口发闷,索性把工具一摔,蹲下来不住喘气。
叶湑兮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发出短暂的气音,她见彭二连自己都比不过,不由嗤笑一声,歇了一阵就又拿起工具准备劳作。
彭二见状只觉头皮发麻,赶紧起身拽住她,“祖宗诶,别干了,歇会儿吧。”
见小哑仆不听劝告,彭二索性夺过她手中的铁锹掷出去老远,刚巧插在前方雪地上犹自嗡鸣颤栗。
叶湑兮无奈地看向彭二,自己又没让他跟着一起干。
彭二还不想废掉一双膀子,就凑过来低声道:“跟你说个新鲜事,想不想听?”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共事多年,她还不知道彭二有几斤几两?
他所说得新鲜事无非是关于中庭女眷们的旖旎轶事。
叶湑兮先前从平安口中得了些讯息,推敲一番就能猜出个大概,自是失了兴致,遂摇头朝雪中铁锹走去。
彭二哪能让她如愿,赶紧把她揪回来:“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正常人,好歹我们几个有七情六欲,知道喜怒哀乐,哪像你一副超然物外得道高人的模样,比起那些个老态龙钟的族老太爷还要死气沉沉。”
叶湑兮闻言心头一惊,但随即冷静下来。指指夹巷又指日头,还做了个通俗易懂的吃饭手势。
这么简单的手势,彭二理解起来毫不费力,“我懂我懂,只是哥哥这胸口闷得慌,实在是干不动了,可疼死我了……”
为防小哑仆躲闪,他索性一抻胳膊,揽住了她的脖子,半个人都挂在她身上。
叶湑兮忍了许久才克制住肘他腹部的冲动,每每此时她就无比懊悔自己扮什么不好,偏偏要扮做男子,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彭二半真半假揉着胸口,与叶湑兮凑在一处问:“说真的,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今日来赴宴的宾客都有哪些人家吗?”
叶湑兮是真不想知道,她试着挣脱彭二的束缚,念及当下情状,又不可过于激烈,只能在心中气急败坏。
彭二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有昌国公府,常平侯府,左千牛卫大将军,礼部侍郎,户部侍郎。当然,其中最尊贵的当属华阳郡主和吐蕃公主,这可是比高门新贵们还厉害的皇亲贵胄啊。”
高门是指国公府与侯府,簪缨百年,权倾朝野。新贵则是两位侍郎,白身入仕,平步青云。
好歹在侯府当了这么久的差,这些叶湑兮还是知道的。
但郡主和吐蕃公主就十分陌生了。
秦远侯府多得是貌美侍女,连高门贵女都不常见到,更遑论金枝玉叶。
也正因如此,叶湑兮才会对这些巧笑倩兮的女公子们心生好奇。
彭二见小哑仆听完没有反应,忍不住推搡了她一下,“你说若让郎君来选,他会选哪家的姑娘?”
叶湑兮皱眉,从古至今结昏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郎君生在侯府,又哪里做得了自己的主。
于是她摇了摇头。
彭二只当她是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一脸高深莫测道:“要我说郎君若要选,定然会选常平侯府的女郎,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说了你也不懂。”说完就松开了叶湑兮。
只是当他收回手时,叶湑兮分明感觉到这小子的手有意无意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颈。
手颈温度天差地别,她就是想当做没发生都不行,若此时发作又显得自己小题大做,只得不动声色继续朝雪中铁锹走去。
而她身后的彭二见小哑仆背对自己,立马收起了方才的玩世不恭。
先前虽是无心之举,却不经意瞥见她颈骨往下两寸的地方刺有奇异花纹。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才一寻摸搓都搓不掉,果然不是自己眼花。
要知道时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天底下也只有囚徒罪犯才会在身上施以肉刑。
何故小哑仆身上会有这种玩意儿?难道是入了奴藉以后被刺上的?
可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墨刑一事多数是刺在脸上的,且都是发配边疆的乱臣贼子,家养逃奴,穷凶极恶的劫匪被抓以后才会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刺字以警世人。
既好辨认,也透着侮辱意味。
就是不晓得这小子是哪一种?
因为给女主设定的人设是底层人员,所以前期和她互动比较多的是同事。
1V1双箭头。男主是大郎君,男主是大郎君,男主是大郎君。
重要的事说三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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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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