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霄远像是要炸开了!
他提着剑在街上疾走,衣摆高高荡起,脑中闪过的一幕幕让他紧紧握住剑柄,手背青筋暴露,血管一股一股的跳动都清晰可见。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
……
“啷里个啷,啷里个啷~”向霄远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从深山里钻出来。
他潦草的发髻上插了两根五彩斑斓的翎毛,随着走动的步调一晃一晃的,引得树上的小动物探头探脑张望。一只秃尾巴肥鸡被剑挑着,扛在肩上,也随着一晃一晃的。鸡还没死,时不时发出半死不活的哼叫。绑鸡脚的布条看起来格外眼熟,和向霄远身上的衣服看来一模一样,似乎可以拼到破破烂烂的衣摆上。
一丛比人还高的灌木挡住了路,向霄远刚走上旁边的小道就又退了回来,纵身提气,却在跃过的时候蹭到树叶。落地后回头看了一眼,灌木丛顶端晃动,向霄远“啧”了一声,挠挠脸侧:“什么时候能跳过来啊,这树不会是又长高了吧?”
但他也没多在意,随手摘了道旁的紫花,嗦了口蜜,再把蔫了的花瓣抛开,又哼起了他自创的小调。
林鸟飞,树虫寂,山猎归来好恣意。
一路上走走停停、蹦蹦跳跳,向霄远终于走上正经的山道。
山道以石块铺就,石块大大小小,颜色不一,还有几处破损了,若是不注意很可能被绊一跤。但向霄远每日从这里上下,即便闭着眼也能一步不差地平安走过。
再一次跳过缺了口的台阶,向霄远却突然停下了。
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向霄远看着山道,他记得这里的台阶明明是好的,怎么如今缺了这么一大块?这几日既无大雨,也无大风,更没什么人来过,怎的就坏了?
再往上走了一段距离,感觉就更加不对了。
往日这山只有他和师父出入,偶尔会有货郎上来换些东西,因此山道两侧杂草颇多,怎么这里的草还被人踩倒了?
山中本就凉爽,此刻更是有一种寒意顺着向霄远的脊柱向上爬,激起一片片的鸡皮疙瘩。向霄远打了个寒颤,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令人发慌——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他师姐失踪的时候。
肯定出事了!
向霄远扔下剑上肥鸡,扯去头顶翎毛,双腿肌肉紧绷,快步向山上跑。
越接近山门,向霄远心里越慌。
太安静了。
没有扫地的声音,没有撵豆子的声音,没有洗衣服的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都没有!
刻有“清平门”三个字的巨石旁,蹲守的护门石狮子已然浸透了鲜血。
向霄远闻到了血的味道。
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他慢慢抬头,看向山门里面。
地上,被打断了的扫帚,龇牙咧嘴的炸着毛。再远些是处石碾子,旁边散落了圆润饱满的豆子,沾满了灰尘这是师父昨天晚上嘱咐他磨豆腐用的。旁侧晾晒的衣服还在滴水,水在地上积成一小洼,只是,这洼水却是红的。
向霄远顺着蜿蜒的红色水流向远处看。
一个人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嗬……”向霄远想要说话,气却从嗓子里直接喷了出来,根本不成音。
他盯着地上的人呆愣了片刻,随即四下观望,确认四处无人,这才大步跑了进去,扑通跪倒在这人身前。
“师、师父。”
“师父。”
“师父,你醒醒。”
向霄远轻轻推了推这人的背,没得到任何回应。
呼吸愈发急促,他大口喘了几下,小心地把人翻了过来,随即眼眶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就打在了地上。
陈道宽脸色发灰,总是微笑的唇毫无弧度,身上伤痕从破损的衣服中露出来,血肉模糊。
“师父……你醒醒……”向霄远颤着声音,用手指去探陈道宽的鼻息,又因为眼前模糊,手指戳了下陈道宽的脸,这才停在了鼻下。
轻微的气息在手指上游动,向霄远立刻擦了把眼泪,急忙点住陈道宽几处大穴,把人平放在地上,又跑进屋里拿出瓶瓶罐罐的药,一边上药,一边急切呼唤:“师父!师父!”
终于,陈道宽发出轻轻的哼声。
向霄远心中大喜:“师父!”
陈道宽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向霄远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快走,危险。”话说完,人就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
“师父!”向霄远匆忙给陈道宽度入内力,却觉师父体内像是有个巨大的空洞,不论他倾注多少内力进去,都无法填满似的。
半晌,陈道宽眼神清明起来,看着向霄远时,如有和煦春阳,格外温和。
向霄远却是瞳孔一颤,打心口开始发凉,手上不自觉加大了内劲的灌输。
陈道宽抬起手,拍了拍向霄远:“小元宵,不用多费力了,师父大限已到,该走了。”
“不,你就是伤的重了,师父,你等我再……”
“我的话,你听好。”陈道宽笑着给向霄远擦了擦眼泪——向霄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哭起来了。
“你是清平门弟子,当谨记,习武需先修身,练功尤重养德。”陈道宽说的不疾不徐,一下一下轻抚着向霄远的脸,“你正是好年纪,该去江湖上转转,也好找找你师姐。只是要记得,若是累了,就回来,这是你的家。”
向霄远紧咬着嘴唇,唇上破皮流血都没感觉。他呼吸急促地说:“师父,你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陈道宽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是谁?师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陈道宽捏了下向霄远的脸颊,笑着岔开了话题:“小元宵,师父我有个愿望。”
向霄远愣了下,而后眨了下眼,眼泪大滴地滚出来。
他看着师父的笑容,就如同之前的每一天,师父笑着叫他起床,笑着叫他吃饭,笑着说他练功以后浑身是汗很臭,笑着牵着他的手带他上山下山……憋了几息,见师父还是不肯说的样子,倔强的眼神到底屈服了。向霄远擦了擦眼泪,故作镇定,也笑了笑,说:“师父你说,我必定做到。”
陈道宽的声音开始逐渐无力:“我死后,你记得把那本功法拿出来,在我坟前烧了,不要让它再惹是非。至于我,不要有什么讲究,烧个干净就是了,骨灰就用我装糖那小罐装吧。你若是愿意,就把我的骨灰葬于太明山之巅,我父母合葬处的两木之后,也算是让我们一家团聚了。”
向霄远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陈道宽又喘了几口气,说:“人都会死的,不要在意,小元宵,你要往前走。”
向霄远眼见着师父的脸色迅速灰败,再次加大内力输送,只是,师父已经再也感觉不到了。
“师父……”
“师父…………”
向霄远抱着陈道宽,维持着这个姿势,跪在那里。
一只小鸟飞来,落在向霄远头上,歪歪脑袋,又飞去一旁吃起了地上的豆子。两只刺猬一先一后从这里路过,慢悠悠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向霄远就一直这样抱着师父,直到太阳下山,师父的身体散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夜猫子长长地啼叫,扑棱着翅膀飞过夜空。
向霄远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把师父的尸身平放在地,踉跄着后退几步,“咚咚咚”磕起了头。等他起身去,脑门上已是一片红肿。
慢慢活动了僵硬的身体,向霄远燃起了灯,从屋里拿了把好扫帚出来,将被打得乱七八糟的院子一点点扫干净。
豆子捡回来,已经剩的不多了,向霄远用小盆装好了,又把石碾子用水擦了一遍,借着夜色开始磨豆浆。
石碾子每转一圈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也不知是不是哪里被打坏了。
灶房里生起了火,向霄远把豆浆倒进锅里煮,却掌握不好点卤水的量,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把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豆浆捧到了院里。
“师父,你说想吃鲜豆腐,可惜我从来也没好好学过该怎么点卤水,只好委屈你喝豆浆了。”向霄远声音很平静。
他另点了几个火把,把院里照得亮堂堂的,开始给师父整理遗容。
向霄远好歹会缝衣服,他冷静极了,把师父身上的伤口一针针缝好。
师父爱干净,那就打水给师父都擦洗一遍。
还有那套过年时才新作的外袍,师父平日里舍不得穿,很是珍惜,向霄远给师父一点点套上,抚平褶皱。
忙忙碌碌,向霄远又从柴房里抱出柴来,把那些细小的、返潮的、歪七扭八的都捡了出来,只把好柴堆在一起,堆成一座稳稳的柴堆。
此时天光已经泛亮,竟是一夜过去了。
向霄远给自己也换了身衣服,收拾立整后,拿着火把,引燃了柴堆。
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好像师父、师姐救下他的那晚,在破庙里点燃的篝火声一样。
熊熊烈焰前,向霄远深深叩首,久久不起。
突然,一阵骚动从后面传来,秃尾巴肥鸡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向霄远回头看,那肥鸡当即浑身僵硬,倒在地上装死。
向霄远看了肥鸡半晌,自言自语:“本是想给师父下酒,罢了,你好好活着吧。”
收敛骨灰,收拾门派,又是一日光景过去。
等夜色再次降临,向霄远两天一夜没睡,却一点也不困。
想起师父的嘱托——把功法烧了——向霄远走去了山门口那只石狮子处。
摸了摸石狮子脚下的球,轻轻一转,无声无息的,底座旁突出来一块石抽屉。
向霄远摸着缝把石抽屉拉开,从里面拿出来一本书册,《九霄飞云诀》。
正此时,就听“咻咻”的破空声传来,向霄远汗毛耸立,急急避开。
——小剧场——
陈道宽(端出刚做好的豆腐):吃饭啦。
小小向霄远(肚子隆隆响,却躲在门口观望)
陈道宽(笑眯眯招手):小元宵,来吃。
小小向霄远(跑出来,扎进陈道宽怀里):师父。
陈道宽(笑,摸向霄远头):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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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往日血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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