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洹国柳州郡的路上,卫灵蕴便听闻晟景帝玄沉临迎娶了部将遗孤万华清为皇后,翌日的上午才宣旨册立丞相之女为妃,下午便御驾亲征。
他这么做的意图几乎快写在脸上了,古河也识趣,不再苦苦相逼。
四月的柳州郡,莺飞草长。
柳州郡因全城遍植青柳而得名。万千绿丝绦把柳州染得翠绿,不过卫灵蕴抵达柳州时已是夜半,欣赏不到满城烟柳的景色,但沿着白堤上阑珊的灯火,她仍能看到满映星河的洹江两岸,热闹地飘拂着一团团柔软纤长的柳条。
洹江中有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十分瞩目,但卫灵蕴的目光很快被一座高楼彻底吸引。
那座高楼秀丽高耸、拔地冲云,连高悬天中的新月都被它遮住,好似真能伸手摘星一般。它约八十多丈,有近百层,每一层都明光烁亮,远远看去如同瑶台仙阙,衬得周边屋舍如灰泥旧土做的一般。
卫灵蕴啧啧称奇,不由自主循着高楼的方向摸索过去。越是靠近高楼,街市越是繁华,大有“火树银花不夜天”之感。
走了许久,她终于驻足楼下。只见招牌上黄字朱漆,龙飞凤舞写着“闲月楼”三字。光是站在门前,便已有一股脂粉的香气萦绕周身,这香味清甜不腻,沁人心脾,如丝如缕,仿佛伸指可触。透过大开的刻鸾雕凤的朱门,里面笙歌不绝、曼舞不断,只是男男女女搂抱成一团,言笑晏晏、缱绻旖旎的,卫灵蕴霎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脸上羞红一片。
非礼勿视!她埋着头快步地走到了闲月楼对面的客栈,抬眼一看,重明客栈。
卫灵蕴心里松了口气,像是回家了一般。
一贯堂皇的重明客栈,在闲月楼的衬托下也变得平平无奇。比起闲月楼的画栋飞甍、风月无边,重明客栈不仅外观造型上相形见绌,只讲究纷华宏丽的陈设布局,也显得失却了内涵。
龙思齐不在此处,好在掌柜的认识“重明玉牌”,立马叫人给卫灵蕴安排了一间顶好的厢房落脚。
打开房门,便见窗户上贴着两张符纸。卫灵蕴走过去细看,发现是蔽声符和遮光符。她蓦地想起来,之前龙思齐让自己绘了不少符纸,原来是在这里用的。此地太过热闹,若没这两张符纸相助,恐怕是会彻夜难眠。
连日奔波,卫灵蕴终于能好好睡一觉。翌日清晨,卫灵蕴推开窗户通风,便听楼下茶摊大爷大娘们闲话不停。
“假皇帝拿着咱们的民脂民膏重修明澜宫,弄出个‘天下第一宫’的诨号来。啧啧,少秦长公主还去劝谏,没想到被那假皇帝发落去兖国和亲。好在是长公主逃了,不然嫁到那么远,多可怜。”
“你可别说,假皇帝也就贪图享乐,现在这个嘛……不光贪图享乐、不务正业,还草菅人命、残贤害善啊。听说前儿廷尉府的闯进御史台,乱棍打死了个御史中丞。”
“我也听说了这事儿,天老爷,据说被骨头都被打成碎渣子了。”
“真皇帝刚找回来时,还说要励精图治呢,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唉……”
“现在这个皇帝是真的还是假的,谁说的清呐?”
“我看他还不如那个假的。”
“可是假皇帝好像是妖怪变的。”
“嘘!小点声!叽叽歪歪,不要命啦。”
“今儿过节,赶紧吃,抢个好点儿的摊位多挣些。”
卫灵蕴大致也听明白了。这事儿原本她在兖国也听说过,只是太过荒诞,便没有深想。可联系永安元年扶瑄让靖安赴洹国和亲那件事,恐怕是洹国的假皇帝听了少秦长公主的劝谏心生不满,便叫她去兖国和亲。路上长公主逃婚,所以洹国的使节才半途折返。
这样看来,事情并不是像扶瑄说的那般:洹国想让兖国嫁公主过去。
卫灵蕴细细琢磨,觉得扶瑄当时只是想吓吓靖安,没有真的让她远嫁的打算。
至于后来自己和木紫联手打伤靖安,逼得她逃走,现在回想来,当时扶瑄也太镇静了些。
难道他早就知道,“靖安”不是靖安?
卫灵蕴轻轻叹了口气,她觉得扶瑄身上总是有秘密瞒着自己。
无论如何,还是先拿到乞师书要紧。
卫灵蕴心事重重地前往明澜宫,一路上不停地有商贩问她要不要买个柳冠。她觉得奇怪,见路上的姑娘们几乎人手一个青绿的柳条冠子,莫不是什么特别的风俗?她向一个卖首饰的大娘打听一番,才知道今天是求凤节。
凤为雄鸟,“求凤”便是女子向男子请求姻缘,定下终身。节日在每年的四月初七,习俗倒是颇为简单:只要女子亲手编个柳冠,赠与心仪之人,若他收下,二人便可结识交往,谈婚论嫁;可他若是不收,那就只能就此作罢,怨有缘无分了。
此外,闲月楼的顶层天阁亦会打开,供客人们俯瞰洹江美景,吟风弄月,添些意趣。
明澜宫外,卫灵蕴出示符节,在丹凤门外静候通报。
良久,一辆空辇车出现在宫门内,那人回禀道:“陛下召见,请使臣上辇。”
卫灵蕴应声坐上了辇车。
沿着宽阔富丽的宫道走了许久,卫灵蕴心说这明澜宫果然靡丽。
宫墙是用铅白色的琉璃为砖,墙面附着一层薄薄的白玉,看起来温润柔和,像是封了凉秋的雾气在里头,朦朦胧胧、眇眇忽忽。玉石上的纹理更是幅独一无二的精妙画卷,一路看着宫墙前行,就好似在观赏着洹江的浪潮流波一般。
不愧是“天下第一宫”。卫灵蕴心想。
辇车行至紫宸宫停下,内侍将她领进内殿。
抬眼看去,紫宸宫屋顶是琉璃金瓦,四角飞檐各镶一颗罕见的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宫墙更是以翡翠饰纹,上面还以各色宝石点缀出花鸟虫鱼,飞禽走兽,让人叹为观止。
进到内殿,只见镂空的屏风后坐着一个懒洋洋的年轻男子。卫灵蕴正要开口行礼,却见他身后突然爬起来一个女人。她衣衫不整、钗横履乱,正慌里慌张地整理仪容。
卫灵蕴当即把话头咽回肚子里。她无措地看向带自己进来的内侍,他习以为常一般,埋着头不作声。
于是卫灵蕴也鸵鸟似的埋着头。
屏风内的场面虽有些香艳,但算不上出格,所以卫灵蕴还能忍得,只是需要洗洗眼睛。
不多时,女人理好裙衫云鬓,满面春风地离开了紫宸宫。洹嘉帝苏源轻轻咳了一声,问道:“使臣来访,所为何事?”
卫灵蕴拱手道:“晟国薄家军已攻下半个鄞刹郡,而晟景帝挥师攻向贡湍郡,他们兵分两路,只为围合柳州,逼迫国君退位。晟国来势汹汹、虎视眈眈,我朝陛下深知唇亡齿寒之理,但未得国君请援,亦不敢妄动。是故命臣来禀报国君,国君若有需要大可开口,兖国定竭力相助。”
“是吗?”
洹嘉帝苏源打了个呵欠,他站起来伸了个腰,低头见自己衣衫尚齐整,便走出屏风。他漫不经心扫了卫灵蕴一眼,见她姿容卓绝,一时动了非分之想。正探出手去,一道惊雷劈穿殿顶,堪堪落在洹嘉帝脚边七寸,黑烟直冒。
“国君可听说过我朝‘神使’?”
卫灵蕴淡然一笑,提醒道:“不可对‘天’不敬。”
“知道,知道。”洹嘉帝信口说道。他尴尬地收回手搓了搓,仍觉得不放心,又退了两步,问内侍道:“晟国打到哪儿了?真有使臣说的那么严重?”
内侍摇了摇头。
洹嘉帝指着内侍哈哈笑道:“看!问题不大!”
还能这么解?卫灵蕴目瞪口呆,心里惊呼:奇才!
好在内侍两腿一软跪在地上,麻溜地为自己声明:“陛下,奴的意思是,奴也不知啊!”
洹嘉帝皱起眉头,啐道:“没用的东西。”
内侍颤巍巍说道:“陛下,太尉今日递上来的军报,您还没过目呢。”
洹嘉帝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他走回屏风背后,在案几上左翻右翻,最后在地上的一堆凌乱的奏疏中找到了这份军报。
他自顾自摊开军报,语气逐渐惊骇:“鄞刹郡几乎沦陷,薄家军正在往柳州进军?!”
“完了完了!”洹嘉帝啪地合上军报,迈出腿焦躁不安地踱步,意图从只知享乐的脑袋瓜想出条锦囊妙计来。他灵光一闪,忽然指着卫灵蕴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兖国会竭力相助?”
卫灵蕴点头,“正是。”
“有你这句话就好。你回去告诉你们陛下,朕需要他的援助,让他速速派兵增援柳州。”
卫灵蕴面露难色,“国君,空口无凭,还请拟‘乞师书’一份,让臣回国复命。”
“好,好。”洹嘉帝连忙坐回桌案前,蘸了墨一挥而就写下了乞师书。正欲盖国玺之际,他忽的顿住了。
洹嘉帝抬头看向卫灵蕴讨价还价:“你若帮朕劝得闲月楼那位美人入宫,朕就将乞师书给你。”
卫灵蕴秀眉轻轻皱起,“最多再有一个月,晟国便能攻到柳州城下,国君怎么还有心思……”
“正因如此,才要抓紧时间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兖国不是要帮朕对抗晟国吗?哪有那么容易就让景帝得逞?还是说,你觉得你们昭帝不如他?”
卫灵蕴只觉得“荒淫无道”四字已不足以形容洹嘉帝的可耻行径。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打算告退。
见她当真要走,洹嘉帝又慌了。
“慢着慢着,使臣留步。”洹嘉帝匆匆将私印粘了印泥落在乞师书上递给卫灵蕴,好言劝道:“这份乞师书权当是朕个人的心意,你们可先发兵拦住晟国。若是使臣能帮朕劝得美人入宫,朕不仅将乞师书完整献上,还将愿割邴筑郡献与兖国。”
邴筑郡毗邻兖国颉德、靳豪两郡,也是晟国薄家军东进的必经之路。若能收入囊中,届时陈兵于此,既可拦阻薄穆旻东进,又能北上占领柳州。
卫灵蕴看着乞师书上的印鉴,觉得有些荒唐,但是想到邴筑郡富饶的疆土,又隐隐有些心动。
犹豫半晌,卫灵蕴觉得还是先试探一下他的诚意,于是说道:“国君,口说无凭,还是得落纸为证。”
“自然,自然。这么说,你有办法?”
“有几个拙计。”
“好好好。”洹嘉帝大喜,匆忙又写下《让地契书》递给递给卫灵蕴,道:“使臣放心,待美人入宫,自然盖印落款。”
卫灵蕴点了点头,违心附和道:“国君爱美人不爱江山,真是痴心难得。”
“谬赞,谬赞。”
柳州郡是贴合满城柳树编的名字,架空,不要喷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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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乞师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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