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很快过去。
这天,卿霭醒来后心情绝好,他的离魂之症彻底痊愈了。
他春风得意地,“灵蕴,该出山了。”
如先前的约定,卿霭要先帮她找害了扶瑄的不灭冥灵报仇,然后二人回天界找曾在槐江山暗杀卫灵蕴的神秘人报仇。
卫灵蕴作传送阵,携卿霭瞬行至兖国皇陵地宫。
皇陵中,长明灯烛光炜煌,眼前是封闭的沧帝墓室,紧闭的石门绘着星辰日月,威武的九龙在星图中自在遨游。
卫灵蕴抚上冰冷潮湿的石门,好似穿过它就能与爱人相守相依。
“你每年都来祭拜他吗?”卿霭看着石门角落的酒樽问道。
“许久没来了。若有轮回转世,他应当……”
卫灵蕴突然想起来,鬼差曾告诉她扶瑄幼年夭折,早已投胎。
“你想寻他转世?”
“不是。”卫灵蕴以为卿霭误会自己反悔了不愿去天界,解释道:“我只是就剩这处传送阵纹可以用了。不然,我该带你到鎏华宫,会更近些。”
卫灵蕴带卿霭离开地宫,二人走在狭长的甬道,深浅不一的数道影子随着烛火的光线变换。
出了地宫,为免被守陵人当成盗墓贼,二人身轻如燕,即刻远离了皇陵,朝郢章内城方向赶去。
卫灵蕴带着卿霭来到咸贤堂,她轻敲门扉三下,引来众人目光后取下发间的昙花钗竖在手上举起,问道:“堂主可在?”
众人打量起这支昙花钗。钗首舒展的昙花像是长梦初醒,正在懒散伸腰,钗身通体莹白、流光璀璨,一看便知是举世无双的奇珍。
当年卫灵蕴离开鎏华宫,郑宜便与之约定,以昙花钗为信物,只有咸贤堂还在,便永远是卫灵蕴的咸贤堂。
知遇之恩,涌泉相报。
郑宜做到了他的承诺,即便是百年后卫灵蕴突然回到咸贤堂,当她展示出自己昙花钗,便听到人群里小声议论道:“她好像是画像上那个女子?咸贤堂创始人?”
一个身穿群青色绣松柏衣裳的青年男子迎了出来,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眉谦目顺,拱手作揖道:“在下名为郑景,是襄定公郑宜的后人。卫姑娘终于回到咸贤堂,我等恭候已久了,请随我至内堂一叙。”
襄定公?卫灵蕴心想,看来她不在的日子里,郑宜和新帝相处十分融洽,甚好。
“不必麻烦了,我问一件事便走。”
郑景想了想,“可是‘不灭冥灵’的事?”
卫灵蕴点了点头。她原本不抱希望郑景会记得这件事,没想到郑景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心中颇为惊讶。没想到即便百年过去,郑宜答应自己的未竟之事仍旧安排有后人在践行,果真是值得托付之人。
郑景流利地说道:“这百余年里,他曾出现在浇崛关、邺商、越建、邴筑、郪就,七十年前最后出现在南沪,之后就杳无音信了。”
卫灵蕴蹙眉,“他出现的地方可有什么规律?”
郑景点头,“这些地方,多有过较大的战役。”
“南沪……萍江渡?”卫灵蕴道谢后,转身便要离去。
“大祭司!”郑景忽然叫住她。
卫灵蕴回头,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龙思齐与薛蒙群打闹不休、上蹿下跳;郑宜、祝京、夏淳三人围桌煮酒、论古道今;一群人围着他们三人听其各抒己见,不时拍手叫好;魏铭默默坐在角落喝茶,江恪凡打着算盘焦头烂额记账……
定睛一看,却只是郑景立在门口。咸贤堂中众人热闹非凡地在谈论时政要闻、两国局势,可惜不再是故人了。
郑景郑重地作揖辞别卫灵蕴,“愿君一路顺风,事随人愿!”
卫灵蕴报之一笑,“借君吉言。”
离开咸贤堂,卫灵蕴和卿霭一前一后走在郢章的坊市。
卿霭抱着手,慢悠悠地跟着卫灵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黛色的纤长背影,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卫灵蕴突然停住回头看向卿霭,她柳眉微蹙,嗔道:“跟在后面做什么?上前来。”
卿霭听话地走上前去,与卫灵蕴并肩立着。他歪着头,倾身看向卫灵蕴,眼里像倒映了天河繁星一样亮晶晶的,他笑盈盈道:“现在要做什么?”
卫灵蕴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卿霭,你该不会是……喜欢我?”
她自认从来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可眼下卿霭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太明显了,他都不做半点掩饰的!
卿霭疑惑:“不可以?”
卫灵蕴更疑惑:“咱们不是宿敌么?你这副样子,叫我怎么相信你我曾是宿敌?”
卿霭莞尔:“本也没打算叫你相信。”
他右手摸摸下颌,又思忖了片刻,认真道:“更何况,即便曾经是,现在也不算是了。”
“我……我嫁过人的。”
卿霭无所谓地点点头,“嗯嗯~我知道。”他指了指卫灵蕴头上的昙花钗,“他给你的定情信物,还是我做的。”
见卫灵蕴竟是一副“宁死不从”的表情,卿霭讶异道:“你要为他守寡?”
卫灵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觉得卿霭已经被冲昏了头脑油盐不进了,退后一步自顾自走开,“不跟你说了。”
卿霭憋笑,快步跟上卫灵蕴,“你要干嘛去?”
卫灵蕴冷漠道:“买马,去南沪。”
“不用那么麻烦。”卿霭试图拉住卫灵蕴,却被卫灵蕴满脸嫌弃地甩开。
“你有办法?”
卿霭得意地点头,他伸出手让卫灵蕴搭上,“你闭气,我带你过去。”
卫灵蕴不情不愿地将手覆在卿霭手掌,卿霭握紧她,单手掐诀,道:“万里咫尺,山海通达,去!”
一眨眼,二人竟到了水底。卫灵蕴觉得自己盲了一般,沉在水中什么也看不见,唯有抓紧卿霭才不觉得自己是孤伶伶地处于漆黑的虚无中。
她抿唇憋气,尝到一丝咸味,是海?
卿霭带着卫灵蕴往水面上浮,掌心升起一团明亮的光芒,几乎能照亮眼前的整片海域。卫灵蕴见到头顶是几条巨大的游鲸,情不自禁想倒吸一口凉气。而脚下,是一座广袤无垠的城池,规模丝毫不逊色于郢章、豫嘉,可惜现在看上去残破不堪,了无生气。
卫灵蕴蓦地看见两道蓝色的人影在城池西门,竟是安月嫌姐弟。她拍拍卿霭,想让他过去,没想到还未动手卿霭竟带她瞬行至安月嫌姐弟跟前。
“你们是何人?来此做什么?”
寒凌夙立马将安月嫌护至身后。
卿霭做出严厉的样子,与安月嫌姐弟眼见要打起来,卫灵蕴急得都快呛水说话了。
“卫姑娘,给。”安月嫌从荷包里拿出一颗避水珠递给卫灵蕴。卫灵蕴接过珠子,终于可以在水下自如喘息。
她不满地看着卿霭,“为何你可以在水下呼吸说话?”
卿霭无辜道:“我有护体结界。”
果真,他连头发丝都好似是防水的。
卫灵蕴捏紧拳头,忍了脾气没有发作。
卿霭扫了安月嫌姐弟一眼,劝道:“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我等非去不可,公子可否指条明路?”
卿霭质问道:“为何非去不可?”
“我们的朋友,不慎走进去了。我们要将他找回来。”
“要去便去,我不阻拦。”
卫灵蕴听得云里雾里,“这城池有何玄机?”
安月嫌道:“整座城池,一楼一阙,一宫一室,合为一道杀阵,是谓‘宫杀’。稍有行差踏错,便触阵而亡。”
卿霭道:“千年之前,鲛人不顾天界反对一意孤行,欲水淹凡界东疆扩张海域,被九野合力作此阵法镇杀。”
安月嫌续道:“鲛人因此灭族,血海百年方清。”
卿霭疑惑地看向安月嫌:“你同情他们?鲛人数次东扩,事后服软却屡教不改,阳奉阴违。若他们得逞,凡人可立足之地不过眼下的半数不到。”
“我没有同情他们,我只是认为这样的惩处是否严重了些?”
卿霭道:“你可知,九野完成杀阵后并未即刻启动。杀阵启动需要乌洛神珠,鲛人东扩亦需要乌洛神珠之力掀起惊涛骇浪。天界连下文书三道,鲛人族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动用神珠,这才导致阵法启动。若他们肯放弃东扩,杀阵和鲛人族都会相安无事。鲛人族存亡从来是取决他们一念之间,是他们的贪婪害了自己。”
卫灵蕴心里一阵唏嘘,道:“我以为天界不管我等卑微凡人呢,背地里倒是做了不少事。”
“凡人自有其命数,乱一人之命便是乱百人之命,人恒平等,不可厚此薄彼。若非大劫难,天界不会插手。”
“那为何良雾之四处济世救苦,岂不是触犯天道?”
卿霭回答:“他在红尘几百年,惹了一身尘埃,早已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已算不上扰乱凡人命数。”
“你认识良雾之?”
卿霭面不改色,“你说起过。”
“有吗?”卫灵蕴狐疑,无意竟瞟见城中有一道鬼影。
他长发飞舞,群青色的衣裳看起来有些破烂,孤魂野鬼似的在荒城中游荡。
“阿姐,是他!”
寒凌夙欲强闯进城,被卿霭一把拦住。“不要命了?为防鲛人族卷土重来,此杀阵威力仍在,稍有不慎就会触动阵法。”
“是他?”那鬼影转了个方向游荡,卫灵蕴便一眼认出那杆长枪,“是不灭冥灵,是他!”
卫灵蕴气血上涌,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不是说此阵危机四伏,为何他没有触阵而亡?”
“卿霭!”卫灵蕴看向卿霭,急切的模样像发疯的兔子。
“你留在这等我。”
卿霭将灯芒留给卫灵蕴,只身飞入阵中,转眼便贴近了不灭冥灵。
“不能让他杀了不灭冥灵!凌夙!”
安月嫌和寒凌夙紧紧跟在卿霭身后,唯恐行差踏差触发杀阵。安月嫌挡在不灭冥灵身前,不灭冥灵懵懵游晃,对几人视而不见。
寒凌夙与卿霭打作一团,他修为不敌卿霭,半招便被打飞出去。辰极剑护在安月嫌身侧,见卿霭步步逼近,她持剑与之打在一起。
卿霭并不攻向安月嫌,而是步步闪避她的剑锋。他饶有意味地看着安月嫌,道:“你并无多少灵力,虽学得些剑法添翼,但还是未能将此剑物尽其用。”
“还请神君指教。”安月嫌一顿,她虚步架剑,继而朝卿霭平劈过去。
卿霭从容避过,道:“辰极剑既有灵智,可自行索敌,自然也有自己最合宜的剑法。你得想办法让它教你。”
话音未落,不灭冥灵突然发难,长枪一扫将安月嫌和卿霭打散,抡枪重重一打,势如千钧将深海劈成两半,浪潮将卿霭卷拍在墙垣。
后记:
巫权在卫灵蕴成为“神使”的那天夜里,解了扶瑄身上的前三重封印。
当时扶瑄刚从烟辰宫回来,正为卫灵蕴答应嫁给自己而沾沾自喜。
第三重封印解除,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粗暴地涌进他的脑袋里。扶瑄觉得脑子快要炸了,耳朵嗡嗡的,他闭上眼看见漆黑虚无中炸开无数刺眼的烟花,应和着除夕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把他的脑花搅成了一碗细碎的豆花。
扶瑄头疼了许久才缓过来,当他再度抬起头来时,隐约有什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是朱天君,卿霭。
卿霭揉了揉太阳穴,像是从久久的梦境里醒来。他觉得糟糕透了,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气势汹汹地逼迫灵蕴嫁给自己。
“完了啊。”
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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