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霭呕出一口鲜血,护体结界被打破,海水呛入咽喉,鼻肺只觉辛辣无比。
安月嫌见状,抛出一颗避水珠给他。而不灭冥灵提枪朝他刺来,卿霭闭气飞身闪跃,接过安月嫌抛来的避水珠放于腰间,总算得以喘息。
不灭冥灵不擅术法,却力大无穷,提枪抡刺总是地动水摇,招招直击卿霭命门。卿霭将不灭冥灵攻来的灵力强行化去,唯恐将杀阵触发,根本无暇反击。几番下来,竟未能从不灭冥灵手中讨到半分便宜。
卫灵蕴在城外看得提心吊胆,心说这不灭冥灵果真厉害,竟然连卿霭都对付不了他。
卿霭小心走位,欲将不灭冥灵引离城池,可屡次逃出却都被不灭冥灵截住前路。不灭冥灵毫无章法,横冲直闯,反倒将卿霭迫至城池深处。
卿霭顾及杀阵施展不开,以灵力将不灭冥灵强行缚住。
同不灭冥灵僵持的片刻,卿霭发现了端倪。
不灭冥灵来势虽然凶悍无比,可他目光空洞,面无神情,卿霭疑道:“傀儡术?”
话音刚落,不灭冥灵挣开束缚,气势汹汹又朝卿霭送出一枪。
卿霭化去万钧枪风后,不灭冥灵已逼至眼前,眼见便要刺穿卿霭心口。
“卿霭!”卫灵蕴步若掣电,循着卿霭的路径飞速赶了过来,召引水牢牵制住不灭冥灵。而不灭冥灵肩膀一耸便将水牢轻松震散,卫灵蕴根本不能阻住他分毫。
长枪猛地刺来,卿霭微微侧身让开,左手抓枪身往前一送,右手便正好擒住不灭冥灵,诵念道:“神思清明,魂归灵台!”
不灭冥灵身形一滞,以蛮力将卿霭挣开,一溜烟逃了。
几人连忙追去,卿霭问安月嫌道:“他为何会中傀儡术?”
“傀儡术?”安月嫌道,“那恐怕早在我初见他之前他便已经中术。”
追着不灭冥灵的行迹,几人竟闯入一座宫阙。
不灭冥灵好不容易清醒些,卿霭不敢动手再激怒他,只好问安月嫌:“如何让他停下,鲛人宫比宫外城池更为凶……”
话未说完,杀阵启动了!
卿霭连忙护住卫灵蕴,而不灭冥灵仍在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安月嫌一边追赶,一边掐诀念道:“上通山川,下至湖海,契书定约,从吾召役!不灭冥灵,定!”
卿霭震愕:“你吟诵的咒诀……你是魔族?!”
“魔族?”卫灵蕴一头雾水。
卿霭正欲抓住安月嫌问个清楚,安月嫌突然加快步子跟上了寒凌夙,道:“来不及解释了!凌夙,带他跳井!”
杀阵产生的凌厉刀气拦腰砍来,说时迟那时快,寒凌夙一手揽起安月嫌,另一手抓住不灭冥灵,三人顺次投入一座井中,躲开了这道刀气。
卿霭横抱起卫灵蕴飞身一跃躲过刀气,接连避过数道杀招,见安月嫌几人还不从井口出来,同样闪身追入井中。
二人缓缓下沉,不知过了多久,正觉得落入无边黑暗时,反而见到一束天光。
二人朝亮光游去,越是靠近,越是觉得水质清冽。透过水面,卫灵蕴看见湛蓝的天空,薄云像一片雪白的轻纱,悠悠地飘远。
卿霭和卫灵蕴终于浮出水面。放眼望去,只见自己身处一片澄净冰蓝的湖泊当中,岸边旷野铺满蓝紫色的琉璃繁缕,数只白狐悠然自在地奔驰嬉闹。远处寒山覆雪,山岚环绕在嶙峋的山腰,裸露的黑岩在云雾后若隐若现。
沿岸零星散布一团团的芒草,银白色的花穗逆着日光,显得毛绒可爱。岸边的河石沙砾大都是半透明的,斑斓缤纷的颜色如同虹光洒落,沿着岸边渐渐隐没入草地和湖泊里。
一棵合欢树高约十丈,伫在湖边不远。它枝干粗如石墩,冠幅如殿宇般巨大,不计其数的绯色花朵挤成一簇,像是跌入茂叶的红霞。凉风吹过,一缕一缕的红色花丝便被风浪卷起飞扬漫天,满目红缨翩然,极为妍丽。
卿霭带着卫灵蕴飞出湖面,二人在岸边站定。再去瞧那湖水,只见水面毫无波澜,平如银镜,而清澈的湖底错落生长了鲜红的珊瑚,竟还有数只鸾凤展翅遨游在广阔的湖水中,又伴有仙雾缭绕,煞是惊奇。
卫灵蕴环顾四周,觉得恍如置身仙境一般。“这是什么地方?方才在水下时分明没有见到这些鸾鸟和珊瑚,为何上岸却突然出现了,莫不是咱们掉入了什么幻境?”
卿霭神情凝重,他细细打量着四下的一切,犹疑许久才缓缓说道:“这里……是天界的鸾镜之湖。”
卫灵蕴怀疑地看着卿霭:“从凡间至天界不是需要飞仙璧和衔天术,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是那口井?”
卫灵蕴反应过来,鲛人族在海底还挖什么井?
卿霭道:“那口井位于鲛人族的神女庙前,被称作‘玄井’。这口井在鲛人灭族时并未挖通,是谁重新开凿了它?”
“莫不是鲛人族的遗民?”
卿霭摇了摇头,道:“有杀阵在,不会有人像我等一样幸运。恐怕是祸起萧墙,关窍还是在当年布阵的几人身上。”
卫灵蕴又问道:“那不灭冥灵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灵力如此强悍?”
卿霭解释道:“你可听说过‘万将窟’?万年前流火大劫,神族为护住三界牺牲惨重,近乎灭族,万将窟便是其中一处牺牲之地,里面埋葬了数万神兵烈士。忠魂的执念难消不愿散去,斗转星移竟凝聚成灵,自诞生起便一直沉睡着,故称‘不灭冥灵’。万将窟原本在陆上,经沧海桑田变换,海水淹没了万将窟,加上鲛人数次东扩,便沉在了海底。”
“既是为守护而生,又为何会在兖国境内大开杀戒?”
“他中了傀儡术,又与安月嫌有魔族契书供她役使,所作所为恐怕都是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卫灵蕴心中苦涩难言,“若他没有错,那又是谁的错,让我、让郢章众多百姓痛失所爱至亲?我的真正仇人若不是不灭冥灵,那我又该向谁给扶瑄报仇?”
“灵蕴……”卿霭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有找到不灭冥灵,弄清楚他为何苏醒、为何会被种下傀儡术,还有那对姐弟又是否别有所图,你才能寻到你真正的仇人。”
“可我害怕。”卫灵蕴眸子泛红,“若扶瑄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不可怨天,不该尤人,他只是自己选择了牺牲,就像人无端摔了一跤,谁都没有错,只是自己命途不幸罢了。要是如此,我该如何是好呢?”
“抱歉,”卫灵蕴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情绪,道,“我失态了。”
她捋捋思绪,道:“有一事,或许对你有所帮助。虽然咱们在海底追不灭冥灵十分匆忙,可路过的那几座宫阙的布局,同晟国溯辛宫几乎一模一样。”
“此事疑团众多,还需细细查来。”卿霭看向卫灵蕴,“你可有伤到?”
卫灵蕴摇头:“没有。不过……安姑娘他们呢?”
“怕是跑远难追了。咱们也走吧。”
“哎……”卫灵蕴拦住卿霭,“咱们去哪儿?”
卿霭想了想,反问她:“去你家,或是去我家。你想去哪里?”
卫灵蕴诧异:“我家?”
卿霭笑笑,点点头。
卫灵蕴思忖半晌,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可还有家人?”
闻言,卿霭怔愣住,遗憾道:“没有了。”
想了想,卫灵蕴道:“还是得尽快找到不灭冥灵,若是他再度失控,我们也能有所防范。我不愿百年前的旧事重演。”
卿霭用阵纹将湖底封印,接着并指绘出一张云驾符,燃符召出一辆天马香车。二人驰飞在层峦叠嶂间,见许多身穿蓝白色衣袍的弟子御剑在天上自由来去,青鸟遨翔于闲云群山中。
见卫灵蕴一脸懵懂,他介绍道:“除九野外,另有三垣,没有帝君,亦不受九野辖制,名曰紫微、太微、天市。”
“紫微垣为上古大劫时牺牲英烈的安葬之所;太微垣为育人进境的学府,亦称‘太微书院’,书院的导师俱是名震一时、修为翘楚的风云人物,修为至少是神尊境;天市垣为天界最繁华自由的贸易之所,天牢贯索城亦在此垣。”
“三垣当前以太微垣为枢要,方才的鸾镜之湖便是太微书院的一处胜景。”
卿霭又道:“既然来了太微书院,不如先去拜访你我的授业恩师,也正好问问她是否有办法恢复你的记忆与修为。”
“恩师?”
卿霭点头,“不知她是否还健在。”
二人在九卿之地落车。穿过一座药园,只见一间二层木屋背倚山壁,侧临清湖,绿油油的爬山虎布满了屋墙半壁。
卿霭叩了门扉三下,侧耳听屋里唤道:“进来。”
轻轻推门进去,屏风后端坐一位岱赭色衣裳、斑发素挽,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妇人正在案前垂头落墨。
卿霭唤道:“老师。”
妇人抬起头来,身子往后微倾,仔细打量着二人,不可置信道:“你们是……卿霭?灵蕴?!”
“正是弟子。”
妇人站起身来走近二人,目光细细扫过卿霭和卫灵蕴,似哭还笑道:“好……好。你们都回来了。坐,都坐下吧。”
她拿了杯盏给二人斟茶,淡淡的茶香扑面,卫灵蕴忽而觉得精神了许多。
妇人名为杭琬,曾为朱天帝君,君位易主后便来到太微书院教书授课。
杭琬道:“你们失踪千年,如今看你们携手回来,想必也已经冰释前嫌了。”
“前嫌?”卫灵蕴疑惑地看向杭琬。
杭琬笑容可掬,如数家珍似的道:“你们刚入书院便不睦,之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更是谁也看不惯谁,后来为争夺帝君之位大打出手。我本以为你们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说了不说了……如今见你们和好,我也欣慰。”
卫灵蕴思忖道,看来卿霭说二人曾是宿敌,倒也不是虚言。
“这么多年你们去了何处?”杭琬看向卫灵蕴,道:“我观你灵力远不及往昔那般盛气凌人,可是遭了什么大变故?”
卿霭坦白道:“此番来叨扰,的确是有事想请教老师。灵蕴失了轩辕骨,又失了记忆,如今虽生出新的轩辕骨,可这记忆和修为可有什么好办法尽快恢复?”
杭琬不可置信道:“她没了轩辕骨,竟又长出了新的?是如何做到的?”
卫灵蕴答道:“从《变天秘闻》中得了感触,借淬体劫雷催发轩辕骨重生。”
杭琬点点头,“不错,是个好主意。可惜你的修为怕是只能从头寸进,急躁不得。若说恢复记忆……《青山籍》有载,九轮镜可回溯过往。”
卿霭否决道:“九轮镜能窥前世之事,却不能看见今生。她遗忘的是她的过去,并非是她的前世,冒然前去恐怕不妥。”
“《密路丛书》载,古槐江山的丘时池可以恢复记忆。”
卿霭摇了摇头,“丘时池如今只是一潭普通池水,并无甚么用处。”
“你竟还找到槐江山的位置。那《广渊博文》里……”
“醉梦前尘曲对她并无作用。”
几番提议均被卿霭否决,杭琬非但不恼,反倒开怀一笑,“你倒是为此查了不少典籍,为这妮子颇费心思。”
可卿霭却见连自己的授课恩师都没有办法可以帮助卫灵蕴尽快恢复记忆,低垂着头竟显得有些失落。
杭琬安慰道:“或是因为失了轩辕骨的缘故,所以诸事不易,你不要气馁。”
卿霭道:“可变天君束笼鹤虽失轩辕骨,却并未失去过记忆。”
杭琬想了想,“或许,你可以去问问院首。他眼下正在闭关,等他出关时若你还没有寻到好办法,可以试着问问他。”
卿霭疑惑:“院首?”
杭琬点点头,唏嘘道:“院首名‘渊’,恐怕是当今唯一存世的古神了。若他神殒,流火大劫真就成为书面上的故事了。”
卫灵蕴曾听起巫权说过,万年前天降灾厄,不见天日,流火坠地足有百年,生灵涂炭,寸草不生。后来神族戡乱,封印魔族之祸,封尘寰抵御星火。那场浩劫中,损了数万万神兵义烈,才有了今日海晏河清。
卿霭疑惑:“之前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这个‘渊神’。”
杭琬笑道:“他年轻时贪喝了信嫦古神的酒,就此沉睡了万年,也是一千多年前才醒转。渊神是个极好的人,或许先辈们大都是古道热肠之人,渊神也是急公好义、济人利物的热心人。他帮助我等修行进境,莫说是这书院中,哪怕是书院外有人来求,渊神也尽力助之。眼见着书院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渊神心力交瘁,日渐消瘦了去,我等才无奈出面当了回恶人,将那些来求请的人撵了回去。”
灵蕴道:“这样看来,渊神还真是沅芷澧兰般的人物。”
“是啊。”杭琬丝毫不掩对渊神的仰慕,“我记得他曾不遗余力帮助紫潇神宗突破瓶颈,我也受过其不少指教,真真是教我豁然开朗。若是他知道你的难处,定会鼎力助你的。”
又闲话几句后,卿霭起身道:“我等想借居几日,不知老师是否方便。”
太微书院偌大,安月嫌姐弟带着不灭冥灵,想来跑不远的。
杭琬道:“药园往西过了小石桥有一处观溪小院闲置,你们可去那里。不过,可不能白住。”
“听凭老师吩咐。”
“再过一个月,新的弟子便要入学了,你帮我把课案备了。”杭琬拿出一摞厚厚的纸素递给卿霭,“这些都是往年的课案,你可参考。最上面那份,是我本次教学拟的纲要。”
卿霭恭敬道:“学生知道了。”
出了药园,卿霭忽而饶有兴致问道:“可有兴趣听听往事?”
他指了一棵被劈成两半却仍生机盈盈的大树,道:“此树是返魂树,可制‘返生香’,令濒死者苟延。当年杭琬老师叫我等考证古籍中的记载,你我都想到了返生香的课题。‘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更微火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便成返生香。’”①
卫灵蕴续话道:“而后你我争斗起来,此树因此受创成两半?”
卿霭笑笑,“当时你我皆气急,是夜你便悄悄来此为此树愈伤。”
“既是悄悄来此,你又如何得知?”
“我先你一步,亦来此给此树疗愈。”
他缓缓走近将右手贴合在返魂树的断口,吟诀念道:“星野无极,溯本回源。”
一道淡金光芒从卿霭掌中发出,时光好似幽幽回溯到千年前。她看见自己与卿霭从树下缠斗至半空,周遭围满了看热闹的同门。
她看见卿霭在明亮的月光下为返魂树渡入灵力,亦看见自己蹑手蹑脚过来时,卿霭躲在了草丛里。
“这是什么术法?”卫灵蕴问道。
“朱天秘术,溯本回源。这树上还残留有曾经的灵力,故而能重现当时的情形。”卿霭侧头看向卫灵蕴,“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九野秘术需以各自心法为基石,你当前修的是《钧天道》,只能粗浅学着玩。”
卫灵蕴轻叹一声,怅然道:“可是卿霭,你给我看的这些,虽说是我的过去,但与前世今生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可以理解是前世今生,但你的敌人却未必这样认为。只要他觉得你不是转世轮回,你便充满危险。恢复记忆,你才能甄别真正的敌友,或许还能恢复修为。危险彻底消除后,你才有选择的自由。”
卫灵蕴细细琢磨着,恍然大悟道:“你想用我做饵,引出幕后之人。”
卿霭淡淡地,“是。可在此之前,你得拥有自保之力。”
卫灵蕴不置可否。她心想,卿霭已给了自己平安契,难道他是担心若是自己受伤了,他会受到平安契反噬?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不撤下平安契呢?
后记:
时隔多年,卿霭在太微书院的入学仪式上一眼就看到了灵蕴。她穿着一身绯红的衣裙,在人群里立得板正。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回头冷冷地扫了一眼注视自己的人。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却没有在卿霭身上多停留片刻,很快又转头过去继续听书院的宗师宣讲。
灵蕴的冷漠让卿霭更加恼怒。隔着血海深仇,卿霭恨不得现在就剐了她,但他还不能这么做。
他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只是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在卿霭偷偷注视灵蕴的三十秒里,他心里想的是怎么才能杀了她,还是在疑惑她记不记得自己?——参考文献《图书馆30s》
①参考 汉·东方朔《海内十洲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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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重回九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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