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石桥,卫灵蕴将长发简单盘起,取了发带作襻膊束袖,准备将小院打扫一番。
卿霭见状便同她一起,挽了衣袖和长发,从井中打了清水,找来抹布便去给家具门窗擦灰。
收拾完毕已是入夜时分。卿霭将烛台点亮,问卫灵蕴还需要收拾些什么。
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卫灵蕴想了想,道:“那就劳烦你烧些热水备用。”
想了想,卿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方鼎,鼎中引水装满,鼎下用无尽木生火加热,便省事许多。
烧了水,二人从屋里搬出两张藤椅,在院里乘凉观星。
九野对应二十八宿,三垣九野虽称天界,但并非是真正的“天庭”,而是指其所观测的星宿。如,朱天之宿觜、参、井,便是朱天所要观测的星野。再往下分,朱天井宿之地所下辖的北河、南河、五诸侯等地,便要对应观测井宿中的北河、南河、五诸侯等星。
或是因流火大劫的缘故,天界对星野的动向十分关注。
薄汗浸衫,热水烧好卫灵蕴便先去沐浴休息了。翌日醒了大早,却见卿霭早已梳洗好,正对着窗前翻看杭琬给他的课案。
卫灵蕴担心天界的字与凡间不同,便趴在窗前问卿霭能否教她识字。
卿霭欣然同意,道是正好将她当做书院的新学生来教,也能有切入点可以帮杭琬更好地备下课案。
于是卫灵蕴便坐到卿霭身边,仔细一看,才发现天界的字与自己所学祭祀时的祷文的字完全一样,故而轻松了许多,偶而看到几个陌生的字时便向卿霭请教。卿霭如教稚童识字一般,将纸面上的字念给她听,教给她笔顺和写法。卿霭找来纸笔,让卫灵蕴在纸面试写。卿霭便耐心地看着、教着,偶尔写下一两字给她做范例。
卫灵蕴怔愣住,卿霭字体端正、硬瘦严谨,棱角外露、骨气劲峭,与扶瑄的字风颇为类似。
“你这手字……”
卿霭皱了下眉头:“不好看?”
“不,不是。”卫灵蕴连忙否认。
闻言,卿霭的眉头才舒展开:对嘛,他的字精心练过好久,怎么能不好看呢。
卫灵蕴犹豫地问:“在凡间时,你是否曾写过《朱天诀》的心法帛书,还用红字朱批做过改进?”
卿霭头也不抬,继续在课案上落笔:“是,有什么问题?”
卫灵蕴没有回话,只端详了卿霭许久。见她不作声,卿霭抬眼解释道:“是巫权委托我作的。习《朱天诀》方能精通溯本回源术,他是希望青子们飞升之后,若能有此术傍身,至少可去镜明府当差攒钱,不用去同人争抢些什么灵宝。”
卫灵蕴道:“我还什么都没问。”
“你心里已经什么都问了。”
卫灵蕴暗暗轻叹一声,心想这人真是心思敏锐得很。再去看他那手字,所谓字如其人,扶瑄与卿霭二人的确性情相仿,行事稳健、气质清贵,因此字风相似也不算稀奇。
如是想着,像是替扶瑄觅到知音一般,爱屋及乌地对卿霭生出一分额外的好感来。
考虑到安月嫌等人并非是神族,初来天界想必也不识路,何况还带着状态并不稳定的不灭冥灵。而太微书院作为九野最高学府,能人众多,他们若要掩人耳目,恐怕会昼伏夜出。因此接下来的数日,白日他们留在观溪小院给杭琬准备课案,夜里便出去寻找不灭冥灵的踪迹。
卿霭捏了不少纸鹤去查探安月嫌等人下落,又在太微垣各处凤驿的神行阵布了灵雀蹲守。
即便如此,二人却始终一无所获。
是日,路上正好遇到书院的三两弟子说道:“这几日狩林好似不太平呢。”
另一弟子道:“听说有师兄御剑路过狩林,看见万鸟惊飞,不知是在躲什么凶兽,听上去可骇人的很。”
卫灵蕴与卿霭对视一眼,当即便往狩林而去。
走入林中,四周幽寂寂的,连虫鸣都没有,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息。卫灵蕴觉得身边杀机四伏,紧紧挨在卿霭身畔。
“狩林是做什么用的?”卫灵蕴问道。
卿霭道:“每隔三百年,书院便以奇珍异宝作彩头,开放狩林让书院弟子围猎。你我当年围猎的彩头是失传的《空元灵治诀》拓本,有‘疗愈之祖’之称,无伤不愈。你胜了我,赢了这本古籍。”
“没印象。”卫灵蕴道。
说起狩林、说起围猎,卫灵蕴只能想到郢章的南林苑。她能想起曾害了同为青子的林棠妆在南林苑失踪、生死未卜,曾在南林苑见过南荣姝意气风发射猎,也曾在南林苑与幼年狰兽厮斗险些丧命……
说起那次厮斗……有一个身穿白衣、发系丝绦的神秘人进入了她的识海,传授给她一个心诀,她才得以幸存。
卫灵蕴想得入神,不知不觉便落在卿霭后边。他背影挺拔而从容,金色的发带乖顺地垂在他发瀑间。月光洒落在他身上,瘦削的身材像镀了一层清辉。
卿霭的身影,与记忆中的神秘人渐渐重合在一起,卫灵蕴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幽幽冥冥,结气浮空。天地之灵,护我神魂……”卫灵蕴诵出神秘人教给她的无名心诀,问他道,“卿霭,你可知这是什么咒诀?”
卿霭身形一滞,从容的背影微不可察地慌张了一刹。他停下了脚步,仍旧是淡然不迫的语气答道:“这便是《空元灵治诀》。”
“那日南林苑,莫非你也在?”卫灵蕴快步上前立在卿霭跟前,质问道:“出入我识海,传我疗伤心诀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卿霭看着她良久,才点了点头。“我当时离魂症发作,平安契没能护住你,只得以灵识进入你的识海,将《空元灵治诀》传授给你。”
卫灵蕴继续问道:“可方才你说围猎中我赢得了《空元灵治诀》,那为何你会习得?”
卿霭淡淡道:“你用它救过我,所以我记得了。”
卫灵蕴有些不可置信,“所以你救我,是在报恩?”
卿霭眉头微蹙,“……算是吧。”
“倒是挺有情义。”卫灵蕴不置可否。
突然间,狩林深处传来一声嘶吼。二人飞身赶去,果真见到了不灭冥灵!
安月嫌和寒凌夙带着不灭冥灵穿梭在密林中,异兽们紧盯着无甚灵力的安月嫌,像是要饱餐一顿,可对不灭冥灵却退避三舍不敢去招惹,只得虎视眈眈盯着几人,又贼心不死地跟着,乍一看去,倒像是护送他们一般。
不灭冥灵双目涣散,如同一个牵丝木偶。
卿霭挡住他们,“你们带着不灭冥灵要去哪儿。”
许是自知敌不过卿霭,寒凌夙冷冷说着“碍事”,却丝毫没有要亮兵刃的意思。
安月嫌浅笑道:“凌夙,不可无礼。敢问神君,要如何才能解除他的傀儡术?”
“杀了施术人便可。不过你们,”卿霭冷冷说道,“身为魔族,怎敢役使不灭冥灵!”
卫灵蕴问她道:“明月,不灭冥灵于郢章发狂滥杀,与你们可有关系?”
“我于浇崛关见到不灭冥灵,当时我并不知他的身份,更不知他身中傀儡术。他心中有执,灵力强大,我便想与他立下契书,借他的力量助我成事。没料到傀儡术与契书冲撞,叫他发了狂。”
她真诚说道:“卫姑娘,我知自己伤害了你的亲人。可我亦有我的使命,待此间事了,愿将性命赔给你。”
卫灵蕴的手暗暗攒成拳头捏紧,“安姑娘,把不灭冥灵交给我们,若他再度发狂你们控制不了的。”
安姑娘?
安月嫌心中苦笑,但她并未过多纠结,回拒道:“怕是要辜负卫姑娘的美意了。”
卫灵蕴不解,“你们带着他究竟要做什么?”
安月嫌不置可否,她后撤一步,笑意仍旧淡然。她细语柔声道:“凌夙,跑。”
话音一落,寒凌夙一把揽过安月嫌,朝东边疾驰而去,而不灭冥灵留在原地。万兽登时追撵出去,像是一场猎捕狂欢,嗷啸声此起彼伏。辰极剑护着二人,将袭来的异兽尽数斩灭,莹白的剑身不多时便挂满鲜红的血。
卿霭、卫灵蕴、不灭冥灵三人僵持在原地面面相觑。
卿霭和卫灵蕴并不打算去追赶安月嫌,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不灭冥灵。可眼下的情况却叫二人一头雾水,安月嫌不是说不愿交出不灭冥灵么,怎么突然又扔下他跑了?卿霭担心有诈,小心地走近不灭冥灵,见他目光无神,便将他暂时拘在光牢,用溯本回源术查探傀儡术的施术人。
只见幽深晦暗的万将窟中,不灭冥灵闭目沉睡,一个穿着黑袍的蒙面人几乎要与黑暗的海融为一体,他缓缓走近不灭冥灵,施下了傀儡术后便拂袖离去了。
所获不多,但是给不灭冥灵施下傀儡术和打通玄井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打通玄井,让不灭冥灵借机上天界来作乱。若不是鲛人族遗民,那便是当年布阵的几人。
正思忖该如何利用不灭冥灵身上的傀儡术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施术之人究竟是谁,不灭冥灵突然猛地击打光牢。拳如震山贯耳,数拳下去光牢碎裂,不灭冥灵立马朝安月嫌方才的方向奔逃了出去。
“东处是道断崖,他们要做什么?”卿霭疑惑。
断崖前,安月嫌立如芝兰,圆圆的明月悬在她身后,崖边的风吹起她淡蓝的裙袂。寒凌夙黑衣如墨,衣裳上绣着云龙舞爪,他站在安月嫌身边,仿若她的影。
二人似是恭候多时。不灭冥灵毫不恋战,只顾奔向安月嫌,对卿霭的阻拦只躲不攻。
卿霭皱眉,看来关窍还是在安月嫌身上,便转而攻向了她。
安月嫌见卿霭看向自己,心知他要对自己动手。
“跳下去。”
话音未落,只见寒凌夙竟真的就一跃而下,没有丝毫犹豫。
“哎?”
安月嫌话未说完,见状呆了片刻,随即也纵身一跳。
两人一高一低地坠落,耳边的风呼啸不休。寒凌夙仰着头,双臂伸展着,像一只坠空的鹰,脸上毫无惧意。
他见安月嫌也跳了下来,问:“跳下来了,然后呢?”
安月嫌道:“去方才的传送阵前,待不灭冥灵过来,我们启阵便走。”
“好。”寒凌夙将平躺的姿势调整成立状,脚下空气凝结成冰,足尖点在薄冰上借力向上飞去。他一把揽紧安月嫌,“抓稳了。”
二人飞至一面壁仞前,安月嫌掐诀念道:“上通山川,下至湖海,契书定约,从吾召役。不灭冥灵,速至!”
话音一落,不灭冥灵便出现在悬崖上空,破空般朝二人疾驰而来。
寒凌夙立即启阵,在不灭冥灵近身的一瞬间金光一闪,几人便传送不见。
此时,一只金色的灵雀飞来,向卿霭传信安月嫌三人出现在少微之地的凤驿,且已传送去了别处。回过头,太微书院的几位宗师和数十弟子已在崖边立着,作出随时准备擒拿他的架势。
卿霭笑笑,“好一招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安月嫌若是直接从凤驿神行阵传送,一定会被卿霭的灵雀缠住而被抓个正着。于是她先是在凤驿周边布下一处传送阵,然后将卿霭和卫灵蕴引至狩林之东,在他们眠皮子底下传送走。狩林这么大的动静引来的学子守卫定会缠住卿霭,安月嫌便能顺利遁走。
卿霭施然落地,他将卫灵蕴护在身后,彬彬有礼道:“卿霭,见过诸位。”
闻言,几位宗师惊愕不已。
“你……竟还活着?”
杭琬面露不悦,厉色道:“杨宗师这是什么话?”她又看向卿霭和卫灵蕴,不动声色问道:“卿霭,你在这里做什么?”
“打架。”
卿霭言简意赅,他微微让开寸许,露出卫灵蕴半边身子。
杨岢眯着眼去瞧,“灵蕴?”
他眉头一皱,扶额苦恼道:“果真是一双死对头。”
叶寒声没好气道:“不去朱天打,跑来我们书院打什么?”
卿霭淡淡一笑,“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罢了,叨扰诸位了,实在不好意思。”他伸伸腰,道:“乏了,告辞。”
他懒懒掐诀,将自己和卫灵蕴传送回了观溪小院。
“得赔钱啊!”身后有声音大喊。
后记:
开学围猎。
在卿霭拔剑之前,一把筠雾色的伞来得更快。
“你想杀我?”灵蕴怒极反笑,“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伞中剑笔直地贯入卿霭的胸口,她冷冷说道:“卿霭,这条命,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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