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轻叩着青瓦,在檐下织成水帘。李勇和田七在庑廊外候了一会儿,玉梅掀帘引人入堂。
“哗啦”珠帘脆响,沈思漓入座尊位:“我府上没那么多规矩,不用客气随便坐。”
萧鹤川跟在后头,他素衣青袍,流水青丝束以红带,身上的香味与沈思漓别无二致,指腹残留一抹淡淡的浅粉,正是沈思漓口脂的颜色。
萧鹤川在另一侧坐下,对他俩点点头:“听五姑娘的。”
李勇和田七入座后默默交换视线,都看出对方眼里的一言难尽,真的很不习惯主子惧内的模样。
栗桃给居中熏炉添了些炭,玉梅和雪芍分别奉茶,后与莫莉一同随侍沈思漓侧旁。
舒王掌西营和巡防营,手下人才济济,用人不问出身只看本事。田七是地痞混混之子,五岁过后沦为乞丐求怜度日,瘦得没个人样还被抓去充军。
兵卒训练强度大,让他差点没了半条命,不过好在总归有口饭吃,再贱的命只要有饭吃都能挺得下来。也正因为他混迹三教九流,出神入化的潜伏本事渐渐崭露头角,曾数次游走于废太子军营光明正大探听机密,就连张宜之老巢也游走自如,不着痕迹的把萧景崇遗腹子和太妃救出。
李勇跟田七不同,他农户出身且父母具在,自小研究老娘的入殓用具,琢磨出套以假乱真的伪装本事,又经当地县衙举荐先进得大理寺。他原是给苏如是打下手,后遭萧鹤川横刀夺爱,着手训练暗卫去了。
两人早几年还不是萧鹤川的护卫,武艺也不甚精湛,在萧鹤川出事后接替贴身护卫职位,替他游走于各方之间打探情报。沈思漓领了舒王府参军的职,性情使然没打算糊弄,从雪芍和莫莉口中大致摸清了舒王府人员架构和暗卫营的情形。
田七灌下姜茶,先行开口道:“薛姑娘适才送人来,我来跟雪芍姐姐说声。”
雪芍眼中难掩兴奋,仍从容回道:“奴婢按主君吩咐安排好了,待稍后收拾完,便与玉梅姐姐去落实清楚。”
沈思漓微微一笑,将桌上一沓纸分发给几人:“记得叫上参格和比乐格,他们不一定能够分辨出厥人,却能认出自己的族人。”
青鸾阁和巡防营对外散播舒王中意鹘汉美人,而对汉人来说只要是异域美人就好了。等再过些时日,放宽要求不论老少,又会有人源源不断主动送异域样貌之人上门。
至于有没有厥人混杂其中,就全凭运气了。
李勇认真扫视过纸上所列厥人特征,神情凝重道:“属下刚从诏狱回来。云噶和他手下关在一起,虽然说的是厥语,好在薛姑娘手下有靖边人能够大致听得懂。”
云噶关押在大理寺诏狱的特殊牢房,四面皆为青砖砌起的实心墙,仅留一个小窗透风透光。两道墙皆留了一处薄而不透的孔洞,方便办案人员隔墙偷听。
“我比较好奇,”沈思漓撑着下颌,“云噶有没有在背地里骂我。”
“这倒没有,不过我们都叫云噶给耍了!”李勇气愤不已,“那些手下抱着云噶痛哭,说他为了族人受委屈了。并且从他们交谈中得知,岛枚可汗压根不是死于篡位,而是病故后按例兄终弟及!至于云噶也并非像他说得那样被奔丹可汗驱逐出草原,而是想借此行事故意迷惑朝廷。”
田七一愣,琢磨道:“厥人烧杀抢掠与匪徒无异,哪懂这些弯弯绕绕的……”
“云噶的老师是个汉人,”沈思漓想了想道,“能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看来在金帐王庭中的地位不低。”
“大漠二十部并不团结,”萧鹤川抬眸,摩挲着玉扳指,“奔雷部能霸占可汗位置不易主,那幕后军师倒是有几分本事。李有为接管原平军时,大可趁着皇子内斗攻入境内。他没有这么做,说明他们的手还没伸到军队里。若是贸然行动,恐怕还没到胤都,就被商洛的平叛部队给杀回关外。”
“李家被高家压了两辈子,指不定是忌惮高顺安呢。”沈思漓偏头看他,眼尾上挑说,“厥人所求无非是南下攻晟,云噶身份摆在那是明面上的棋。那暗地里另有其人联系部曲,想着坐山观虎斗。从前是废太子和三皇子,接下来目标可能就是你和陛下。”
“从前是大哥和三哥,”萧鹤川摘下玉扳指,放在掌心握了握,沉声道,“厥人接下来的目标……恐怕是我和陛下。”
沈思漓指尖发凉,胸膛下擂鼓般震荡,目光停留在萧鹤川身上很久才移开。
田七拳掌相击,怒目而骂道:“躲在暗处搅弄风云的臭虫!”
李勇一脸担忧看向萧鹤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肯定会冲着主子动手!”
“不无可能,当务之急得把厥人揪出来。”萧鹤川吃了口茶,掏出自己的腰牌,交给李勇道,“把云噶丢进宫里钓大鱼,他那些手下关外边吸引些虾兵蟹将也好。”
李勇接下,郑重一拱手:“属下这就去办。”
***
薛明晖赶到永嘉坊时,新任工部侍郎李邳和都水监使者丁乾已经到了。尸首像枯枝烂叶般将水闸口堵得密不透水,河渠经过彻夜的暴雨,水势泄不出去已然上涨溢出来,淹了附近不少人家。
工部老尚书追随叶公权,兵变前带走大部分心腹官员,这一走就进到了大理寺诏狱里。而被嫌弃的屯田司李郎中一跃连升四级,顶替了沈渊的侍郎一职。这一上位就遇上水利问题,要是没能疏通河渠让水漫及低洼区域,才升的官又要被贬下去,这会正急得焦头烂额,催促都水监官吏下水搬尸。
可这水势太汹涌了,面上看着静,实则暗流出不去在水面下不住地打旋。
李邳扶着岸边绿柳,眉毛的上像烧着浇不灭的火,抖着声说:“快把这些尸首拉开!”
丁乾在雨中抹了把脸,都水监名义上隶属工部,实际半独立运作,不至于为了讨好新上级让自己手下涉险。他光着脚蹚水观察情况,回首对李邳说:“已经着人绑绳下水了,只是这些尸身浮囊一拉就散架。我手下还容易被水流给吸住,岂不是成了一换一。”
薛明晖冲进大雨里,水已经漫到脚踝处。巡防营士兵调来百人,纷纷挽了裤腿帮百姓转移到高处。
“将军,”许灌浑身湿淋,在城墙上喊,“闸口卡死了,我们拉不动啊!”
丁乾一见到薛明晖,似见了救星般赶忙迎上前,语气急促而卑微道:“薛将军,闸口开不成,在这当口都水监也临时寻不来那么多民工!还请巡防营诸位英雄帮帮忙,在下必然全力配合!”
网闸有千斤之重,通过绞盘转动锁链方可拉起,栅栏底下深扎沙石非人力能够撼动。水还没漫上岸时,陶树等人不是没试过,才拽出一节胳膊,险些被暗流冲到其他分支去。
暴雨如珠如注,冲刷在薛明晖身上像砸石般疼痛。她听见河渠掀起澎湃呼啸声,卷着两岸百姓的惊慌啼哭,对丁乾说:“拿长麻绳来,往上游弄几道大网阻挡漂流物,省得泡尸还没拉上来,先被底下的暗桩碎石给打死。”
“得快,”李邳眼看雨越下越大,当即急得跺脚,“再不疏通河渠,以眼下上涨的速度,用不了多久整个永嘉坊都得被淹了!”
“陶树,”薛明晖眉头紧锁,招呼来巡防营士兵,“挑出水性好的二十人,与我一同下水捞尸。”
“薛骄阳你不能去!”萧明轩萧明轩的呼喝在雨帘中仿佛隔了很远。
薛明晖淋着雨,没有停下,步子反而迈得更大。
“太危险了,你不能去!”萧明轩勒绳下马,大张双臂挡在薛明晖面前,“我都听说了,那水下堵着得都是城西的平民和巡防营的叛军,拿棍子捣碎了不就好了,何至于冒险下水?!”
“百姓无分贵贱,叛军也是大晟子民!”薛明晖一把推开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他们不过是跟错了主子,向天申诉冤屈罢了。就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带他们上岸,让他们入土为安!”
萧明轩跌摔在雨里,挣|扎着从水里爬起来,声嘶力竭道:“巡防营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非要逞这个强?!不过领个官职没必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吧?别忘了你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薛将军唯一的女儿,你的命和他们的命岂能相提并论!”
“不论是男人女人,我首先是大晟巡防营的将军!”薛明晖对他失望至极,猛地喝道,“我的命金贵,难道巡防营的士兵就命贱了吗?你可以对他们的性命视若无睹,我不行!我是他们的上官,有义务有责任对他们负责!巡防营奉皇命协助工部修缮胤都城,自当以身为则疏通河渠,避免让百姓流离失所!”
萧明轩冷得牙打颤,毫不犹豫道:“我水性好,我替你去!”
薛明晖一言不发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巡防营众人,拿起麻绳往自己腰上系了几个死结。
“巡防营是陛下的兵,也守卫着一城百姓,就得有偏向虎山行的胆量。凡有临阵退缩者,趁早滚蛋回家,其余人与我一起下水!”
许灌高举麻绳:“我许灌,誓死不退!”
巡防营士兵脸上雨水滑淌,齐声高呼道:“我们与将军共进退!”
“薛将军高义,”丁乾目光盈动,朝她深深鞠了一躬,“丁某惭愧至极,为曾经的无礼向您赔不是。”
百姓啼哭声渐弱,他们仿佛镇定了下来,感激涕零抹着泪纷纷走出家门。
撑伞的,倒热水的,分发干饼的,家家户户拿出工具帮着身体力行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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