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千金坊——胤都城内最出名的销金窟,在这里上至八旬老母,下至八岁幼童,凡是对方认可,什么都能成为赌资。
甫一进门十丈见方的鎏金赌厅如巨兽张口,吞尽人间贪嗔,汉白玉阶雕刻着貔貅吞财图,穹顶悬着九九八十一盏琉璃宫灯,满堂十八张紫檀赌台排如军阵。
彼时盘中房契地契堆叠如雪,门外赌客输光家财奢望逆风翻盘,今朝金堂蒙灰作鸟四散。
萧鹤川盯着吞财图,脸上厌恶之色溢于言表,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李勇身着黑色软甲,双手持剑抱胸,步伐沉稳有力地观赏了一圈,啧啧称奇道:“这比宫里都要气派。”
苏如是眉眼耷拉着,饶有兴致地摸上金蟾立柱,语气戏谑道:“见识浅薄了吧?宫里有的,国丈这儿也有,宫里没有的,国丈大人还有。”
长荣深知承恩侯府过于高调,即便没这遭事,将来也迟早得翻船。他低眉顺眼觑了觑几人,斟酌着顺势接下去说:“巡防营领朝廷一份俸禄,在千金坊领另一份俸禄,隔三差五来镇场子,赌客们都知道背后东家是国丈大人,除了赌疯了的,没人敢在这儿闹事。”
苏如是提摆登上台阶,侧脸讶然:“外边都说你们两家郎舅亲如兄弟,看来传言有误呐。”
长荣听出他言下讥讽之意,抱拳一礼,信誓旦旦道:“大人明查,我们侯爷从来没掺和过王家的生意,这千金坊更是不曾踏足过。底下的水牢,还是我们少爷带护卫费了不少时日才摸索寻到的。”
好端端的,那纨绔子弟查水牢做什么?
苏如是原只当高家侍卫腆着脸陪同查案,为的盯着他们查出什么来,眼下怎么看怎么像是努力跟承恩侯府撇清关系,顺道落井下石。
他来了兴趣,遂问道:“哟,你家侯爷大义灭亲?”
长荣亦步亦趋跟着两位贵人的脚步,按照沈思漓教的,徐徐答道:“回大人的话,死在水牢里的何家兄弟正是高家一位老嬷嬷的孩子,有人利用亲子胁迫嬷嬷听命行事,是沈夫人觉察出嬷嬷有所异样,这才遣世子爷探查何家兄弟关押之地。”
苏如是怀疑侍卫只捡了重点说,沈夫人不忙着整顿家务,怎得从老嬷嬷的异常从而查到承恩侯府身上,加之她派遣侍卫跟随查案,目的绝对没那么简单。
他跨上最后一阶,失声笑道:“却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查了自家人?本官竟不知定安侯府规矩森严,沈夫人拿出朝廷核查官员那一套,刨根问底将奴仆祖宗三代查验清楚,只是为了管个侯府。”
一楼正中摆放三尺高的珊瑚树,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萧鹤川见沈思漓侍卫听得差不多了,收回视线顿然道:“苏少卿慎言,她帮贵妃挡过魏检,二人情谊不浅。”
“……”苏如是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讷讷回了句,“你为何不早说!?”
“你没问。”
萧鹤川嘴角漾起弧度。
一楼通往二楼的阶梯拐角处底下,有一处暗不见光的死角,此处的地砖有经常搬挪的划痕,即便有赌客注意到只当是酿酒的地窖,满脑子都是以小博大,压根不会放心上。
直接搬开地砖,一股腐臭和潮湿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鞋上绑上草绳,苏如是提起灯笼来,率先踩上陡峭的台阶,轻车熟路地调整重心,眨眼间便深|入底部。
李勇走在萧鹤川前头为他照灯,萧鹤川眉头紧蹙,戴上牛皮手套用帕子捂住口鼻,尽可能地忽视石阶上不知为何物的残渣,忍着恶心一步一步地挪动到底层。
长荣体格最大,蜷缩成一团才堪堪挤下暗道。
台阶底部本身是死水一片,因着天寒地冻结成了冰道,表面除了冻僵的昆虫尸体,还冻住着一些类似百姓碎片的肉块。
四周皆是由厚重青石砌成的墙壁,前方通道阴暗而逼仄一眼可望得到尽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种设计与大理寺诏狱类似,不论是陡峭的楼梯,还是逼仄的甬道,目的都是为了让看守人及时发现入侵者,用最快速度擒获住人。
不一会儿,苏如是打着灯笼指出左侧唯一一条岔路,那是用一道道精铁制成的柵栏隔出的牢房,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牢房上方的排气孔。
因临近内江,每逢下雨水位上涨时,江水必然会涌入地牢。积水排不出去全靠蒸发,死水解冻时被关押的人半截身子泡在臭水里,结冻时人就踩在黑冰上。
何家兄弟长期在这种环境之下少说待了两三年,即便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苏如是入大理寺办案以来,比这再糟糕的场景都亲自探过,愣是将恶臭味都闻习惯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大致瞅了眼水牢布局后,不咸不淡地开腔:“根据廖大人移交的伙计指认,姓何的一家得罪了高大统领,所以将他们关押至此小惩大诫。”
一听到有人攀扯高靖远,长荣乍然暴跳如雷道:“绝无此事!老何一家皆是老实良善之人,在高家几十年从未与主家脸红过……”
“别急,本官还没说完。”苏如是抬手制止他,无奈道,“我派人查过,王家还没接手千金坊前何家人就已经失踪,太宜王氏的嫡女也不会将犯过事的下人放在身边。我猜那伙计这么说无非是想把高家一同拉下水,混淆幕后真正的主使者。”
案情一目了然,然大理寺觉察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王见舟身为千金坊新东家却不知道地下还有层水牢,又比如说高无定就这么歪打正着在他舅舅地盘寻到何家人。
指认王见舟的伙计在千金坊任荷官一职,培养一个荷官起码要花五至十年的功夫,靠着他们过硬的出千手法才能使得赌坊稳赚不赔。
正是因为特殊性,千金坊换东家后打手、女侍、账房之流悉数换过好几轮,那些个庄荷像定海神针般是千金坊的根基。
苏如是散漫地扬眉,嗓音云淡风轻道:“倘若有人料准了王见舟急于借助荷官敛财,再引导高无定挑破脓疮,那就说得通了。”
长荣见这位苏少卿猜到承恩侯府的案情背后有着他人的手笔,心头压着的大石头轰然落地,明白了沈夫人执意要他跟着苏少卿的意图。
有大理寺少卿帮着查出意图谋朝篡位之人,于处处受限的定安侯府来说,多一人之力可事半功倍。
“殿下,苏大人,死水凝固前在往别处渗水。”李勇单手撑膝,提着灯笼从最角落检查到栅栏,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黑冰,顺着鱼鳞般的纹路,一路滑到台阶前方的尽头,动作轻缓地从灯笼里拿出蜡烛,越靠近墙体烛光摇摆地愈加剧烈。
萧鹤川和苏如是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墙后有东西。”
就在此刻突然阴风阵阵,灯笼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火芯,不约而同扑灭了火焰。墙体后方传来阴恻恻的低喃,仿佛来自地府的恶鬼试图撞开桎梏,空无一人的水牢忽有黑影闪过,在众人转身之际又悄然潜入黑暗。
水牢像是千金坊暗藏土壤之下的烂根,金花开的再美,根系烂了便留不得。萧鹤川目光闪动,镇定自若道:“先上去,从上面把地砖砸开。”
苏如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此处狭隘,即便要砸墙也施展不开手脚,从容道:“你们先上,我命硬殿后。”
众人迅速地向后撤退,李勇和长荣吹亮火折子,守在台阶处护着萧鹤川先行上去,再依次退出地下暗道。
比起乌漆墨黑阴森森的地道,还是灯火通明的宽敞地呼吸比较顺畅。
苏如是招呼手下去杂物房长招工具,大有一副将地砖掀个底朝天的架势,叉着腰环顾四下说道:“一楼来赌的基本上是散客,二楼共有十二间雕花雅阁,既供大豪客一掷千金,也有着投石问路之能。前几日王家把账簿转移走了,不过他们运气不好,我手下盯着呢,昨夜抄完王家,顺带把那箱账簿一同带了回来。”
萧鹤川拆下手套,随意丢弃在一旁,蓦地问道:“前东家都有谁?”
苏如是奇怪地撇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昭然若知的问题,仍一本正经地回道:“很多,近十年归废太子。”
萧鹤川背光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面容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冷峻,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
苏如是脚尖勾来一张圆凳就地坐下,不紧不慢道:“废太子死后,胤都城有点本事的都想吞下千金坊,掌柜向庄自知守不住,便赶在新皇登基清算废太子势力时,把这烫手山芋低价转给了王见舟。”
赌坊一干人等皆被控制住,别说干杂活的跑堂,就连厨娘都被带走问话。李勇和长荣在厨房耽搁了好一会,才找齐给萧鹤川盥洗的用具。
萧鹤川冲洗手,侧头又问:“审了吗?”
苏如是挑起眉梢,唇角微弯道:“一早审了,无非说是忌惮国丈势力,被迫以市价五成出卖给王见舟。”
萧鹤川应得轻飘,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审视望着楼上:“去二楼看看。”
“舒王殿下,”长荣突然叫住他,从怀里拿出一沓图纸,“我们家夫人说,这份图样您应该用得上。”
苏如是“唰”地一下跳起来,把头凑过来一看,双眼骤然睁大,又惊又喜道:“这是……千金坊的建筑结构图样!”
萧鹤川低头审视图纸片刻,皱了皱眉:“李勇,你带人按照图纸丈量,仔细找找有没有其他空间。”
李勇心领神会,朝长荣一扭头:“劳驾跟哥几个一块掌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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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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