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坊凭一己之力盘活所处街道，街头巷尾繁华热闹，以酒肆食肆居多，不过要说最多的还是典当行和钱庄。
赌坊被查封后，长街闹市一下子变得冷清，沿街叫卖的小贩也不见了踪影，或是蜗居不出，或是转而去往别的热闹街市。
大雪天出门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正对门的大店食肆门可罗雀，不得不在门口撑起个棚子，吆喝卖热乎羊杂羊肉汤，好歹是吸引了些进门的食客。
沈思漓让侍卫进千金坊避雪，她则撑着伞在千金坊外打着哆嗦也不愿踏进赌坊一步，冻红的鼻尖嗅了嗅，余光若有似无地往对门食肆处瞟。
像是下定决心般，她迈出步子打伞往对面食肆走去，细语轻声问道：“羊肉汤怎么卖？”
“三十文一碗，”摊主笑着说，旋即打开锅盖瞧了一眼歉然道，“不巧，这锅刚炖不久还没入味，您要不进小店坐一会歇歇脚。”
“不了，”沈思漓嘴角擒着笑，“我站边上等一会儿吧。”
摊主咧嘴一笑：“成。”
两道门之间隔了三辆马车的距离，羊肉汤浓郁的香味早已勾起了众侍卫的馋虫，就连门外檐下站着的王府亲卫也闻到了味，碍于府上纪律谁都没敢去买一碗解馋。
侍卫们压低地议论声犹蜂群般嗡鸣，互相你推我搡后把阿瓜推出人群，不断催促道：“赶紧的。”
沈思漓软纱半遮面，听到动静陡然一撇，阿瓜身体猛地一僵，同手同脚地迈出门，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劝道：“夫人您不进来，我们兄弟几个哪好意思腆着脸待里边。”
沈思漓身上穿着皮毛足够保暖，反倒是侍卫们能穿上棉已是奢侈，她捂了捂暖炉，不禁莞尔道：“里边阴气重，我觉得外面更暖和些。”
阿瓜摸了摸脑袋，坊内没有烧地龙都觉得暖烘烘的，哪里有沈思漓说的阴气重。等他回过神来，听得身后传来声稳健的脚步声，看清来人后立马向侧边退让。
沈思漓放下软纱，看着摊主搅了搅沸腾的羊汤，另支起一口小灶倒入事先烧好的热水，将碗叠起浸泡入锅中小火慢慢烧至滚烫。
萧鹤川微微弯腰闯入伞下，低下头轻声问道：“想喝？”
沈思漓微微侧目，很自觉地抬高伞面迁就他修长的身高，自然地问道：“殿下喝吗？”
萧鹤川喉间溢出低低的浅笑，怡然自得道：“喝的。”
苏如是一时间欲言又止，以拳捂嘴又恍然无措地伸手摸起额头，怀疑起自己发起高热出现了幻觉，又觉得这郎才女貌极度和谐的一幕，自己的存在则十分多余。
他高举起伞站到萧鹤川身后，试图替舒王遮掩住身形，内心伏地怒锤，谁能告诉他不近女色的王爷，怎么就旁若无人地凑到别人家夫人伞下！还当着人家丈夫手下的面！
沈思漓拨去眼睫上的冰雪晶花，娇笑着对摊主说：“这锅我都要了，都盛出来吧。”
“好嘞，准备出锅咯。”摊主打开锅盖，羊油香混杂着浓浓的香料犹如火山喷发，随着腾腾的氤氲水雾，朝方圆三十尺内投入饥饿的火药。
侍卫们听了磨拳擦踵，走出门外眼巴巴地盯着羊肉汤瞧。
只见摊主勺出干净的碗，用布垫着，行云流水地勺出满满一碗羊汤，放进小勺递给沈思漓。
沈思漓伸手接了，却停在半空中，直勾勾盯着摊主迟疑的神色，唇边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掌柜的，这碗给你喝，就当我请你了。”
摊主脸颊不自知地抖了三抖，略一犹豫伸手去接，眼中淳朴转瞬即逝，压下眉头目露凶光。
沈思漓目若寒霜，手腕一扬比他速度更快，被羊油封在底部的滚烫而粘稠的汤汁直直扑向摊主正脸，再将另一只手中黑底洒金伞甩向食肆正门口，挡住食肆里久坐不走愤然暴起的食客。
萧鹤川和苏如是的脸色具是一变，沈思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身抓住二人外侧的胳膊，将他们翻了个面，连带着二人朝千金坊大步跑去，同时厉声高喝道：“拿下！”
包括摊主在内所有人反应不及，疼痛如同炽热的铁烙，深深烙印在他脸上，剧烈的灼烧感使他倒地翻滚，失控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杀了他们！啊……我的眼睛！痛死我了！给我解药！快给我解药！”
装扮成食客的刺客猝不及防被大黑伞挡了一下，匆匆甩开已是慢了一步，奋力一搏朝萧鹤川三人高举兵刃冲出门外追杀。
王府亲卫和侯府侍卫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纷纷弓步拔刀，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上前制敌。
喊杀声很快传到楼上，李勇和长荣对视一眼：“不好！”以最快的速度从二楼纵身一跃，眨眼间便协同姗姗来迟的大理寺官差护卫在萧鹤川三人面前。
摊主口吐白沫倒在雪地之中，渐渐没了动静。
亲卫和侍卫加起来近几十号人，很快将十余名刺客控制住，而余下仍在负隅顽抗的刺客皆以一种不要命的打法攻击侍卫们。
李勇眯了眯眼，侧目对萧鹤川悻悻道：“殿下你看，边上那娘们就是潜入灵、潜入王府监视您的那个！”
“抓活的！”萧鹤川色厉内荏，抬臂将沈思漓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千金坊外行凶的暴徒。
沈思漓抬头眼前如山一般宽肩窄腰的背影，鼻尖的香味让她心绪静了下来，像小狗趴篱笆似的，大着胆子探出头去瞧那些伪装成百姓的刺客。
苏如是从震惊脱离，呆呆地张开嘴，后知后觉问沈思漓：“你……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在汤里下毒？”
沈思漓隔着白纱看了苏如是一眼，深吸了几口气，娓娓解释道：“别家卖十五文，他们家羊肉汤卖三十文，要是有冤大头想一探究竟来一碗，那摊主明明炖好了也说汤没好把人赶跑。”
“就这？”苏如是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万一人正经做生意用料比较多呢？”
“你笨还是你傻？！前边进去的食客各个吃得慢喝得缓，半天不见走一个，还假装看外边雪停没，那眼就差塞千金坊里了。”沈思漓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她偷摸观察很久了，对方错漏百出不是有鬼，难道脑子有病，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爱喝西北风。
苏如是抬臂扶住下巴，又错乱地改摸额头，心里嘀咕：不得不说沈夫人蒙着块布观察力都比侍卫敏锐。
沈思漓扬起下巴得意的晃了晃，补充说道：“再说了，前边食客哪个有烫碗？还不是怕咱们殿下不肯入口的无奈之举。”
萧鹤川拧了拧眉心，诧异沈思漓臂力的同时，非常想忘掉适才丢人的场景。
坊外局势毫无悬念，苏如是瞧着刺客悉数被捕，抱臂侧目问道：“走还是留？”
萧鹤川担心对方留有后手，回身低头看了沈思漓一眼，严肃而慢条斯理地说：“走吧，先送沈夫人回去。”
沈思漓眼尾轻佻，拖着尾音思考了下：“不行，我还得跟着查案呢。”
萧鹤川轻声喟叹一声：“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派人上定安侯府知会于你。”
沈思漓本能地排斥旁人替自己做决定，哪怕初心是为她好，担心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也不行！
她不是园林中稍经风雨便抱头凋零的海棠花，凭她的敏锐的直觉能够敏锐地洞察出危险，习得武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人。
沈思漓一咬牙踏上汉白玉阶，忍耐着坊内浑浊不堪的气味，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语气毫不客气，嘲讽意味十足地说：“我要做什么，殿下没资格替我做决定。我今天就要看看，哪路牛鬼蛇神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欲行不轨！”
萧鹤川为她气吞山河的气势鼓掌，温声问道：“好好好，那你还想喝羊肉汤吗？”
“嘎？”沈思漓愣在原地。
萧鹤川勉强止住笑意，咬字清晰地复述了一遍：“喝羊肉汤吗？多加羊杂的那种。”
把她当小孩哄呢。
沈思漓眨了眨眼，表情松动了半分，讷讷地点点头：“多多肉，少少汤谢谢。”
苏如是扯了扯嘴角，半天插不进话，只好自告奋勇道：“您俩尊大佛安心坐着吧，我带人去买。”
长荣收回横刀，摸了摸脑袋，总觉得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思来想去归结于舒王重诺，既然答应了自家大哥，便信守承诺多加照拂了些，只是这新主母的确脑子灵光，就是有些任性且听不进劝。
萧鹤川微微侧身，也慢悠悠的说：“劳烦苏大人了，本王要少少肉，多多汤。对了，最好带人整条街都查过去，以防对方把鸡蛋分散好几个笼子里。”
苏如是深吸一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痛心疾首道：“遥想当年殿下喊我苏哥哥的乖巧模样，怎得长大了就把我当牛马使唤。”
萧鹤川眉眼含笑，矢口否认道：“苏少卿你记错了，本王没喊过。”
苏如是神情悲怆，拂袖出门点了一队人马，扫了刺客们一眼，语气冷漠如寒铁：“就地拷问。”
大理寺司直熬了一宿本来就烦，眼见这些刺客给自己找事，当即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准备磨刀霍霍向猪羊。
刺客们被浑身绑住踩在雪地中浑身发颤，眼见官差神色骇人，牙齿忍不住疯狂打颤。
沈思漓跳下台阶跑向长荣，指着堂内桌子说：“帮我把桌子搬到门口，里面臭的我受不了。”
惟帽软纱在跃动时随之上下翻飞，萧鹤川余光瞥见一抹白光飞起又很快落下，静静地注视着灵动的身影，眼中流淌着暖阳般的光芒。
长荣闻了闻，纳闷道：“没有呀。”
沈思漓叉腰：“你鼻子钝，反正我宁可迎风吹雪都不进去。”
长荣无奈照办，毕竟谁敢让这位小姑奶奶站风雪里，要是让高大哥知晓了还不把自己活剥了，王太夫人哪儿也别想得到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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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羊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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