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二刻,萧晏清双眼迷离,在“吱呀”声响的混乱中摸索到床边榻几,含了口加了料的茶水渡到谢清风口中,隔了好半晌终于香汗淋漓地从疯魔般灼烧中抽身而出。
她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伸手扯过软被盖在失去意识的谢清风身上,咬紧后槽牙忍着浑身散架的感觉站起身来,险些因腿软又趔趄倒回床上。
她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接下里大脑迟钝地连如何侍女为她擦身更衣都忘了,神识从迷雾中抽离时已然置身皇帝寝宫外。
不恨。
岂不就是爱!
萧晏清满脸通红,不敢置信自己不仅得到了谢清风的人,还得到了他的心,内心仍不住尖叫: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寝宫大门一打开,萧景和就见东方天幕微微亮,而自己好妹妹候在殿外又犯了桃花癫,脸上当即一阵青一阵白,冷声谴责道:“鹤川出事了你还有脸笑?”
萧晏清闻言浑身一僵,愣了又愣才问道,“六皇兄出……什么事了?!皇兄兴师动众宣百官上朝,难道不是为了大理寺纵火案吗?”
萧景和皱了皱眉:“朕并无下旨宣百官进宫。”
话音刚落,杨采仰首阔步而来,目光停留在萧晏清一瞬,见她眼眶泛红像是急得哭过,转而对萧景和抱拳一行礼说:“百官已悉数到齐,请陛下移步太极殿上朝。”
“荒唐!”萧景和脸色铁青,怒喝道,“朕从未下旨,他们进宫来做什么!?”
杨采揣着明白装糊涂,踌躇再三道:“据说是叶丞相派人挨家挨户上门通知。”
萧景和怒然拂袖,气势汹汹疾步前往太极殿,同时不忘放下狠话:“老匹夫!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极殿内群臣垂首而立,肃穆无声乃至落针可闻,自萧景和迈入殿内那一刻,禁军齐齐拔刀出鞘严阵以待,将刀尖对准了从前所忠诚的帝王。
萧景和一眼便瞧见了龙椅上坐着恶毒妇人,眼神变得阴鸷又连着走了好几步,直到杨采拔刀才顿住脚步。
随侍内官与宫娥相继惶恐跪下。
皇城上空乌云密布,自朝臣悉数入宫后,金钉朱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内外消息传递。
萧晏清挺身挡在萧景和身前,侧目瞪着杨采,凶狠地像要吞人:“乱臣贼子,随便找个山野村妇来冒充陈太后,究竟意欲何为!?”
“我奉劝公主,识时务为俊杰。”杨采刀锋逼近,眼底尽是杀意,暗哑威胁道,“当年萧景和与萧景崇狼狈为奸,惦记杨家和徐家的家传之宝,迫害两家沦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三皇子已死,今日我也定要让萧景和血债血偿!”
“发什么疯?!”萧晏清临危不惧,掷地有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萧景崇看上你们传家之宝,关陛下什么事?莫要忘了是陛下传旨物归原主。”
杨采置若罔闻,撇开头朝着群臣大声宣扬道:“皇帝不忠不孝下毒迫害嫡母,以至于太后娘娘被迫假死出宫治病。如今殿上坐着的,正是如假包换的太后娘娘!”
殿内气氛已经冷到了极点,群臣久等不见叶公权等人时便瞬间明白过来,禁军掣肘生变哄骗他们成为瓮中鳖。而当那个在五年前掀起血雨腥风的女人堂而皇之出现在大殿之上时,众人心照不宣新一轮的暴风雪即将到来。
萧景和眯着眼笑,眼底却是冷得令人寒颤的怒意,说话时咬着后槽牙,声音一字一顿,像刀在磨:“陈太后葬身火海,讣告已发天下世人皆知。”
陈太后身穿凤袍,头戴九凤金冠,嗓音威严而低沉,虽不洪亮,却有着一股掌握全局的姿态:“诸位大臣皆乃肱骨之臣,哀家的面貌和声音难道都认不出了吗?!”
群臣交换着眼神,如何认不出。
陈太后面容衰老不如当年正茂,眉目间透着凌厉之意,远远瞧着脸颊微微凹陷不知道扑了多少层粉,却依旧难掩她脸上病态。
不可否认眼下陈太后赢面很大,可当今陛下也不是省油的灯,出手向来出其不意。
出头鸟或许有,不过大多死在上一次政变,在场之人都学乖了。此时势态暂不明朗,百官擦去额间冷汗,默默把头垂得更低,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太后见无人敢搭腔,唇边挂着讥讽笑意,拍下一卷诏书:“皇帝萧景和,偏信外戚奸臣,迫害朝中正直之士,而至朝政混乱。哀家为保先帝基业,特下懿旨废黜皇帝,改立皇太子登基。”
“可笑……”
萧景和眼神冷到发烫,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地笑意,言辞如同锋利的刀刃,“区区村妇假冒太后,联合禁军犯上作乱,企图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何其可笑!”
太子太傅耿大人出列,拱手作揖道:“人死不能复生,太后需自证身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否则罢黜诏书能否生效不说,仅凭弑君之罪必然引得天下诸侯共伐之。”
杨采刀尖调转方向对准耿太傅,陈太后抬手制止。
她比谁都想杀了皇帝,但确如耿太傅所说,朝臣不认她那懿旨便不具有效益,即便届时挟天子以令诸侯,垂帘听政的时日也长久不了。
更何况以耿太傅在天下儒生中的地位,杀了他必然引起学子的口诛笔伐。
陈太后眼中毒蛇如跗骨之蛆,牢牢紧锁在萧景和身上,话却是对百官说的:“你们总是一堆歪理,既然好赖话听不懂,那哀家便请你们吃罚酒!”
“不妨告诉诸公,禁军和巡防营尽在哀家掌控当中,各位大人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该为了家眷思量。究竟是承认哀家身份,还是与昏君共赴黄泉。”
萧晏清咬牙切齿道:“老毒妇,还是一如既往地卑鄙狡诈。”
杨采动怒:“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萧景和岿然不动立于御阶之下,望向陈太后的眼中满是讥诮:“无人承认你身份,便走不通人亡政息这条路,没有大义在手拿下胤都又如何?”
陈太后冷笑,陡然重拍扶手,怒不可遏道:“把太子和陆砚带上来!”
百官纷纷向殿外看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禁军始终没将人带来。杨采心腹疾跑进殿,面露迟疑眨了眨眼,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看便是失手了。
陈太后从萧景和脸上看不出一丝慌张,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拍桌而起声色俱厉道:“继续去找!哀家就不信两个大活人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杨采满头大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自昨夜起禁军严加监视朝阳殿一举一动,里边人员只进不出,绝对不可能让陆砚和太子跑了。
“没用的,珙儿在很安全的地方。”萧景和漫不经心扬起下巴,不由失笑道,“朕劝你别白费功夫,以为掌控了胤都八万人马,殊不知你不过是只被螳螂吞吃入腹的蝉罢了。”
“你早就知道!!”
陈太后目眦欲裂,内心气涌如山,指着萧景和说道,“即便哀家是蝉,你也做不成螳螂!今日是我儿忌日,当年围剿他的人哀家一个也不会放过,王见舟和高靖远命丧诏狱,你那好弟弟中了我的毒不出一个时辰必然身亡。而你……也得给我儿陪葬!再也没人能救得了你!”
萧景和冷眼看她发怒,呛声道:“光州养病过得可还舒坦?你以为叶公权逃窜出城是为了自保,殊不知他诱你入城目的是试探朕有没有后手。不论有或者没有,他都会以救驾的名义带兵攻城。”
陈太后在数百次的斗争中早变得已破碎不堪,萧景和既然知晓她纵火诈死后的行踪,那必然知晓他们的计划。朝臣和太子都不在她手上,如何垂帘听政。
大势已去……
陈太后撑着一口气用尖锐的嗓音下达命令:“传令徐戎尘——屠城!杨采杀了他们!全杀了!”
言罢她表情变得扭曲而狰狞,撕心裂肺地仰头大笑起来,无比畅快地说道:“抓不到你儿子又如何?!哀家临死前杀了你们也算是告慰了豆儿的在天之灵!有全城的人给我儿陪葬,快哉快哉!”
杨采笑容得意,看向萧景和的眼神仿佛在看待宰的羔羊,奈何他的注意力全在萧景和身上,压根没注意到萧景和脚边跪着得宫娥目光如刀。
宫娥趁杨采不注意,反手上挡横刀击出金石之声,右手夹住蝉翼般的薄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断杨采手筋。
萧晏清见状立马掩护萧景和后退,躲进武官队伍中。
杨采瞪大双眼认出宫娥由定安侯夫人多扮,大声吼叫忍着疼痛换手提刀砍向沈思漓,却被她灵敏翻身躲过。
沈思漓缺少实战经验,却在脑海中反复设想推断杨采的下一步动作,没料到动作意外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便打得杨采措手不及。
另一侧莫莉从袖中接二连三飞掷出飞镖,旋即抽出腰间软剑宛若游龙抵御杨采的反击,为沈思漓赢下一瞬喘息之机。
陈太后本能向后躲去,沉甸甸的凤冠撞在龙椅上,滚落到金砖上。不待飞镖将至,龙椅两侧禁军挥刀将暗器劈了个正着,殿内禁军赶来支援,将陈太后护卫地密不透风。
萧景和一声令下,正上方倏地传来接连的“笃笃”声,箭矢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杨采的胸膛,将他射成个刺猬。
余下禁军一抬头,只见许多身形瘦小的弓弩手藏匿着在悬梁之上。为首指挥无声地做出手势,禁军相继中箭倒下。
陈太后发髻散落,捂住猛跳如鼓的心口,连忙躲去龙椅身后。
杨采一死反叛禁军群龙无首,没人在去管陈太后。待到殿内禁军死的差不多了,沈思漓琉璃眸底透着冷冽和疯狂,大步跨上御阶。
陈太后大惊失色,微微张口,却被沈思漓猛地掐住脖颈,喉部仿佛受过重击一般,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干涩和疼痛。她拼尽全力艰难地说:“先、先帝有、有、旨……保、哀家、性……”
沈思漓笑意不达眼底:“陈太后已死,你不过是个贱籍奴妇。”
她脚下大力踹倒陈太后,欺身压下,抬起匕首干脆利索地捅向陈太后的心房,溅出的飞血迅速地染红了宫娥裙装,泄愤般对着陈太后连捅了十几刀。
鲜血飞溅在盘龙金柱,闷雷炸开层层密云,风刮起凛冽的飓风。
殿外的禁军跟着杨采乱兵叛起,被密密麻麻地箭矢挡住去路,在束手就擒和孤注一掷之间纠结动摇。
哗变丛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杀进去!我们已无退路,不管谁当了皇帝我们都是功臣!”
殿外禁军犹如找到主心骨般,整顿有素地招来一排弓箭手,乌泱泱的脚步声把太极殿层层围堵。太极殿外设下天罗地网,皇城之外还有巡防营,除非皇帝招来天兵天将,否则依旧难逃一死。
群臣像群蜂一样挤挤挨挨缩在一块,又各自四散开来寻找安全的角落,一如禁军所说,不论谁登基上位他们依旧是国之柱石。
萧晏清深吸一口气,偏头对萧景和说:“承平与兄长共进退。”
耿太傅率先出列与皇帝站在一块,更多的老臣相继走了出来。萧景和环视一圈殿外叛军,又看了看身前忠心耿耿地老臣们,拍了拍萧晏清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沈思漓从地上捡起横刀,指挥莫莉拔下禁军身上铠甲,套在自己身上后又顺手丢给皇帝和萧晏清一套,抹了把脸上脏血,意有所指道:“殿下是无憾了,陛下和几位大人还是躲一下地好,省得给叛军当靶子。”
萧晏清当即面红耳赤,一跺脚:“阿漓!”
萧景和接住铠甲,护着萧晏清退至龙柱旁,武官效仿拔下铠甲和兵刃分给耿太傅等人,旋即架起人墙挡住皇帝和公主,一鼓作气喊道:“拿出咱们武将的气节!忠君爱国!誓死不退!”
沈思漓似被这股气势所鼓舞,举刀大喊:“誓死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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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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