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不知道吧？”萧鹤川提摆走下台阶，气定神闲道，“五姑娘跟你和离后，托薛大小姐帮忙购置宅院。”
高靖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矢口否认道：“和离，没有的事！”
萧鹤川垂下头，轻柔地抚摸白玉兰花，似笑非笑道：“高大哥你要想开点，不就是被五姑娘甩了嘛，做不成夫妻还能做朋友。再说了，五姑娘和离书都拿到手了，你再想追回人家，可不得再求娶一次。”
高靖远脸色惨白，脸上的肌肉渐渐收缩起来，猛地狂奔出宫门上马，停在定安侯府正门外。他收敛了呼吸，径直朝临池四角亭迈出稳健的步伐。
王太夫人屏退身边侍女，呷了口热茶，淡然地对上高靖远紧绷而愤怒的神色，叹了口气说：“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与其强为怨侣，不如放她离开。”
高靖远脸上乌云密布，隔了半晌才问道：“她想要什么？”
“她的野心藏都藏不住，是你从未好好审视过她，何必问出如此可笑的问题。”王太夫人道，“不妨问问你自己，心里装了多少人。结发|情谊，妾室恩宠，父子亲情，忠君爱国，她在你心里又能有多少位置？”
高靖远颓然地垂下头：“她何时寻得您？”
王太夫人望着新筑起的高墙，沉浸的思绪被无限拉长，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沈思漓在橘色斜阳下，目光坚定而毅然地向她走来。
“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带阿娘回家。”
王太夫人立于楼阁，眺望侯府狼藉，温声劝道：“再有几日便是年三十，我们一家人……”
沈思漓摇摇头：“定安侯府，不是我家。”
王太夫人觉察出她的疏离，攥了攥手中帕：“顺安心里有你，高家人早已接纳你，将你当成自家人对待，是你对高家始终抱有戒备心。若你愿意留在高家，顺安将用军功换得嫡次子的爵位，以后阖府都是你说了算。”
沈思漓扶着栏杆，远眺屋角寒鸦，语气和缓了些：“我不愿意，并非我对高家不满。而是我想闯出去，挣下功劳属于我自己，而非丈夫功勋录上的锦上添花。”
“你看得比我通透，”王太夫人垂下眸不再劝她，“我拥有的诰命身，是女子所能拥有的绝对殊荣，只可惜这是皇家对我儿子的嘉奖，而非认可我这个人。”
沈思漓伸手触及风雪，偏头看向王太夫人：“您是女诸葛，心术谋算不输张宜之。一如您与陛下和舒王的谋划，环环相扣令我叹服。”
王太夫人惊讶回视她：“你……”
沈思漓拨开缭乱的发丝，凝望着王太夫人：“前一局张宜之先行，王家遭张党打击，而高慈将军受废太子虐杀。您既要报仇，也要带王氏重返朝堂，是以您选择扶持二皇子上位，与其初步建立联盟。”
“舒王遇刺案，萧鹤川身受重伤，高靖远身陷囹圄也没好到哪里去。而您舐犊情深，断不会坐视不理，必然觉察出有第三方势力在从中作梗。于是你们借赐婚设下连环计，诱使张党以为部下天罗地网，实则您三位将计就计，让张宜之等人以为联盟瓦解，放松警惕跳下圈套。”
“这其中我这块鱼饵尤其关键，是以婆母将我放在身边，以便在暗中掌控局势。冬至夜宴，您请我看了出好戏，高靖远深陷牢狱您允我走出侯门，承恩侯府遭难您默许我瓜分千金坊。虽然您隐藏在帘幕之外，但从陛下的谋划来看，高靖远没那个脑子参与设计。”
王太夫人眼角细纹舒展开来，眼中满是欣慰：“张宜之策反尤嬷嬷，在定安侯府安插数不清的楔子，甚至是下毒暗害崔氏都是我所料未及的。希望你别怪顺安，他在进诏狱前才知晓一切，并非有意瞒着你。”
沈思漓跳开视线，松开手又握上栏杆，沉默好一会说：“我只怪我自己，没能早些送阿娘回原平。”
“我知道侯府留不住你，但又不希望你这么快离开。”王太夫人从怀中拿出两份和离书，渐渐红了眼眶，“我儿是展翅飞翔的鹰，这座宅院困不住你，也困不住翱翔天地的灵魂。”
沈思漓忽然问她：“侯府困住您了吗？”
王太夫人被她问住，怔愣了片刻，思绪从带着腥味的风中抽离，心头悸动地说：“你受困于胤都回不去，我止步于高门宅院，我们都身不由己，桑儿却可以回家！”
她的语气逐渐激动，仰天眺望原平的方向：“大晟的边郡是最精锐的部队，高长恒荒废了许多年，回到原平让风沙将他打磨成璞玉，接过他祖父的衣钵镇守在原平难道不好吗？”
“母亲！你到底让思漓回原平做什么？！没有陛下旨意，我不得擅离胤都前去营救！”高靖远狠狠攥着拳头，摇头不解道，“京中黑市暗点那些日益见长的鹘汉，可见原平已非当年。边境局势不清，此时贸然行动，只会让她陷于危难之中。”
“笼络不了妻子的丈夫，活该我儿看不上你！”王太夫人站起来，指着高靖远说，“你以为我忍心看她赴险吗？我视其为亲女，是打心眼里心疼她。她说可以，我便尽我所能鼎力支持。而你从来把她当成花园里精心养护的花，从来没有想着去相信她的能力。”
高靖远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隔了好一会儿才凝声说：“我只是……我只是……担心她。儿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给我的感觉和晚娘、渔儿都不一样，在诏狱的日子里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王太夫人没好气道：“醒醒，你配不上我儿，我儿也对你没留恋。”
高靖远如梦初醒，讷讷道：“我才是你亲儿子……”
“武将定江山，文臣稳社稷，”
王太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一个白眼，沉声继续说道，“过了冬天，太宜要派人进京任职，高家必须守住退路，等待合适时机激流勇退。既然李有为管不好原平，那就别怪高家夺回这位置。”
靠在凭栏边的鱼竿动了动，王太夫人急忙抽杆，从冰洞中钓上一尾大鱼。高靖远无奈上前取下鱼钩，却不慎脱手让鱼掉在地上，被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野猫叼走。
野猫通体圆润，肥的油光水滑，却保持着轻盈地姿态从高墙上跃下，用宛如大饼的脸蹭沈思漓小腿，听见屋外嘈杂的脚步声惊得缩入桌底。
栗桃引客至一枝春，沈思漓起身相迎，示意廉古和丰炎二人入座：“前几日我失礼了，今日我以茶代酒给二位赔罪。”
玉梅端来热茶，廉古一拍壮腿：“诶，五姑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能够理解。”
沈思漓双手捧茶，敬了二人一杯：“我听侍女说，你们是来调查厥人。”
丰炎看了廉古一眼，沈思漓当即知晓话事人是廉古，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五姑娘来原平的目的，似乎也并不简答，”廉古喝不惯茶，吃了一口便放下，抬眸看向沈思漓说，“短短数日，城中客栈酒肆不再驱逐鹘汉，那些拐子也仿佛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
沈思漓挑眉不语，她来原平的确不止是送结姨娘回家，还顺便为王太夫人回家扫清障碍。
屋内沉默了少顷，沈思漓带着诚意，开诚布公道：“师父带兵平叛，并参与了援助百姓，二位应该有所耳闻。其中在东西二市地下黑市，救出来诸多异族男女，其中最多的便是来自原平的鹘汉。”
丰炎“嘶”了声，皱着眉问：“你是怀疑原平有人勾结拐子买卖良民？”
“不是怀疑，”沈思漓摩挲着腰间柳木牌，语气极其肯定道，“我表姐丢失那天，我的人一路尾随，亲眼见证了李有为手下和拐子交谈，并在事后灭口，放火烧了拐子据点。”
廉古与丰炎对视一眼，斟酌着措辞说道：“刚入冬那会儿，西厥几个部落伪装成原平军联合偷袭武潼关。好在守关士兵觉察出他们对长枪的生疏，并且排兵布阵不似原平风格，这才没着了他们的道。”
“李有为勾结厥人？”沈思漓神色凝重，指尖不自觉握紧扶手。
“只是猜测，并无实证，”廉古神色黯然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疑惑，“靖边军自入冬来频频抵御厥人攻势，而原平却屡报战功。既是大胜，又怎会让军械落在厥人手里？”
丰炎顺着他的话，接着说下去：“大将军不愿猜忌同胞，趁着骏马集命我二人暗中走访调查。只可惜我们军伍出身，稍作打探便引起不少人注意。来了这么些日子，也只知道斗兽场内的厥人，来自于李有为抓捕回来的战俘。”
廉古低下头，艰难的说：“厥人常年侵害边境，原平百姓无不对厥人深恶痛绝。即便李有为真与厥人达成某种交易，我相信原平军定然不会一昧盲信李有为。也就意味着，他行事必将隐秘无痕，我们不好揪住他的老鼠尾巴。”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厥人借李有为的手，渗入大晟朝权贵之家，”
沈思漓听得认真，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杯壁上，沉吟片刻道，“毕竟我府上柴房内还关着前奔雷部单于之子——云噶，便是李有为前几日刚给我的男宠。”
廉古二人倒吸一口凉气，骤然变了脸色。
“通敌卖国，此事非同小可……”
一枝春内众人皆非能够拿定主意之人，彼此交换情报后，便起身告辞预备回靖边，请薛老国公定夺。沈思漓送走二人，又在一枝春内思忖了许久，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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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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