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抓住他，他要是跑了，就拿你们的脑袋来抵！”雪女恶狠狠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道。
昨夜她轻敌，和吕晗桑喝了两杯酒，没想到吕晗桑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在她的酒里下了药，害她昏睡了一整天，要不是苏岩来找，她都还不知道吕晗桑偷偷跑了！
她堂堂雪域之王，居然栽在一个男人手里，这事传出去，她以后怎么在幻海之屿混。
雪女带人封锁了青川，猫抓耗子一般层层搜索，不抓到吕晗桑不罢休，吕晗桑势单力薄，也不熟悉青川地形，暴露行踪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边吕笺也听说了吕晗桑出逃的消息，正焦急地四处寻找，蕣清知道吕笺要去找人，心中着急，非要跟着一同前往，吕笺没办法，只得带着她一起。
“晗桑，晗桑，我是长姐，长姐来救你了……”吕笺一边奔走一边呼喊，几乎把青川上下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仍旧不见吕晗桑的影子。
蕣清凡人之躯，体力自然不比吕笺，走了一个时辰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她不愿托吕笺后腿，自己找地方停下来休息，同时催促吕笺道：“吕小姐不必管我，找晗桑要紧，等我稍作休息，一会便去同你们会合。”
吕笺也不勉强，让蕣清小心行事，随后便转身继续找人去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吕晗桑其实根本没走远，他心知自己灵力修为一般，身体素质也一般，自然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于是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藏身在雪女宫殿附近，等雪女以为他跑远了外出去寻人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溜出来，朝着浮屠塔的方向去。
雪女昨夜提起过两大灵族的人上了青川，那么这会应该在浮屠塔附近，吕笺和吕曦容肯定也在。
吕晗桑避开耳目，尽量不发出任何大动静，约摸跑了一个时辰，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细细一听，像是吕笺的声音。
“是长姐……”吕晗桑心中一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不多时果然看见一道墨绿色人影，不是吕笺是谁。
吕晗桑跑得太急，喉咙中像是含着刀子，呼吸间都是淡淡血腥气，他扶着棵红杉匀了口气，才高声回应吕笺：“长姐，我在这里！”
吕笺惊愕地回过头来，隔得远远的，她一眼看见吕晗桑的身影，惊喜道：“晗桑！”
不等姐弟二人松口气，吕晗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雪女的声音随之响起：“他在这，给我抓住他！抓活的，千万不能再让他跑了！”
吕晗桑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奔向吕笺，只是跑出去没两步，一只冰梭从后方击出，重重打在他小腿上，他脚步一顿，跪倒在地，小腿上的疼痛一阵一阵传来，他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跑。这一次雪女再未手下留情，又是一记冰梭飞射而出，自他膝弯处穿过，扎穿了他的膑骨。
“晗桑！”吕笺见弟弟受伤，几乎瞬间失去理智，发疯一般冲了上去，雪女自然不甘示弱，摇晃铜铃召唤出十几只雪鬼，眨眼间将吕笺团团围住。
吕笺心中焦急，手下也失了分寸，寒气从她指尖窜出，凝成一把三尺长的冰刀，吕笺提刀上前，爆发出与她清瘦体型不符的强悍力量，冰刀如玄铁，她一刀砍碎一只雪鬼，几息的功夫，她已经撕裂了雪鬼的包围圈，即将靠近吕晗桑身边。
吕晗桑膝盖被刺穿，血流了一地，他咬紧牙关，双手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却在此时，身后一阵寒意掠过，一根冰刺悬在他脖颈间，雪女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别乱动，不然下一次我扎的就是你的喉咙了。”
她推搡了一把吕晗桑，要挟吕笺道：“吕族长，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可就要给你弟弟放放血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雪女话说完，脚下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浮屠塔封印要看就要崩塌。吕晗桑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却在这阵剧烈晃动之后，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口中喃喃道：“曦容……”
下一刻，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悬在脖颈间的冰刺，狠狠撞了上去，雪女猛然反应过来他是打算寻死，当即一手扣住吕晗桑手腕，另一只手悍然发力震碎了冰刺。
吕晗桑回过身，操纵纵水术结出冰线锁住雪女两只手腕，同时厉声朝吕笺喊道：“长姐，如果我死了，妖阵就炼不成，曦容实在太辛苦了，我不能拖累他——长姐，你杀了我吧。”
吕笺怔愣在原地，惊恐地睁大了眼，她颤巍巍抬起手，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雪女见这姐弟二人已是打算釜底抽薪背水一战了，当即也顾不得章法，奋力震开了手腕上的束缚。
“长姐！”吕晗桑停顿了一瞬，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慌慌张张朝他跑来的身影，可他还是道，“杀了我……”
“不要……”
“不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其中一道来自雪女，可还是晚了一步，吕笺死死咬紧了嘴唇，五指一勾，一根冰凌疾射而出，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吕晗桑的胸膛。雪女半跪在吕晗桑身后，短暂的寂静过后，她怔怔地低下头，看着那根冰凌从吕晗桑胸腔穿过，带着他的血，凌厉地一并将她的心脏刺穿。
“不要，不要……”吕晗桑脱力倒地时，恍惚看见了蕣清的身影。雪停了，四野白茫茫一片，她头发凌乱，裙角沾着泥污，狼狈极了，她哭着跑过来，冲到他身边，口中不停喊着，“晗桑，不要……”
雪女的身体一寸寸冻结，变作一具冰雕轰然碎裂，失去她的灵力加持，几只雪鬼也在风中化作齑粉。
蕣清提着沾满泥污的裙角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将吕晗桑扶起半抱在怀中，她的手指很凉，可在碰到吕晗桑面颊那一刻，一股更为刺骨的寒意让她心惊不已。蕣清再也克制不住，抱着怀里再无生气的人号啕大哭。
*
万古同悲阵如同一个巨大的轮盘，每一个方位都暗藏杀机，阵外的人根本无法靠近，而立在阵眼之中的相岚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牵动阵法发起攻击，两大灵族的人近在咫尺也拿他毫无办法。
相岚牵动傀儡戏，轮盘飞速运转，只见数道符文浮现在半空之中，灼热的气浪向四周蔓延，离阵眼最近的几人都听到一阵浑厚的金石撞击之声，紧接着气浪炸开，将围在四周的一干人等全部震飞出去。
楚毓反应敏捷未被波及到，迅速飞身撤离战圈，李仙仙桥陵玉等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那股劲气炸开就连楚毓都受不住，更别说他们这些小辈。
危急时刻楚毓用无悲罩护住了身边几个弟子，桥陵玉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回过身对楚毓道：“多谢师叔出手相助，只是……我们这样虚耗下去，也撑不了多久。”
楚毓道：“你受了伤，不要逞强，和仙仙一起带着师弟师妹们撤后吧，我自有分寸。”
吕曦容离得远，此刻才上前来，看桥陵玉脸色惨白就知道他伤得不轻，一把抓过他的右手往他体内渡真气，暂且压制他的伤势。
“咳咳……吕少师，不必为了我费心，”桥陵玉将手抽出来，道，“竹林本来不用卷进这些纷争，我知道吕少师和吕族长是念在师叔的情面上才出手相助，不论如何，陵玉在此谢过少师。”
吕曦容抬手在他头上用力拍了一下，“你怎么和你师父一样死脑筋，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
楚毓也侧过头问：“你姐姐去找人，找到了么？”
“不知道，没给我传个信，”吕曦容揉了揉眼，“但我今日眼皮跳得很欢，怕不是要出事。”
万古同悲阵发动一次后有短暂的蓄力时间，不多时苏岩匆忙赶来，她进到阵眼中，在相岚身边小声禀报道：“大人……吕笺杀了雪女，吕晗桑也一并……”
“喔？”相岚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略有些惊讶道，“你说吕笺亲手杀了吕晗桑？她不是一贯最看重她的两个弟弟么，怎么下得去手，看来是真的打算鱼死网破啊。”
“大人，现在怎么办？没有了臻灵之体祭阵，即便将这些搅事的灵族全杀了，我们也破不了浮屠塔的封印。”
相岚勾起唇角，脸上浮出一个极为冷淡的笑容，“阿岩，你说说，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母亲’是不是该来看看我？”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原本在相岚身后埋着头垂着眼的苏岩突然抬起头来，袖中寒光一闪，突然扑了上去，她手腕上的蛇形金钏化作一柄利刃，狠狠扎进相岚后心，喷溅出来的血溅在侧脸，显得那张脸上神情有些狠厉。
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双手紧紧抱住相岚，两句身躯紧贴着一并滚落阵眼之中。
撕裂的风在耳边呼啸，苏岩将脸颊贴在相岚后背，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轻声说道：“神姬娘娘不会来看你的，她不是你的母亲，也没有你这样的孩子……大人，哥哥已经死了，我活着也没有意义，我们一起死吧，下地狱去，陪哥哥一起。”
阵眼出现裂痕，硕大的轮盘开始晃动，阵外的人目睹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俱是惊讶得忘了动作。
吕曦容没有听见阵眼之中两人的对话，却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他转头对楚毓道：“当时在青川脚下，你故意将那只金钏还给苏岩，是不是赌她心中有恨？”
楚毓道：“她心中是否有恨我不清楚，我只是希望她将那只金钏带在身边，无论如何相岚念及旧情都会留她一命。我其实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决然。”
万古同悲阵濒临崩塌，被活祭的万千生灵在此刻苏醒过来，呼啸着要挣脱出去，这些怨灵一旦脱力束缚，将比浮屠塔中逃逸出来的恶兽更加难以控制，决不能让它们逃出去！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如蛛网般织满整片穹空，解决完青川脚下那一堆恶兽的紫金岛妖族此时也赶了上来，眼看几只怨灵从阵中脱离，不远处几支透明长剑疾驰而来，将怨灵全部射杀。桑女的声音在黑云中传来：“你们愣着干嘛，阵眼已破，毁阵啊！”
黑云压顶，惊雷咆哮，一股来自大地的力量如涌泉般不断溢出，神明右眼归位，春荒之神的力量回来了。
霎时间，万古同悲阵外众灵族弟子一齐结印，只见两道截然不同的神光拔地而起，盘旋升空，在半空中相互交融，吕曦容操纵银龙腾空，疾风呼啸，楚毓踏着银龙的脊背一跃而起，他双手结出复杂的咒印，以指血为媒介在半空画出一个图腾。
历代岐和神殿之主方能修习的霸道秘术，因楚毓已突破仙阶，在此刻发挥出力量空前绝后。
“雷火。”楚毓口中轻吟。
而在阵眼之中的两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苏岩察觉有一只手贴上她的脸颊，她抬头，看见相岚带笑的眼，“阿岩，恨我吗？”
苏岩没有说话，下一刻，她忽觉肩头一震，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重重推了出去，风声雷声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可她还是清楚地听见了相岚那一句：“恨我才好……”
楚毓缓缓闭上了眼，并起的两指悍然下压。
“天诛。”
在万古同悲阵崩裂的那一瞬间，雷火之力贯下，整个青川都被惊涛骇浪席卷而过。
狂澜过境，万物无声。
万古同悲阵崩塌，被雷火洗去戾气的生灵随风消散，天地间一派肃清。
烟尘与火光散尽之后，浮屠塔下立着一站一跪两道人影，相岚被雷火重创，已经站不起来了，楚毓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冷声质问道：“薛师兄的遗体，在哪？”
相岚低垂着头，没有回应他。吕曦容走上前来，抬手结出一柄冰刀，他抬脚重重将相岚踹倒在地，单膝叩压在他肩上，手中的冰刀高高举起又落下，朝着相岚的心脏猛刺进去。
又快又狠的一刀，带出的血花甚至喷溅到楚毓衣摆上。
“这一刀，替我母亲和舅舅问罪。”吕曦容拔出冰刀，再次狠狠贯下。
“这一刀，替薛先生雪恨。”
又是一刀落下。
“这一刀，替荼柳报仇。”
最后，他抹了一把刀刃，再一次用力贯下，这回他扎穿了相岚的喉咙，“这一刀，替宿阳城枉死的百姓讨个公道。”
相岚仰面躺着，口鼻中不断往外渗血，他好似不觉得痛，快意笑着，“薛必青，你赢了……但我也没输……”
吕曦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恶狠狠质问道：“我再问你一遍，薛先生的尸体在哪，他的尸体在哪里？！”
“哈哈哈哈……”相岚忽然放声大笑，答非所问道，“你找薛必青做什么，他早就该尸骨无存了，哈哈哈哈……薛必青，你活该啊……”
吕曦容照着他的右脸用力挥了一拳，语气愈发冷硬，“回答我，薛先生的尸体去哪里了？”
“尸体，什么尸体？”相岚大笑不止，疯言疯语道，“你们自己连个死人的棺材都看不住……怎么现在找我要尸体，哈哈哈哈，薛必青的尸体，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们慢慢找吧。”
不等吕曦容再往他脸上抡一拳，他又往后仰着头，微微眯起眼道：“你以为我忍心看着他死……你以为我没想过救他？我想让他身败名裂，想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我从没想过要他的命……”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薛先生的死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
“是我一手造成，你说得没错，”相岚他的喉咙破了个大洞，故他的声音都残破不堪，“我其实不想这样……我甚至连以命换命的法子都试过了，可是没有用……他是建木之灵托生，万里挑一的命格，这世上没人救得了他，我也不行……他行释灵之术而死，万刃穿身，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薛必青，这就是你相信我的报应，你不得好死啊……”
“告诉我，他在哪？”吕曦容暴怒收紧五指，卡得他喉管咯咯作响。
相岚脸色涨红，双目充血，却笑得十分挑衅，“我吃了，我把他烧成一捧灰……把他的骨灰吃下去了，哈哈哈哈……你要找他，那你也把我吃了吧……”
“你……”吕曦容不信他的疯话，作势要再给他一刀，晃眼溅却看见相岚血淋淋的唇齿间含着什么东西，像一截断玉，颜色惨白，随着相岚狞笑的动作，他勉强看清了。
那是一截——被砍下来的尾指骨。
吕曦容几乎实在瞬间反应过来那节指骨是谁的，他怒吼一声，卡住相岚的下巴，两指伸进他唇齿间去掏那节东西。相岚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指上，然后喉头一动，他把口中的断指咽了下去。
相岚已经没有力气再笑了，他半睁着眼，口中仍旧喃喃念叨：“薛必青，你不得好死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楚毓察觉到不对，一把将吕曦容拽开，下一刻金色光辉绽开，地涌金莲层层花瓣伴随着愈来愈盛的光芒缓缓绽放。曜日神晖凝聚在地涌金莲的莲心之中，两股光芒被外力强行凝结，在半空中炸开光怪陆离的色彩。
“薛必青，我最后……送你一程，转生去吧……”
地涌金莲和曜日神晖融合，生生凝聚出一缕薛必青的魂魄。原本魂飞魄散永世超生不得的人，应此机缘，得以再入轮回。
吕晗桑挂机，雪女下线，相岚下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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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累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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