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曦容没想通自己哪一步走岔了,他昨晚明明好声好气地主动向楚毓服了软,不可谓不真诚恳切,但是没想到楚毓似乎更不高兴了,脸拉得比面对琴婴时还要难看,就差没直接让他滚出去了。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和琴婴同病相怜,两人坐在一起吃早饭,琴婴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楚毓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你看看我,跟他一见面话还没说上两句,他就要动手揍我,跟你摆一摆脸色又算得了什么。”
吕曦容面无表情往嘴里塞了个包子,“你少说两句,我现在也想揍你了。”
一大早天刚亮,吕笺和韦云湘便领着吕暄出去逛早市了,难为吕暄虽生在世家大族,这些年跟着楚毓在青川当苦行僧,过惯了清苦日子,第一次跟着亲娘出来逛早市,稀罕得不得了。
吕暄一上午逛完,回来后跟火烧了屁股似的到处乱窜,吕曦容逮着他问:“你又怎么了?”
“舅舅,你有没有看见我身上那个小人偶?”吕暄苦皱着眉头,几乎将房间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就是那个我从狼妖府地里带回来的人偶,我一直揣在身上的,突然就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算了,兴许是前天晚上你昏睡那会,被妖精顺走了。”
吕暄苦恼地低下头,小声嘀咕:“我还以为那东西有大用处,没想到这么快就搞丢了。”
直到下午楚毓才从房里出来,在吕笺的监督下又喝了半盅鸡汤,然后才带着吕曦容和吕暄再往兰因寺。
住持一听菩提灯芯找回来了,修持都顾不得,赶忙往客堂来。你来我往客套一番后,楚毓以岐和神殿的名义借取菩提灯芯,住持一忖,犹豫了。
吕曦容抱着胳膊道:“东西都给你找回来了,还能骗你不成,住持是信不过我们,还是信不过岐和神殿?”
老主持一连道了三声‘阿弥陀佛’,毕竟丢了的圣器能再找回来实属不易,最终还是同意外借,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好生保管,万不可出丝毫差错,楚毓满口答应。
出了兰因寺,三人又赶往后山土地庙,那姓刘的书生疯病虽好了些,但仍有些神志不清,此时正在山坡上掘野菜。
乍然见又有来人,疯子吓得扭头就跑,野菜也不要了。跑出去没几步,忽然几缕冰线窜上来缠住他的小腿,猛力往后一拽,硬生生将他拖了回去。
疯子一抬头看见又是这几个人,快吓哭了,不停地哆嗦。
吕曦容在他面前蹲下来,觉得好笑,问他:“你跑什么?”
疯子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就见他面前的人忽然抬起手,指尖白光一闪,正正点在他额心,他惨叫一声,呆愣了一瞬,紧接着那双涣散的眼逐渐清明起来,他的疯病好了。
吕曦容又道:“那只狼妖道行已毁,徐真真投胎转世去了,来生平安顺遂,你无需再有牵挂,世上若还有亲眷,投亲去吧。”
姓刘的书生回过神来时,那三人已经走远了,他怔怔坐在地上,动了动右手,掌心里握着刚才那几人塞给他的东西,是一把黄澄澄的金珠。
*
一行人未在芙罗城多做逗留,吕笺和韦云湘要继续追查春暮河白塔逃匿出来的妖物,吕曦容和楚毓要往西北方向去,到紫金岛妖族求取苍龙鳞。至于琴婴,没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吕曦容一问他,他便嬉皮笑脸地说:“少师出门在外,王君忧心,特地让我来帮衬少师。”
吕曦容冷哼一声:“相岚让你来监视我是吧?”
“少师哪里的话,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三日过后,两拨人分道扬镳,临分别前,韦云湘打量着吕暄,对吕笺说:“你儿子挺招人疼的,不如让他跟着我们走吧,也省得他再败坏岐和神殿的名声。”
吕暄一听,吓得翻身骑上马背头也不回地跑了,他奔出去三里地,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十足懊恼地问吕曦容道:“舅舅,我刚刚是不是又被嘲讽了?”
吕曦容笑了他三里地,乐得嘴都合不上,这会虚情假意安慰他道:“没有的事,夸你招人疼呢。”
跟屁虫琴婴晃晃悠悠落在最后头,也插嘴道:“小郎君无需在意,你如今年纪尚小,这般聪明懂事已算难得,你舅舅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跟先王顶嘴挨鞭子呢。”
吕曦容回头骂道:“我早晚撕了你的嘴。”
楚毓将菩提灯芯变幻成普通灵器,鸡蛋大小一颗圆溜溜的珠子,内里燃着长明的灯芯,守护菩提灯芯的重任交给了吕暄,他小心翼翼装进荷包里,表示一定不负师叔所托。
四人一路走走停停,行了约摸十来日,越走越荒芜,紫金岛是妖族的地界,不如人族的地盘繁华富饶。相传紫金岛本是一座偏僻海岛,盛产紫金玉髓,又有天然的地理优势,数千年前有妖族在海岛上拥兵称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上一任妖王过腻了海岛上的生活,遂命人掘石填海,铺出一条通往海岸的路,时不时往返人间寻些乐子,又因其耽于享乐,十多年前紫金岛动乱,妖王之妻弑君夺位,一统紫金岛,声名赫赫,无人不惧,便是现任妖王桑女。
若说先前芙罗城兰因寺只是小试牛刀的话,那紫金岛妖族绝对称得上棘手,现任妖王桑女专横果断,雷厉风行,是个狠角色中的佼佼者,敢把主意打到紫金岛头上的,十个进去八个都得抬着出来。
几人路上商量了一下对策,要如何说服妖王桑女自愿赠予苍龙鳞,商量的结果是直接打道回府更靠谱一点。
行至第十六日,几人来到紫金岛妖族的边界,可那传说中的紫金岛好似笼罩在一片浓雾中,怎么都无法靠近。
旭日升起时,能远远透过烟雾看见那落在海上的孤岛,喷云泄雾,花影缤纷,一眨眼,又看不真切了。
情形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糟糕,别说如何说服桑女,他们竟是连进入紫金岛的路都找不到。
在这荒芜地界,一到夜里,寒风掠过荒原卷起沙尘,看不清路,又冷得离奇,四人寻了一处矮坡暂避风沙。坡下亦寒意逼人,吕暄冻得直哆嗦,楚毓以离火划了一个大圈,将几人笼进圈中,这才稍稍驱散了一点寒意。
到了后半夜,荒原上的风忽然变得狂肆起来,好似张牙舞爪的猛兽,沙尘碎石被狂风卷起,就连矮坡下也未能幸免。
琴婴微微眯着眼,仔细听了一下,猛然侧过头来道:“不好,是厉风劫,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吕暄惊讶地张大了嘴,“可是,这地方能往哪里避啊?”
吕曦容袖子一抖,将招句放出来,分化出数根藤蔓,迅速钻入地下,藤妖在前面探路,几人跟着招句留下的印记一路追过去。
在荒原的尽头,横亘着一条干枯的蜿蜒长河,河道里隐隐有水流声响起,几人顶着风沙向那长河靠近,却总是无法走到近处,招句仍在向前追赶,像是要越过那道长河。几人继续追近,不知走出去多远,风沙声渐渐停歇了,招句倏地从土里钻出,一眨眼的功夫,那条如蛇般的长河竟消失不见。
吕曦容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尘,吐出两口沙子,“见鬼了。”
琴婴亦抖了抖身上的沙土,道:“紫金岛妖族不与人族来往,在方圆三百里落下禁制,厉风劫便是其中之一,寻常人碰到这样的大风沙,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便被卷着送出了荒原,总之无法再靠近一步。”
他说完,将地上化作藤身的招句拎起来抖了抖,“不过好在我们有罗盘,区区厉风劫拦不住我们。”
恰在此时,吕暄忽然惊叫一声;“遭了!”
他惊恐地抬起头来,“我的荷包……灯芯不见了!”
吕曦容弹了弹耳朵,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什么不见了?”
吕暄吓得蹿到楚毓背后,小心地探出头来,“不怪我……刚刚那风沙太邪门了,我光顾着逃命,一会没看住就……”
楚毓:“啧……”
吕暄快哭出来了,急忙闪开,“师叔,你不会也要揍我吧?”
“没事没事,”琴婴看了一会戏,这下站出来当和事佬,“这也不能全怪小公子,方才那厉风劫本就惊险,人没受伤就好,东西丢了再找回来就是了。”
吕曦容冷冷斜他一眼,“看来你肯定有办法了,那你帮忙找找,找不回来吕暄那份打你帮他挨。”
“小事。”琴婴面上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他说罢,轻轻勾了勾手指,画了个看不出名堂的咒印。
在一旁抠手的吕暄忽然抬起头来,迈着小碎步躲到吕曦容背后,“舅舅,什么声音?”
吕曦容也听见了那奇怪的声音,还未弄清楚那声音从何处响起,便见视野之内便凭空钻出来数十条花蛇。琴婴回头看着他,脸上仍是笑盈盈的,那双浅黄色的眼现出竖瞳,数不清的蛇游移到他脚下。琴婴蹲下身来,伸出手掌,三五条蛇顺着指尖攀爬上他的手臂,‘嘶嘶’声不断响起,琴婴微微低下头,似乎能听懂它们说话。
这场景着实诡异骇人,楚毓也不禁皱了皱眉。吕暄早已吓得面容扭曲,双手死死抱着吕曦容的腰,整张脸都贴在吕曦容后背,害怕归害怕,却又实在忍不住好奇,探出一双惊恐的眼偷偷去瞟。
“舅舅,他在干什么啊……”吕暄声音都在打颤,又害怕又觉新奇。
吕曦容脸色不很好看,没回应他,只是微蹙着眉看着琴婴动作。楚毓侧目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拉远一点,站到他身前,不动声色挡住他的视线,“不喜欢就别看了。”
楚毓挡住了吕曦容的视线,同时也把吕暄的视线挡住了,吕暄又蹿到楚毓背后,小声地问:“师叔,他在跟蛇说话吗?”
楚毓点了点头,说:“他能操纵蛇类,也能与蛇交谈,蛇是很聪明的生灵。”
正摆弄灵蛇的琴婴听到此话,抬起头来冲着吕暄一笑,“小公子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不过我不比你师叔和善好说话,可得吃些苦头。”
吕暄将头摇成拨浪鼓,忙不迭回绝道:“算……算了,我不想学这个,我怕蛇……”
“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琴婴笑着抬起手,一条红白相间的小蛇缠绕在他手臂上,“但当你能控制它的时候,就不会再害怕了。”
灵蛇嘶嘶吐着信子,吕暄吓得哇哇直叫,一下子跳到楚毓背上,“我不要这个,你快拿开!”
楚毓一把将他捞下来,背过身将他掩在怀里,转头对琴婴道:“行了,问完了没有,赶紧收起来。”
琴婴拍拍手站起身来,数十条灵蛇纷纷游移离开,钻进草丛里看不见影子了,只有那条漂亮的红白蛇还缠在他手臂上,歪着头打量几人。
“问到了,小事,被一只小妖偷走的,怕是当成颗夜明珠了吧。”
蛇潮散去,吕暄逐渐不那么害怕了,猫在楚毓怀里,小心翼翼地问:“那能找回来吗?师叔和舅舅花了很大功夫才拿到的。”
琴婴满脸自信,“不成问题,交给我就行。”
吕曦容走过来,拉着个脸,一言不发,吕暄问:“舅舅,你是不是也害怕,怎么不说话?”
吕曦容道:“至少我没有害怕到要躲在别人怀里。”
正在跟蛇交流的琴婴一听立马笑起来,举起手臂将那条红白蛇凑到吕曦容眼前,“少师不是不想躲,是不好意思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吕曦容:“滚。”
*
夜里众人围着火堆休息,吕暄靠着树桩沉沉睡去,不知怎的,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座高耸入云的仙山,连接天地两端,脚下是无尽的黑暗,山顶是云蒸霞蔚的悬圃,两株五光十色的神树屹立在仙山两端,上有五彩神鸟盘旋环绕。他顺着云雾凝成的天梯一步步向上攀爬,蜿蜒的天梯仿佛没有尽头,飞鸟悬泉漂浮在半空。
吕暄伸出手,去揽飘过的烟云,云霞从他指缝中划过,化作了一缕轻烟。吕暄忍不住想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忽然身后有人出声叫住了他:“暄儿,不要过去了……”
吕暄猛然回头,见楚毓站在后面,向他伸出手,“过来,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等你准备好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梦境中的吕暄陷入迷茫,进退两难,梦境之外他满头大汗,如陷入梦魇一般,挣脱不得,琴婴蹲在他面前,掌心覆在他额头上,五色流光顺着指缝渗进吕暄灵台,他似乎在探查着什么,吕暄脸色愈发苍白,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牙关咬紧,十足痛苦的模样。
琴婴手上的流光在吕暄体内游了一周,又回到他手上,好像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琴婴不解地皱了皱眉,尤不死心地准备再试一次。
“你在做什么?”楚毓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冷着脸喝止他。
琴婴立马收回手,回头对楚毓道:“帮你探探。”
楚毓走过来,同样以掌心覆上吕暄的额头,“灵殊之体脆若琉璃,你以神光探他灵台,会伤他筋脉。”
琴婴道:“他不也是凤凰血吗?”
“他先是灵殊,再是凤凰血,甚至比一般灵殊还要脆弱。”
楚毓的温和灵力灌入吕暄体内,似乎让他好受了一点,脸色也不再惨白了,琴婴嫌弃地撇嘴,“这么个病歪歪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被扶桑选中的,就算薛必青那样惊世之才中洲难找出第二个,至少也该是你吧,选了这孩子,那不是大家一起完蛋。”
楚毓不悦地瞪他一眼,“不要说这种话。”
“实话实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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