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暄睡了一整夜,睡得昏昏沉沉的,醒来浑身酸痛,他爬起来揉着脖子,只觉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他抓着头发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大为苦恼。
琴婴突然从他旁边钻出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啊吕小公子,昨晚睡得怎么样?”
他突然蹿出来,吓了吕暄一跳,正要骂他两句,琴婴又笑嘻嘻地把手抬起来,那条红白蛇还在他手上,“小红,跟吕小公子问好。”
吕暄吓得蹦出三丈远,吱吱哇哇地乱骂起来,琴婴哈哈大笑,十分开怀。吕曦容在他背后冷冷道:“幼稚。”
琴婴把蛇收起来,绕到脖子上,“逗他玩玩而已,小孩儿不就是拿来玩的。”
天亮后几人继续上路,琴婴带着那条红白蛇走前最前面,那蛇很有灵性,嘶嘶吐着信子在前面探路,四人一蛇步调一致,竟也和谐。
吕暄看着琴婴跟蛇交谈,害怕之外又觉得好奇,忍不住凑到他身边,问:“这些蛇为什么听你的啊?”
琴婴歪着头冲他一笑,“不是它们听我的话,只是我能与之交谈,它们把我当作同类而已,同类之间互帮互助,并非从属关系。”
游在最前面的红白蛇听到二人说话,似乎有些兴奋地回过头来,嘶嘶叫着,吕暄有点打怵,忍着恐惧问琴婴:“它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它说你舅舅姿色尚可,要把他拐回去暖蛇窝哈哈哈哈……”琴婴放声大笑起来,吕暄一听连连摆手拒绝,“不行不行……这不能答应,不能把我舅舅给它,你帮我拒绝一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蛇怎么就不能有了。”
吕暄皱着眉头,又问:“既然你能和蛇说话,那你能变成蛇吗?”
话刚说完,琴婴忽然脸色一变,那双黄色眼珠嗖的一下变成竖瞳,直勾勾地盯着吕暄,恰如一条人形大蛇,吕暄又被吓得乱叫起来,琴婴眨了眨眼,“你看我像吗?”
吕曦容简直对他忍无可忍,“琴婴,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
到第四日,几人追至一处断崖,那断崖陡峭崎岖,几乎是直上直下,崖底雾气缭绕,看不清其下有多深,却能隐约听见湍急水声。
琴婴的红白蛇走到断崖边便停了下来,不断嘶嘶吐着信子,示意这断崖下另有玄机。
吕曦容道:“什么意思,让我们跳下去吗?”
楚毓也走近望了一眼,道:“让招句下去探探。”
话音才落,招句已经钻了出来,麻利地顺着崖壁下去了。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招句哼哧哼哧爬上来,攀在石壁上,“下面有三层阶梯,第一层聚集了许多山精,盘踞在崖洞里,第二层有一方瀑布,水从山体泄出,第三层落了禁制,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深,像是镇压着什么东西。”
第一层阶梯很矮,几人没费什么力气就跳了下来,从上面看时看不清底下是何模样,但下来时再往上看,便能将断崖上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如招句所说,一层阶梯上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岩洞,聚集了许多山精,那些山精长得一半像人一半像兽,个头只有常人一半大,见他们跳下来,山精们都被惊动,纷纷从岩洞里探出脑袋观望,一眼望过去竟数不清有多少山精,无数双绿莹莹的眼睛齐齐望过来,却又没有一丝声音。
山精灵力低微,没什么脑子,个个呆木,仿佛一群小人偶在打量着什么,吕暄骤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有些打怵,往后退了一步。
吕曦容也是眉头狠拧,压低声音道:“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妖怪窝来了?”
他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在这空寂的谷底还是格外突兀,仿佛平静的湖泊砸入了一颗石子,山精们忽然躁动起来,猴子似的满壁乱跑,口中发出喳喳哇哇的吼叫,好似捅了蝉窝般不得安宁。
吕曦容痛苦地捂住耳朵,冲着琴婴喊道:“你确定你没有带错路,菩提灯芯是他们偷的?”
琴婴同样大声喊道:“我的蛇肯定不会出错,你抓一只山精来问问就知道了。”
“这么多,怎么抓?”吕曦容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楚毓一抬手捏了个引火咒,如响雷一般击在石壁上,轰的一声离火窜起,无数碎石炸得滚下阶梯,小山精们吓得呆住了,谁都不敢再动,趴在崖壁上惊惧地望着楚毓。
他抬手自掌心幻化出菩提灯芯的幻影,问了一句:“这个东西,你们有谁见过?”
山精们又喳喳哇哇叫了起来,好似在讨论,不一会儿又满山乱窜,楚毓再次炸开一道离火,这才听见有山精口吐人言:“见……见过,那盏灯好漂亮,我们把它点起来了。”
楚毓又问:“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他话说完,就有一只白脸山精窜了过来,他体型像个七八岁的孩童,长相却是成人模样,他开口道:“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去,但你不能再放火了。”
楚毓将手收回去,“好,我答应你。”
小山精并不怕人,得了楚毓应允,他径直上前来,小小的手掌握住楚毓两根手指,拖着他就往崖边去。
招句方才说这崖底有三层,第二层有一方瀑布,但到底有多深就不得而知了。小山精抓着楚毓的手走到崖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拽着楚毓直接跳了下去。
吕曦容瞠目结舌,“……灭口吗?”
说着也跟着跳了下去,巨大的水流声响起,崖底果然挂着一方巨大的瀑布,自下往上望去,银白长练从高不见顶地的山崖之上倾泻而下,山势陡峭,青松斜生,声势浩大的瀑布割裂山体,白雾笼罩着山石流水
而那瀑布之下另有玄机,吕曦容说跳就跳,混乱中只来得及使了个避水咒,然后直直砸进奔泄的水帘中。
好在楚毓落地后托了他一把,堪堪站稳,这才看清眼前这方藏在瀑布之下的帘洞。
那小山精指着帘洞深处亮起的点点灯火,说:“那是最漂亮的一盏灯,我们把它点在这里。”
吕曦容顶了顶小山精的后背,“你去取出来。”
小山精也不反抗,径直扎进帘洞深处,他走出去没多远,光线黯淡的洞中突然蹿出来一个黑影,另一只小山精猴子一般冲了出来,怀里抱着发光的菩提灯芯。
“不行,不能给他们!”
那猴子似的山精速度极快,风一般窜过,直直往瀑布外奔去,吕曦容化出冰线缠上他的小腿,往后一拽,山精啪叽一下摔倒在地,怀里鸡蛋一般圆溜溜的菩提灯芯滚落出去,从瀑布下坠出了第二层阶梯。
两只小山精齐齐哀嚎起来:“啊啊啊啊,那下面,完了完了……”
楚毓来不及多问,立马冲了出去,恰如招句所说,最下面一层落了禁制,湍急水流倾泻下去竟听不到一丝回声。楚毓放出灵力,如游丝一般蔓延下去,自半空中稳稳拖住下坠的菩提灯芯,尚来不及往上托举,深渊下不知哪里钻出来一股强悍气劲,跟他作对似的,同样攥住菩提灯芯,狠狠往下一拽!
那气劲悍猛,楚毓几乎稳不住身形,他一手稳住灵力,另一只手荡出一道凌厉剑诀,生生劈断深渊下那股气劲,只听一声闷响,崖下好似深潭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股强大的推力往上荡出。
两只小山精吓傻了,痛苦地惨叫起来:“是是是……是溪秀公主,完了,主君要问罪了啊啊啊啊!!”
吕曦容偏过头问:“溪秀公主是谁?”
楚毓收回菩提灯芯的同时,最底下那层的禁制好似散了,只见崖底下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跃了上来,她身形轻盈,如一只蝴蝶,往上纵身时投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紧接着飘飘然跃出了断崖,很快不见了踪影。
不多时,自第一层阶梯上传来铺天盖地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是溪秀大人……”
“天呐,谁把她放出来的!”
“下面的封印破了!”
“主君会杀了我们的……”
楚毓:“……”
吕曦容又问了一遍;“溪秀大人是谁?”
两只小山精异口同声道:“紫金岛要犯。”
吕曦容:“……”
楚毓折身就要往上一层阶梯追去,“现在追还来得及么。”
上方山精们的惨叫声片刻不停,噪杂声外忽又响起两声轰隆雷响,接着听山精们叫道:“是紫雷……是,白蘅大人来了,白蘅大人问罪来了!”
吕曦容这会大难临头反倒淡然了,又问:“白蘅大人又是谁?”
山精梗着脖子道:“主君的左膀右臂,平日里岛上的大事小事主君都全权交由他处理,他最擅长抹人脖子了,我们私下都叫他妖王弯刀。”
吕曦容扶住了额头。
第一层阶梯之上,琴婴和吕暄还在和山精们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看见那两个跳下深崖的人纵身上来,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又是两声爆破般的紫雷炸响。
吕暄狠狠打了个哆嗦,见师叔和舅舅都安然无恙地上来了,忙凑上前,焦急道:“师叔,菩提灯芯找到了吗?”
楚毓漠然道:“找到了。”
不等第三次雷声响起,吕曦容简明扼要道:“不过现在有了新的麻烦。”
琴婴很快抓住重点,“方才从下面上来的那个女人是谁……这紫雷又是哪来的?”
“这就是我说的麻烦,”吕曦容麻木地抹了一把脸,语气冷静,“有人问罪来了。”
他话才说完,忽见高空之上黑云卷起,蛛网般的亮光划过天幕,紧接着便是两道紫雷直贯而下,如蛟龙俯冲,正朝这断崖下来!
这一下要是挨结实了怕是得当场魂飞魄散,小山精们疯了一样尖叫起来,那紫雷速度极快,眨眼间落下。同一时间,断崖下抖开一道刺目光障,无悲阵如一只倒扣的碗笼罩在平台之上,那紫雷猛烈撞击在无悲阵上,炸起数道火光,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断崖都震得晃了三晃。
浓雾散去,半空中黑云之后显出一道黑色人影,那人负手而立,自高处俯瞰,眼神极为冷厉,正是小山精们口中的白蘅大人,妖王的左膀右臂。
一道人声在头顶响起:“何人擅闯我紫金岛地界?”
断崖下几人俱是一怔。
几日前他们差点在厉风劫中迷失方向,跟着招句一路奔逃,误打误撞踏入紫金岛边界,正是那日混乱中之中,吕暄弄丢了菩提灯芯,琴婴的蛇追寻着灯芯的气息,将他们一路带到断崖边上,而后楚毓刚好错手破了断崖下的禁制,放走了紫金岛要犯溪秀。
若说是巧合,未免巧合过了头。
可若说并非巧合——
然而眼下的状况是,不管是不是巧合,他们须得给白蘅妖君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是解释的话还没出口,白蘅却已经挥了挥手,一只巨大的妖兽自黑云中展翅飞来。
方才他放出前两道紫雷是为了威慑警示,声势浩大却并不凌厉,而第三道紫雷他用了七成之力,放眼整个紫金岛能抗下他这道紫雷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可那几个灵族居然用无悲阵一挡便毫发无伤,可见来着并非泛泛之辈,于是决心试探一番。
白蘅召来的妖兽体型巨大,似禽又似兽,长着羚羊一般的头颅,背上却生巨大羽翅,张口尖啸时露出一嘴尖利獠牙,是个从未见识过的凶兽。
妖兽自高处俯冲下去,带起阵阵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
吕暄这些年在青川守浮屠塔,虽没多少本事,但见识不浅,一眼就看出这妖兽乃是上等凶兽,立时害怕地揪住了他舅舅的袖子,吕曦容拍拍他的头让他闪一边去,同时指尖一划,半空中结出大片冰凌花,似阶梯一般向上延伸,楚毓纵身而起,足尖踏着冰凌花跃上半空,强风吹得他衣袖发丝狂舞。
昏天黑地间楚毓抽出双月剑,剑光清冽,斩破黑雾,而他手腕翻转,剑气如虹,惊天动地的一剑——他砍下妖兽头上一只犄角。
妖兽发狂震怒,张口嘶吼,似吐出惊雷般震天动地,它广翅一张,每次扇动都如飓风过境。楚毓迎风而动,他踏着漂浮的冰凌花疾速上前,掌心之下离火攒动,浮屠钉如箭矢一般飞刺出去,尽数钉进妖兽的巨大羽翅。
楚毓手掌微动,浮屠钉离火窜起,瞬间吞没了妖兽的翅膀,离火焚身之苦堪比雷刑,哪怕是如山般魁梧的凶兽也在巨大痛苦之下发狂翻腾。
当是时几人立在一层阶梯之上,其下有奔涌的瀑布,对灵殊而言算是地利人和。
吕曦容召水而起,化作滔天白浪,他十指结印,水柱盘旋升空,将妖兽整个包围起来,下一刻,极寒肆掠,巨浪瞬息间凝结成冰,冰刺张牙舞爪猛然洞穿妖兽的身体,鲜红的血水顺着冰锥慢慢淌下,而后凝成血色的冷霜。
妖兽的庞大身躯一半被离火烧灼,一半被冰凌贯穿,站在黑云后冷漠观战的白蘅终于再度开口:“鲁莽小兽,几位贵客何必赶尽杀绝。”
楚毓手腕一动召回离火,微一颔首道:“一时情急,多有得罪。”
吕曦容也收了他的冰凌子,冰锥混着血水化开,好似一场血雨浇下,看热闹的山精们吱吱哇哇跑开了。
黑云微微散开,露出白蘅全部身形,他极为高挑,一身黑衣,立在高处莫名有股压迫感。他视线落在深不见底的断崖之下,神色冷厉。
“此乃我紫金岛禁地,方才闻此处异动,特来巡查,敢问——是谁动了这断崖下的禁制,放跑了我族要犯?”
吕曦容心想,要是他刚才搭一把手,楚毓也不至于手那么快将底下的禁制劈开了,他也有一半责任,于是坦然地抬起头来,“是我动的。”
楚毓瞥他一眼,也抬头道:“与他无关,是我失手所致,若要问罪,拿我便是。”
白蘅的目光他们几人中扫了一圈,淡淡道:“不必争抢,一并带回去关进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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