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妖王桑女已经不是那个坦率脆弱的小姑娘了,即便悲痛至极,也哭得隐忍,泪水顺着面颊不断滑落,她捂着嘴,不让那哽咽之声传出来。
事到如今她竟不知道该怪谁,兜兜转转罪魁祸首竟是她自己。
楚毓看着那孤魂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他的魂魄太脆弱,快要消散了。”
烛火中的孤魂晃晃悠悠,薄如烟雾,楚毓想要出手护着那残魂,桑女却开口制止了他。
“算了。”她嗓音沙哑,擦净了脸上的泪水,“让他去吧,我总不能把他一直留在这地方受苦。”
残损的魂魄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缓缓化作青烟一缕,随风飘散了,飘零的灯火逐次熄灭,像暗夜的星子陨落,光华不复。
桑女追着那缕轻烟跑出去,眼看着那烟雾穿过瀑布的水流,峰回路转,轻烟中化出一只金色的蝴蝶,蝴蝶颤抖着翅膀飞回桑女的身边,落在她眼角鬓边的朱红胎记上。
一如那年,**岁的孩子仰着脸对她说:“你的胎记很漂亮,像芙蓉花,如果你不喜欢,就让蝴蝶停在上面吧。”
*
风水轮流转,吕曦容几人来的时候在断崖下跟白蘅打了个照面,紧接着就关进水牢里去了,这次回来待遇调转,桑女设宴款待他们,白蘅进了水牢。
溪秀也在水牢里,两人关在一个牢房里,平均一天吵三次,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桑女也按照约定将苍龙鳞相赠,至此四人的紫金岛之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原本定下三日后启程离岛,没想到临行前又耽搁下来。
为的不是什么大事,乃是冬笙妖君带着闻西涧投靠了桑女,他的条件是要保下溪秀,为了这事冬笙和桑女你来我往磨了好几天,最后终于敲定下来后,冬笙提出,想要见一见竹林来的吕三公子。
吕曦容却是不解,他和冬笙前后统共只见过两面,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冬笙要单独见他。桑女牵线让他两人在偏殿见面,楚毓不放心也跟着他一起去了,只是没能进门,在殿门外守着。
冬笙妖君最近在紫金岛饱受议论,吕曦容也听了些传闻,说冬笙原本不是紫金岛的人,他是当年从幻海之屿来的医仙族,来到此地后对溪秀一见钟情,于是便留了下来。冬笙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溪秀在天沟下炼的蛊阵就是经冬笙传授的,若非后来溪秀逐渐疯魔,利用蛊阵杀红了眼,冬笙大抵会一直毫无怨言拥护她。
吕曦容进到偏殿时,见冬笙坐在藤椅上,手里端了杯茶,看着气色不太好,腰背却挺得很直。
他一进去,冬笙便用长辈般的眼神打量了他一圈,有些欣慰地感叹道:“都长这么大了。”
吕曦容:“……嗯?”
冬笙将手中茶杯搁下,笑了笑道:“上次在天沟底下我看见了,你的纵水术使得很不错,和你娘当年很像。”
吕曦容这会才大概知晓冬笙的用意,问道:“你认识我母亲?”
虽然他娘吕竺死得早,但她生前名声很好,四下结交的朋友也不少,冬笙如果是从幻海之屿来的,那认识他娘也不奇怪。
不料冬笙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你母亲,我认识你父亲,他当年离开雪山的时候,年纪就如你现在这般大,我听说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现在可还好么?”
吕曦容的父亲洛绵在竹林其实没有什么存在感,别人背地里都说他是云昶姬从外面捡回来的小白脸,懂些医术,不是个张扬的人。吕曦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认识他父亲,不免有些惊讶,“你知道我父亲是从哪里来的?”
冬笙缓声道:“我不仅知道你父亲从何处来,我还是知道薛必青的底细,薛必青乃建木之灵托生,你父亲是穹顶雪山之上守护建木的医仙族,你有一半的仙族血统,所以你自小灵力异于常人,若是你父亲没有受伤昏迷的话,有他指导,你现在的境界应该还要再精进一点。”
他边说边观察吕曦容神色,“怎么,你父母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么?”
吕曦容骤然听到这消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我父亲是仙族,薛必青是建木托生,那……何为建木之灵?”
冬笙一开始只是想试探他一下,此刻才发觉吕曦容确实知道的甚少,他有些好笑道:“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身边跟着的那两个同伴都不是寻常人,还以为你们是一伙的。”
他接着道:“数万年前,太古大神神姬娘娘与春荒之神降临中洲,为的是将上古魔神浮屠蜃鬼镇压于此,并寻求将其诛杀之法。二神降临之地称长生巅,两位大神在长生巅种下两株神木,一为建木,二为扶桑,建木主杀伐,扶桑主守护,欲借神木之力抗衡蜃鬼。后长生巅崩塌,扶桑枯萎,只余建木,数十年前,浮屠塔封印不稳,建木之灵下界襄助,薛必青是被建木选中之人,他是惊世之才,但无扶桑守护之力,终究难全大局。”
吕曦容继续追问道:“那扶桑之灵呢?”
“我说过了,长生巅崩塌,扶桑枯萎,世上已无神木扶桑。”
“既然世上已无扶桑,为何你又突然提起?”
冬笙笑了笑,道:“扶桑的确已经枯萎,但扶桑之灵并未消弭,当年灵殊阖族迁徙至中洲,为的正是重塑弥留于世的扶桑之灵。”
“不过……”冬笙话头一转,颇有深意道,“你身边那两个同伴兴许知道的比我多,你若当真好奇,不如去问问他们吧。”
吕曦容觉得自己好像陡然之间知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不等他彻底理解透彻,冬笙却微微一抬指,道:“既是故人之子,便帮你一个小忙吧。”
话音落,吕曦容突然抬手捂住了额头,只觉一股凉意钻进灵台,被人刻意抹去的记忆逐渐浮现出来。
从偏殿出来时天色已晚,吕曦容觉得头痛得要炸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痛,只是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他越努力去想越是头痛不已。楚毓吹着夜风等了他许久,见他出来时脸色不对,敏锐地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吕曦容甩了甩头,随口应道:“什么也没说。”
然而下一刻他便控制不住地浑身一软,像一滩水一样瘫软下去,楚毓吓了一跳,赶忙搀住他,“他伤到你了?”
“没有,没事……”吕曦容强撑着让自己站稳,“就是头有点晕。”
楚毓冷着脸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将他背了起来。吕曦容虽然头昏脑胀,但还残留着一分意识,他知道有人背着他,这感觉十分熟悉,让他颇为怀念。
月亮升起来了,他眼皮掀开一条缝,看见清透的月光洒下来。
他又想起九年前的那一晚,也是这样好的月色,楚毓背着重伤的他,踩着山路,一瘸一拐将他带回神殿去。
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吕曦容辨不清眼前何人,仍旧叫他:“楚毓……”
“嗯。”楚毓应了一声,见他不说话,又问,“怎么了?”
就听他说:“你要是不回来了……我就把你忘了。”
楚毓低着头,眼睑动了动,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敢。”
吕曦容没听见这话,他彻底昏死过去了。
冬笙不知道使了些手段,吕曦容一睡就是一天两夜,其间做了无数个梦,被魇住一般,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的记忆仿佛被人抹去了一段,在睡梦中逐渐清晰起来。
脑海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那个凤凰血快死了,岐和神殿这一代全是草包,他后继无人,独木难支,又不肯向竹林求助,我们不如帮他一把。骨头真硬啊,撑了七年……”
谁快死了?
吕曦容头痛欲裂,那些话如惊雷一般在脑海里响起,却又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又听那声音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薛必青以外,竟找不出第二个臻灵之体,可他已经死了,怎么办呢,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活过来。”
紧接着有一道声音接过话道:“人死不能复生,属下会尽快替大人寻找下一个臻灵之体。不过大人既然提到薛必青,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吕三曾同薛必青敢情甚笃,如果是为了薛必青的身后事,他一定万死不辞,不如就让他去一趟青川,帮一帮那个将死的凤凰血。”
“他肯去么?”
“他肯定会去,”只听那人十分笃定道,“不管是为了谁,他都一定会去。”
吕曦容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他还没想起来,就觉得背后有人用了推了他一把。
同时那道人声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别留在宿阳,去青川找楚毓,你不去的话,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如果你还念着他,就去帮他一把,他大限将至,已时日无多了。”
……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吕曦容醒过来的时候,头痛得想吐,他睡了长长的一觉,做了些诡异的梦,但醒来的一瞬间好似云消雾散,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要去找楚毓,转了一圈没看见人。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吕暄在,吕暄听见动静,从厨房钻出来。
“舅舅,你醒了。”
吕暄脸上黑漆漆的,手里抓着两个菜团子,见吕曦容出来,便递给他一个,“舅舅你饿了吧,吃点东西。”
吕曦容确实有点饿了,接过菜团子咬了一口,干巴巴的,难以形容的味道。
“你做的?”他问吕暄。
“不是我,师叔做的,他说你不爱吃他煮的面,大清早就让琴婴先生出去挖野菜了,蒸了几个菜团子等你醒了吃,还说不许我偷吃,舅舅,我太饿了,悄悄吃了一个,你别跟师叔告状。”
吕曦容咬着干巴巴的菜团子,想到这是琴婴挖的野菜,顿觉可口了不少。他一边吃一边揉了揉吕暄的头发,“你师叔去哪儿了?”
吕暄想了想,“好像是被主君叫去了,琴婴先生不放心,也跟去了。”
“是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吕曦容将菜团子往嘴里一塞,作势要往外走,“我也去看看。”
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砰’的一声,院门被人用力推开,楚毓和琴婴一前一后回来了,两人的表情都很古怪,楚毓跟身上长刺似的,冷着脸径直回房去了。
吕曦容摸不着头脑,拉着琴婴问:“桑女把你们叫去是为了什么事?”
“白蘅放出来了。”琴婴抱着胳膊,笑得不怀好意,“你知道吧,桑女身边有几个年轻侍君,大多都是白蘅给她挑的,可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桑女突然就要把人遣了,那几个侍君哭哭啼啼堵在桑女行宫外要讨个说法,因为见不到桑女,就托白蘅求个情。”
“还有这种事?”吕曦容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凑过去道,“白蘅真替他们求情了?”
琴婴高深莫测笑了一声,道:“对啊,他带着人就去桑女面前求情了,桑女发了火,说那几个男人她都玩腻了,让白蘅给她找个年轻新鲜的。”
“白蘅找了吗?”
“没有,然后桑女自己找了。”琴婴说完别有深意看他一眼,“你猜桑女为什么把楚毓叫过去?”
吕曦容先是怔了一瞬,然后后背一凉头皮一紧,悚然道:“她不会看上楚毓了吧……”
这话一出口吕曦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楚毓生得白白净净的,是很招女人喜欢的长相,从芙罗城的赤狐妖到索命谷的蜘蛛精,再到如今的妖王桑女……吕曦容眼皮止不住地狂跳,接着就听琴婴笑道:“你紧张什么,别瞎想,桑女没看上他。”
听到这话吕曦容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琴婴继续道:“桑女看上的是你,说要招你做侍妾。”
“侍妾?”吕曦容脑子没转过弯来,脱口便道,“我这身份怎么也该是个正夫吧。”
他说完,突然顿住了,过了好一会,石破天惊地睁大眼,“你刚刚说什么?!”
琴婴言简意赅:“妖王的侍妾,你。”
“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琴婴乐不可支,“你不是睡了两天吗,所以桑女通知楚毓了,还说一切从简,让你拾掇拾掇明天就去妖王殿里服侍。”
吕曦容觉得头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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