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深秋，天空是一种清澈的灰蓝色。林振宇逐渐习惯了这座城市的节奏，也习惯了与邵苗在同一屋檐下那种微妙而安宁的日常。
这天下午，两人一起去附近的超市采购。邵苗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熟练地挑选着食物和生活用品。林振宇跟在她身后，更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和搬运工。
“你喜欢吃鱼吗？”邵苗拿起一盒包装好的三文鱼，回头问他。
“……可以。”他点头。其实他对口腹之欲要求极低，但她询问他喜好的这个动作本身，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那今晚煎鱼排，再炒个青菜。”她利落地将鱼放入购物车，又拿起一盒鸡蛋，“鸡蛋好像快没了。”
他看着她认真对比生产日期的侧脸，一种“家”的错觉悄然滋生。结账时，他很自然地拿出钱包，却被邵苗拦住。
“AA制，”她晃了晃自己的卡，眼神坚持，“说好的，生活开销平分。”
他没有坚持，尊重她的原则。这种清晰界限感，反而让这种共同生活的体验更真实，少了些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回公寓的路上，他提着较重的购物袋，她则拎着较轻的物品，两人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小道上，气氛是难得的松弛和谐。
就在公寓楼下，他们遇到了邵苗在进修班的同学皮埃尔。皮埃尔是个热情洋溢的法国青年，有着卷曲的棕发和迷人的笑容。
“Shao！”皮埃尔热情地打招呼，目光落在林振宇身上，带着好奇，“这位是？”
“这位是林先生，我的……上司兼朋友，从中国来出差。”邵苗介绍道，语气自然。
“哦！你好，林先生！”皮埃尔伸出手，笑容爽朗，“Shao在班上非常出色，我们都很欣赏她。”他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美。
林振宇与他握了手，表情维持着惯常的冷静，只是微微颔首：“你好。”
皮埃尔似乎对林振宇很感兴趣，又转向邵苗：“嘿，Shao，明晚系里有个小型的派对，就在老地方，有很多有趣的家伙，一起来玩吧？带上林先生也可以，让他感受一下我们的氛围。”他朝林振宇眨了眨眼。
“明晚啊……”邵苗有些犹豫，下意识地看了林振宇一眼。
“我明晚有线上会议。”林振宇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并没有会议，只是本能地抗拒那种喧闹的、需要大量社交能量的场合，更不愿看到她置身于皮埃尔那样明显对她有好感的年轻男性环绕之中。一种微妙的、酸涩的占有欲，像细小的气泡，在他平静的深水之下悄然滋生。
“那好吧，”皮埃尔略显遗憾，但仍对邵苗说，“希望你能来，大家会很想你的。”他又与林振宇道别，这才离开。
上楼时，气氛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林振宇沉默着，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归位，动作比平时稍显用力。
晚餐时，煎得恰到好处的鱼排和清爽的炒青菜摆上桌。邵苗似乎察觉到他从超市回来后就一直过于安静，尤其是提到皮埃尔邀请派对之后。
她夹了一块最大的鱼排放到他碗里，状似无意地提起：“那个派对，我后来想了想，还是不去了。”
林振宇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
“论文进度有点紧，”她低头扒着饭，语气轻松，“而且那种场合太吵了，我也不太喜欢。还不如在家看看书，或者……”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眼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看你远程‘开会’？”
她的话语像一阵轻柔的风，吹散了他心头那点莫名的郁结。她没有点破，却用行动表明了她的选择。她察觉到了，或许不是他所有复杂情绪的细节，但至少感知到了他那份不愿她去的微妙态度，并且选择了迁就。
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心田。林振宇低下头，掩飾住微微上揚的嘴角，低聲回了句：“……嗯。”
餐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温馨起来。他心中的暗湧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踏实、更加安定的感觉。浅滩的日常，或许没有惊涛骇浪，却有着润物无声的魔力，正在一点点瓦解他深水般的沉默。
這晚，林振宇先使用浴室。洗澡时，他发现热水器故态复萌，水流忽冷忽热。他快速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走出浴室，对正在看书的邵苗说：“热水器不太稳定，水溫時冷時熱。等我修一下，你再洗。”
邵苗愣了一下，点点头：“哦，好，不急。”
他像之前一样，找出工具，专注地修理起来。十几分钟后，稳定的热水声传来。他松了口气，推开浴室门，对等在外面的邵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好了，洗吧。”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時間彷彿凝滞了。林振宇自己也愣住了，那段深埋心底的獨家記憶猛地撞上心口。
邵苗顯然沒察覺這兩個字的特殊，只是如常笑道：“修好啦？太感謝了！”她拿起準備好的衣物就要往浴室走。
“邵苗。”他忽然叫住她。
“嗯？”她回頭。
“你……還記得嗎？”他聲音有些低啞，目光帶著一種複雜的期待。
“記得什麼？你之前發錯過訊息說‘洗吧’嗎？”她顯然誤會了，以為是那次深夜誤發的往事。
林振宇搖了搖頭，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低聲解釋道：“不是訊息。是很多年前，在教會的度假屋……那晚大家輪流洗漱，很晚了，你裹著被子在沙發上打盹，等著用浴室……我磨蹭到最後才出來，看到你那樣，有點……過意不去。”
他的聲音很輕，彷彿怕驚擾了那段塵封的畫面：“我喚醒你，說‘洗吧’。你當時就迷迷糊糊的，摘下眼鏡和手錶，搖搖晃晃地走向我……從我身後的行李袋裡拿起洗漱袋，眼睛都眯成線了，就那樣鑽進了還帶著水汽的浴室……”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此刻清澈的眼睛上，彷彿透過時光看到了當年那個睡眼惺忪的少女，語氣裡帶上了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你那時候，像隻完全信任我的貓……我當時……就……”
他抬起眼，深深地望進她疑惑的雙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那之後，我沒對第二個人說過這句話。”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邵苗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她從未想過，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一個她早已模糊的夜晚，竟然在他心中佔據著如此獨特的位置，被珍藏了這麼多年。
浴室裡的水汽氤氳出來，模糊了彼此的視線。邵苗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份不容錯辨的認真和隱藏得很深的情感，心臟後知後覺地、猛烈地跳動起來。許多過往的碎片在這一刻紛紛揚揚地落下，拼湊出一個她從未敢細想的圖景。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他幾秒，然後，極輕極緩地點了點頭，彷彿怕驚碎什麼。她轉身走進浴室，關門的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
門外，林振宇靠在牆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心頭積壓多年的重負。門內，水聲響起，邵苗站在溫熱的水流下，閉上眼，任由那份遲來的、巨大的心動將自己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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