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静风止,冰雪消融。
临近下午六点,我们躲在暖烘烘的小厨房里一起做饭,他炒菜,我生火,他戴着我新买的围裙,HELLO KITTY的图案款式,粉红色穿到他身上显得整个人更白了些,额头红印更明显了些。
叩叩——
外边木门被叩响,张婶站在半扇没坏的门旁,脸上端着慈祥的笑,透过雾气的窗户,朝我挥手。
“张婶,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我拍了下令蒋沉的肩,急忙跑出去。
“哎呀不坐了不坐了!你每年就回来这么几天,家里没什么菜吧?”她偏头看了厨房一眼,对我说:“你和你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婶子家也没啥好东西肯定比不上城里好,自己过年多做了几挂腊肉,给你尝尝。”
“谢谢婶,新年快乐。腊肉我们保准吃完不浪费!明天我们就走啦,明年我们再回来看您。”
张婶连忙笑笑,几十年风霜的脸上留下一抹雪月的笑,温暖和煦,照得我心里暖暖。
我送她到门口,她忽然想起什么,提到我外婆就泪哽,“你别怪你外婆撇下你,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也别怪你妈妈,她是个很善良很美丽的女子。”
“我从未怪过她们。”
张婶点点头,低头擦了一把泪,叹了口气。
“要怪啊,就怪这世上女子想要创出一片天地,太难。”
她紧紧看着我,个子到我肩膀,腰背佝偻着,“ 你作为男子,你大概率无法体会,但我要说的是,女子要付出比男子至少三倍的努力,才可能多有一个选择。”
“我一辈子都搭在这了,我话糙,没文化,没读过书,但你不一样,你得替你妈妈看看外面的世界多么快意,看看这世界的挥金如土和苟延残喘,走没走过的路,读没读过的书。”
“小南,我和你妈妈一样,我希望你做一个良善且勇敢的人,这辈子快乐自在活着。”
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完全亮,我和令蒋沉收拾好包搭车去火车站回去。
八点发车,我们六点半就到了,坐在冰凉的椅子上靠在一起,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我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令蒋沉突然勾勾我的小手指,我惊醒,半睁着眼看他,“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拳头,将我手掌摊开,滚烫的大拇指揉了揉我温凉的掌心,然后他松开拳头,张开五指,慢慢与我双手紧握,十指相扣。
中间夹着的是个小小、硬硬的圆形物品。
等到我手掌暖起来,他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眼前闪过一抹亮,原来是那枚跟红绳绑在一起的金铃铛。
当初令蒋沉出生的时候,带着令家所有人的爱,令奶奶特意求了愿,从小把这红绳铃铛系在令蒋沉脚腕,可保佑所戴之人平安喜乐。
昨日他偷偷把红绳系到我脚腕,并不告知我,如今又将这铃铛摆在我面前。
“哥,给你的。”
“你为什么给我,这不是从小奶奶给你求的吗?”
他捏了捏我的手指:“哥总是一个人在外面,不常回家,我担心哥,有这铃铛就当是我陪在哥身边,保护哥,我也放心些。”
“可这是令奶奶的心意,还是不要给我……”
话还没说完,他却说:“奶奶那边我自会说解。”
“这铃铛我重新祈了福,你戴着,也不枉费我上南风山一趟。”
我瞪大眼睛一下子坐直:“你去了南风山!”
“放心,我没事,这不还好好的吗?”他笑着,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南风山地势险要,传闻上面有座庙十分灵,从前想去的人也多,可大多数人只能在行进三分之一时看到庙,实在是陡峭凶险也只能半路放弃。
而令蒋沉说都没说一声,自己一个人就上去了,万一出了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着他的脸,额间的红印还未消,心里揪疼,一切疑惑都有了解释。
红绳铃铛寄托了所有人对他的爱意,而我自小无爱,他将这铃铛送我,就如同对我说:
“被所有人爱着的人爱着,你有没有感到一点幸福?”
耳膜好似被雾堵住了,轰隆隆的发车声、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交织成了一面鼓,令蒋沉沉默的爱意将这厚重的鼓面撕开又敲响,蓬勃喷发在我耳畔。
“我喜欢你。”
“简南,你喜不喜欢我?”
他喊我的名字,一字一字,格外认真,像是提前练习过无数遍。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发颤,列车驶过带起一阵风,那一枚金色的铃铛几乎被风吹成火焰,烧得我掌心灼热,穿过无数经脉,涌入跳动的心脏。
爱与不爱是何种不同的结局?
我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可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诗人说爱是一切幸福的开始,世人却说爱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那到底该不该爱呢?
现在我们年纪尚轻,说不清道不明,爱太过沉重,但可以说喜欢。
爱是责任,喜欢是本能。
我捂住心口,感受那处控制不住的跳动,骗人的是嘴,诚实的是身体。
“想好了说。”
令蒋沉摸摸我的头,垂眸望进我的眼睛,我避无可避,他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眼底压抑着某种情绪,只要一个口撕开,就会毫不收敛得释放。
“搭乘列车G-7081的乘客开始检票,请注意,请注意。”
广播大厅开始播报车次信息,已经有人陆续在排队进入。
各色行李滑过眼前,周围都是搭乘这班车的人,乌泱泱站起来,恰似形成一个流动的圈,而我们依旧坐在原地,四目相对。
看似平静的一幕,无波无澜只是表面,答案快要呼之欲出。
不知是谁奔跑路过时没注意,被跘了一下,手上的行李箱松了撞向我,我被撞得一头猛地扎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那头路人匆匆道歉走远,我却一抬眼就撞进他幽碧的眸海里。
我像个游泳初学者笨拙得往前滑,每一次抬头都是情意的对视,他张开双臂敞开胸膛笑着鼓励我往前游。
好似在说,我在,不用怕。
上岸那一刻,世界都安静下来,周遭被定格住,只剩下两颗心隔着肌肤同频激烈跳动,我趴在他怀里,金铃铛在手心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坚定地重新望进他的眼睛,离他更近:
“我也喜欢你。”
他眉梢都变得轻盈起来,愉悦得扬唇,松了一口气,然后心情大好得勾勾我的下巴,凑过来急不可耐得说;“谈恋爱吧。”
我拉着他赶车,一路上排队进站,他都侧头弯腰使坏问我个不停。
“谈恋爱吧,哥。”
“恋爱吧,哥。”
“谈吧,好不好?”
我简直要被他吵死了,拗不过他,我偷偷忍着笑,拿腔作高冷样点头。
“嗯。”
他满足得勾起嘴角,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直冲冲亲了亲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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