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蒋沉的出生饱含了令家的期待。
自从令妈妈从医院检查回来确定怀孕后,原本布置简约的家里突然间放满了小孩的玩具,我还在上学,住的是寄宿学校,即使小学距离令家只有十分钟开车的路程,但因为我上学的路和令爸爸上班的路是相反的,当令妈妈提出让令爸爸送我时,我拒绝了。
小学就寄宿的孩子很少,我就是天使小学一百九十九位中的一个,但小学提供的住宿条件很好,是双人寝,我很幸运的一个人住到了一间,一张床位我用来睡觉,一张床位用来放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我很讨厌小学的名字,太过纯真,因为学校里人人都是天使,而我是唯一的恶魔。
恶魔是无法与天使为伍的,恶魔的归宿只有死路一条。
每个周五下午四点半,令爸爸和令妈妈都会准时在小学门口接我,只是有一次令妈妈没来,我坐在后座上,令爸爸开车哼着歌,裤子被我揪出漩涡形状的褶皱,我盯着那块纹理蓝的布料,又一次体会到了右大腿被灼烧的滚烫,溅出的星沫子差点把我的心凿成一个洞。
只是五天没回家,家里已经大变样。
简约风的家具装修突然充满了童趣的温馨,沙发茶几边铺上了柔软的地毯,墙面上挂着小鸭子小鸟儿的图画,家里零食柜里的饼干变成了一罐罐价格不菲的奶粉。
从进入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再一次感到了被抛弃的孤独。
我低头打开鞋柜,看到在最上面一层放着一双很小码的老虎鞋,那小虎虎虎生威,衬得我这颗下水道里的老鼠无所遁形。
我知道,这个家里要多一个人了。
令妈妈令爸爸没有直白跟我说这件事,但我心知肚明,晚饭前我去厨房倒水,没进门,就听到两个人在里面喜悦的笑声。
晚饭的时候,令妈妈的饭菜换成了养胎的吃食,今天烧了一桌子好菜,甚至有我最喜欢之一的醉虾,但我也只是勉强吃下了小半碗饭。
从这顿饭开始到结束,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跟我提过一句关于怀孕的事。
很多人都说收养的孩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妈妈之前也给孤儿院的孩子们讲过被收养的孩子又被送回来的例子,所以我为了留下来,费劲心思。
周一到周五我乖乖去天使小学上学,周五晚上回家也跟令爸爸说不用接,我自己可以搭公交车回来。
我天真的以为他们会问一句我自己一个人安不安全,毕竟我那时才十二岁,在别人都吃着辣条嗦仔仔棒的年纪,我却要想办法开始为以后攒钱赚钱。
我早熟得很,不是因为我多天才,脑子有多好用,其实完全是被我那个死鬼爹抽出来的。
谁让他每次在用皮带抽我的时候,总是嘴里念着华子最贵的一款100块一包,而他顶多每个月只能抽一次45块钱一包的。
我有零花钱,但远远不够我独自生存,我还在读书,还在上小学,我至少需要大学学历,这个社会没有钱寸步难行,如果我再没有支撑我赖以生存的学历,我以后的路不好走。
早餐店最便宜的菜包是1块钱一个,我每天教会同学一道题也是1块钱。
我向父母说了想周六日也住在学校的想法,借口是想多看看书,令妈妈对我突然提出的要求并没有怀疑,甚至夸我是上进的好孩子。
我是吗?
或许我是个好孩子,但从来不是他们的孩子。
一周都住在学校宿舍给了我太多的空间和时间学习新知识,接受新事物。
周一到周五的晚上,我会提前学高年级的课文,再自己总结出笔记,下周以每份十元的价格卖给五六年纪的小屁孩们,周六日我会帮清扫教室的阿姨干活,阿姨每次都会给我十块钱让我去买吃的,这些我都存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
三个月没回家,令妈和令爸也一个电话都没打来。
我一点也不怪他们。
但是还是有点难过的。
我控制不住我的腿,在第四个月的最后一星期五坐车回家,到家时是六点不到,我推开门,里面其乐融融的六口人坐在餐桌上吃晚餐。
令爸爸,令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他们一脸诧异得回过头望着我,手里的筷子还停留在夹菜张开的30度弧度,每个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极了被太阳晒化的糖葫芦,酸涩又刺目的吊灯闪得我眼眶发涨。
我弯起机器的笑,礼貌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像是真是他们的亲儿子、亲孙子般坐在餐桌上,用小碗盛了碗排骨玉米汤,姿态娴熟的进食。
今天的排骨汤真咸。
吃完饭后他们六个人坐在沙发上,我去楼上卧室看我的橘子。
隔着一层楼梯的高度,尽管关着梨花木门,还是可以听见楼下其乐融融刺耳的笑声。
我特意为了两个剩下的橘子买了个木匣子,橘子被我保存的很好,为了让橘子暂缓腐烂的速度,我特意在网上请教了专家。
专家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消化在胃里,我反手一个举报,我觉得这踏马是砖家。
如果橘子最好的结果是腐烂,那么我最好的宿命就是死去。
听送我橘子的隔壁大妈说,生我时母亲顺产艰难侧切了个大口子,留了很多血止不住,最后为了保住我,自己永远闭上了泪眼。
我恨我妈,我也更爱她,如果没有我,她就不用离开。
我的命不值钱,我的爱更低廉。
我妈死了。
我的生命里永远带着血液的味道。
巷子里的人七嘴八舌,我死鬼爸把我抱回家的那天晚上,床前围了一圈人,指着当时还饿的没母乳喝哇哇大哭的我,有人脸上挂着伪善的笑,有人牙齿上还粘着韭菜叶子一边对我咧着大牙一边对我死鬼爸说我留不得。
口水化作利刃划开我的心脏,他们往里面塞了一把稻草,试图让酒鬼我爸点一把火,好把我从里到外烧个干净。
可能是他作为中国人骨子里那点被酒精过滤后残存到可怜的心软,我爸没有把我送走。
可是却送走了我的童年。
我亲爸没文化,做小本生意,年轻时长得白净,但远远算不上好看,我妈大学没毕业跟他好上,怀上了我。
死鬼不识字,字典都翻不利索,我那会儿才半点大,吃不饱嗷嗷叫,鼻涕口水糊了一脸,张开着双臂要他抱,他低头坐在摆满烟头的茶几上,翘着二郎腿,脚上是刷过油的鞋,脚后跟快掉了。
他双颊狠狠往里陷进去,眼睛眯成一条缝,油腻腻的手随意犯了几下不知道哪年买来的新华字典。
或许是他做了太多坏事,以致于翻到的字都沾染了他的晦气。
我还在咿咿呀呀叫着,面前出现一张混着酒气像水井盖的脸,他对我说:
“婺贱男,以后你就叫贱男。”
那会儿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意思,还对他笑。
新生儿上户口本登记姓名那天,工作人员看到我的名字一愣,再三询问死鬼爸是不是确定取这个名字,他哪儿懂啊,只晓得抽烟点头,我被他随意夹在胳膊里,扒拉着柜台。
上面放了几本书,是前面一对夫妻忘记带走了的,我什么也不懂,一双眼睛乌溜溜转,胡乱抓着书封翻了几下就开始哭,工作人员也是善心,她看出我死爹不是好惹的,于是打着商量的语气结结巴巴的说:“要不然换成‘简南’这两个字吧,挺好看的。”
工作人员指着一行字——简单的南方。
我的目光被书上的插画吸引了去,我爹见我不哭了,挥挥手说行行行,就这样吧。
男人可怜的自尊心啊,特别是三十多的男人,在外面要面子,在家要里子,他闪躲着眼睛,怕别人看出他没文化,心虚得随工作人员去了。
长到三岁的时候,我在我爹的棍棒教育下懂得一些人性,我对我的名字变得更加敏感。
我没有朋友,因为我讨厌别人喊我的名字。
我时常因为我的名字自卑,尽管它看上去是一副艺术画。
直到我有一次发烧去了医院,看到黑色大屏幕上列着几排挂号姓名,在第一排第一个就是一个叫“李贱妹”的人。
当人满为患的等候室响起了叫号的声音时,“李贱妹——2号诊室——”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她的身上,绵密的刀如同回旋镖一样,在同样的时间里更重扎进我的心脏,斩断了当年伸手想要父亲拥抱的双手。
那一刻,我庆幸、悲愤、酸痛、卑楚无名。
我像被人随手丢弃的外卖发票一样,在众人不关注的时候悄悄溜了出去。
再大一点,同龄人开始上幼儿园,我没的上,我问死鬼爹为什么,他直接抽出皮带对着我背上打,打累了他摊在发黑的沙发上继续抽烟,我还要撑着颤抖的身子去厨房煮饭。
我够不到灶台,站在小板凳上,火苗窜上来的时候,我背上的血像肉解冻一样往下流,帮木板凳流染上了生命的彩色。
皮带挥舞的无数个瞬间,我趴在瓷砖上看到自己流泪的双眼。
那双眼里的痛苦在每一下身体抽搐的时候都成了憎恨和不甘。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直到我会哭。
眼泪是我童年的镜子。
家里越来越穷,所有钱都被死鬼爹拿去赌博抽烟喝酒,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我,但是光有我有个屁用,没钱买药擦,我的身上烙下了经年不愈的伤疤 。
我爸在外面欠了好多赌债,他还不上,催债的上来要钱,没钱就砸家里,死鬼爸被折磨的没办法,对催债的说我有一个儿子,你要的话抵给你。
可怜见的 ,催债的看我身上没二两肉,就跟病入膏肓等死的人没什么两样,嫌弃得推开我。
我趴在地上,眼泪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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