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蒋沉是半夜到家的,彼时凌晨两点,家里所有人都睡了,烧饭阿姨住的那栋小楼也熄了灯。
主楼只有门口留了灯,藏在鹅卵石小道旁边的草丛里,发出微弱的一闪一闪的光。
翻墙时手臂被玻璃划伤,伤口还没来得及清理,浓重的血腥味贴在身上,无孔不入,他皱了下眉头,推开门,平静得拿出消毒水拧开盖子直接倒在冒血的伤口上。
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黑漆漆的客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碘伏刺鼻的味道闷在室内,难闻,他起身打开紧闭的窗户。
在第二扇窗户前,他停了下来。
就在不久前,他还和他哥躲在外边亲吻,他倾身去推,发现原来从这个角度是可以看到窗户下的一切的。
也就是说,那天他们回来时,被派来关窗的阿姨亲眼目睹了一切。
但没有声张,并且好心得隐瞒了。
不,不一定是好心。
一旦产生这个怀疑,令蒋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他无法预估一个人人的人性。
也没办法保证这扇脆弱的窗户会不会在哪一天破碎。
他凝视着黑夜,同样,黑夜也在凝视着他。
令蒋沉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痛起来,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许多男人爱抽烟,他前几年一直觉得着完全就是装模做样故意耍帅,但他此时此刻,心被架上火上烤炙,确认急需一样东西冷静下来。
忽地,他嗅到了尼古丁的味道。
“令蒋沉。”
一道冷漠挟制的女低音一拳灌破了无动于衷的夜。
将近二十年的声音,他听了一次又一次,从襁褓到而今松柏少年,这是他头一次在他妈妈的语气里感受到某种禁忌的压制,多年前的脐带像是没剪断,经脉霎那间挣扎出体外,成了提线木偶上不破不损的银丝。
“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看着不远处这个躺在沙发上抽着雪茄的女艺术家,微微低下头颅,露出最脆弱的后颈。
“跪下。”
女人抖了抖烟灰,红唇轻启。
令蒋沉不可思议得抬起头,瞳孔因这声压迫的命令微微睁大,在黑夜里显得十分亮,如钻石般闪耀。
秦亦侧头呼出一口白烟,眯眼盯着她面前这个受伤的儿子,基本上继承了她和他爸所有的优秀基因,骨相优越,肩头比例几近完美,她就像欣赏她的画作般欣赏着令蒋沉。
“我说,跪下,听不懂吗?”秦亦重申一遍,似乎耐心到了极限。
令蒋沉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除了一件事还是不明所以,他朝他尊贵的母亲屈膝,拎了拎裤腿嘭一下跪在地毯上,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
“为何要我下跪,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秦亦双腿交叠,女士西装衬着她腰身纤细柔软,西装裤脚下的尖头红底高跟鞋被驯服得很听话,尖锐冰冷的美丽刑具在她那可以随时成为攻击武器,就连令蒋沉都看着发怵。
面前漂亮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但她同样且首先的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甚至这种魅力是令人佩服的,令蒋沉敬重她、并有三分惧怕她。
“还请母亲告知。”他绷直腰背,仰面,不卑不吭,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心中唯有一事隐瞒,其他全无心虚顾及。
秦亦冷笑一声,凌然起身,高跟鞋把瓷砖擦出亮光的一瞬间,抬手一巴掌甩出去!
喝道:“不知?你不知?你竟然敢说不知?!”
令蒋沉咬紧牙关,右脸肉眼可见得红肿,嘴角被扇出血,额角碎发被那一掌打得凌乱不已。
他眼神斜了下,舌尖抵了下上颚,血腥味遍布唇腔,抬手随意擦掉唇角溢出来的血,可见这一下打得有多重。
这是令蒋沉人生中第一次被母亲扇巴掌。
然而他骨头硬,性子野,这点小痛小痒他受着便是,一下不行就两下,两下不行他就继续跪着、受着。
“我真不知,若是母亲想打我出气,打便是,儿子自然不会挪动反抗一下。”
秦亦见他还是没有半点承认坦白的想法,又想起大儿子房内书桌垫子下的字迹、以及那天早晨看见进入大儿子房间的那道背影,她闭了闭眼,头疼得往后倒退几步。
令蒋沉担心得要伸手去扶,被母亲一脚踹回去,“滚开!”
他又跪回去,顺便抽了茶几上的湿巾擦拭破皮的嘴角。鲜红的血色像罂粟。
秦亦无语了一阵,嫌弃得要死又恨得要死。
封尘的记忆忽然剖开,秦亦之所以中途从美国飞回来,是因为她那天下午躺在阳光下美美吃葡萄,琢磨起自己这两个儿子,从前的记忆一下子浮在脑海——
为什么令蒋沉开口第一个人叫的是哥哥?
为什么他第一次自主吃饭要学着哥哥握筷的姿势?
为什么哥哥不吃的他都吃?
为什么他十五岁以后每次生日许愿都睁眼看着哥哥?
为什么非要跟哥哥买同一款红毛衣?
为什么不想进私立高中非要跟哥哥一个学校?
为什么那天早上他要去哥哥房间呆好久?为什么门框在动?
为什么她那天去整理房间时发现哥哥的书桌底下垫着有他字迹的纸?
这种纸遇水就会显出字,用来写字的笔是消痕笔。
这些小把戏玩意儿她年轻时候就玩过,轻松就看出来,不过令她费解的是,她知道令蒋沉左右手可以随意切换写字字迹,但基本上也就看过他试卷,右手写得一手飘逸的行楷,左手字迹很少见她也记不得什么样,只模糊记得左手写字会喜欢顶勾,显得最后一笔的痕迹很重。
所以当她拿着那张纸,摊在水里时,字迹跃出,她不可思议得瞪大了眼球:
哥哥哥,哥,哥,哥,喜欢哥,哥为什么不看我?哥怎么不理我?
哥,跟我说说话。
哥,你不去上学好吗?
哥,回来。
哥,你的唇真软,你睡着,被我偷亲了。
哥,抱死我吧。
最后一条:
亲爱的哥哥,你知道你每次趴在谁的纸上写作业吗?你解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会看见我的秘密吗?我要是那张纸就好了,每天被你漂亮的眼睛紧紧注视那么久。
爽死,啧。
秦亦再次掏出这张纸,令蒋沉平静如水的眼底刹那间激荡起来,他扬起脖子看着母亲,有种怪异的放松。
“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他才去检查过的,没有挪动的痕迹。
秦亦心脏刺痛了下,怒气之下,啪一下把那张纸拍在儿子脸上,清脆的一声,力度不亚于那一巴掌。
“令蒋沉!你这是勾引你哥!!”
大逆不道的东西!
然而令蒋沉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得捧起那张写满**的情书盖在脸上,用力呼吸,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被戳破的无措胆怯,享受,只有享受。
哥哥笔墨挥洒的重量,沐浴后的柠檬香,认真做题时而紧皱的眉眼,抿嘴唇时饱满红润的唇珠,这一切全部裹住他的头,在这张纸里,也有哥哥的一切,写下的一撇一捺都代替他和哥哥无缝亲密过。
秦亦气得额间青筋鼓起,高跟鞋差点把昂贵的地毯钻出一个洞,更可怖的是,她甚至能透过那张薄薄的纸感受到儿子雀跃兴奋的心情。
她不确定地再看一眼。
没错,就是享受,非常享受。唇角高高勾起正痴迷得贴合纸上,眉眼轻渺渺舒展,带着绷直的腰背都软了。
令蒋沉无数次想把这张纸抽出来,但怕会引起哥哥的猜忌,于是从他落下第一笔的那刻就从没想过还有今日这好事,让他全然呼吸着有哥哥气息、与□□夜相处的东西。
如果有一面镜子,那么,他亲着这张纸的时候,是不是也能从镜子里看到哥哥的脸呢?
想到这,他伸出舌头舔了下这张纸。
哥哥的味道。
秦亦刚想再点根雪茄缓下,没成想一瞥眼就看见这,打火机还没掰开呢,火苗都烫到她嘴了。
草!
这个疯子!
“你在干什么!”她高声质问,满眼的震惊。
令蒋沉双膝依旧跪地,面对母亲的叱喝,不急不慌得慢慢摘下那张纸,细细折叠好放进口袋,紧接着,他重新投眸,很平静得笑了下:
“对不起了妈妈,如您所见,我勾引了哥哥。”
“无论哥哥周末回不回来,我都会在距离学校最近的那条街去等,只为了哥哥辛苦了一周回来一眼就看到我。”
“哥哥嫌弃我小时候总黏着他,好,我就克制自己保持距离。”
“哥哥看电影,目光在主角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因为那个主角有好身材,我就回家努力运动健身,变成哥哥喜欢的模样。”
“哥哥总是穿校服,家里没几件衣服,我就在我衣柜里放满,直到他有需求来找我。”
他慢慢站起来,与母亲平视,有种破而立的坚定和决心,“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您还要继续听吗?”
秦亦不敢睁开眼,沉默得背过去,半响,才说:“你知不知道你们是兄弟?”
令蒋沉随之道:“我查过,我们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名义上的兄弟罢了。您要是不反对,我们高考后就搬出去住。”
秦亦怒气已过,但也听不进他说一句话,她自知这事实在荒唐,自己的亲生儿子勾引了养子,说出去实在上不了台面。
但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知晓这个收养的孩子是个敏感不好相与的,况且往事在前,她总担心后面有大乱。
半根雪茄下去,她打开灯,敞亮说:“如果你坚持如此,那便上大学后和他搬出去,不用家里一分钱自立自足,到时,你再看看。”
“令蒋沉,”她看着高大挺拔的儿子,“你确定你救得了他吗?”
心里坍塌成废墟的人,要怎么救活?
爱只能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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