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光慢下来。
纱窗上的残阳像被人用手抹过,温和地铺在地上,棋盘半明半暗。
茶还温,香却淡了。
女官退到远处,小荷站在屏后,手心都是汗。
沈清梧把最后一子放回锦盒,指尖停在盒沿,像按住一条细线。
她抬眼。
“后宫繁复,人心诡谲。”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你一介小嫔,不担心被卷进去?”
叶绾绾“唔”了一声,像在思量要不要多加一撮盐。
她从袖里摸出一颗栗子,壳已裂一口,她用指甲沿着裂缝一点点剥开,壳像两瓣小船分开。
“担心。”她笑,笑意不尖,“所以我先吃饭。”
“能吃好一顿,就算赢了。”
话像把勺在锅底缓缓划过,慢,稳,不急着把底料翻出来。
沈清梧没接话,只看她。
叶绾绾把栗仁分成两瓣,自己吃一瓣,另一瓣放在棋盘角,像补上一枚白子。
“娘娘问我害不害怕。”她舔了舔指尖的糖粉,“怕啊。”
“可我在外头也怕。加班怕,催款怕,熬夜怕。”
小荷一惊,忙轻咳,想把那句奇怪的词吞回去。
叶绾绾像没说过,换了正经话,“人怕就会饿。饿了会对人坏。”
“我先喂饱自己的胃,才有力气把嘴关严。”
沈清梧的眼尾动了一下,像把笑意压住。
“你倒真是把‘吃’当盔甲。”她敲了敲棋盘,“你当本宫没听见外头怎么说?”
“说你近来被圣上看重。”
“说你用汤勺哄人心。”
小荷屏住气,指尖绞到衣摆里。
叶绾绾把栗子壳摁平,叠成一朵小花,放在棋盘右上角的星位。
“外头说外头的。”她抬眼,“陛下来,我就是做饭。陛下走,我就是洗碗。”
“他来多了,我多买两只碗。”
“也不过如此。”
沈清梧端起茶,轻抿一口。
瓷边碰到她的齿,发出一点细响。
“你不怕别人生心?”
“生心要看他胃在不在。”叶绾绾耸肩,“我做豆乳糕,不甜不咸。”
“吃惯蜜的人,不爱我;胃不舒服的人,就会来我这儿坐一会儿。”
“坐一会儿,心也就不吵了。”
沈清梧把茶盏放下,指尖在盖钮上轻轻摩挲,像在盘一枚暗钉。
“那你立场呢?”
“靠谁?”
“靠火。”叶绾绾不想半步,“我靠火候。”
“火稳了,我就不动。”
“娘娘要人,我借锅不借人。”她笑,“我帮您把火调匀。”
“可我不去前头站。”
室内更静。
沙漏的沙细细落,像一根无形的线把天和地都缝住。
小荷在屏后抬眼看她,又赶紧低头,怕眼神太响。
“借锅不借人。”沈清梧低低重复一遍,像尝一句新词的味道。
她把梳子从发间抽出半寸,木齿上那条细缝“咔”的一声开了又合。
“叶氏。”
“在。”
“本宫若要修一部‘膳事规条’,写给后宫,不写情,不写宠,只写吃,你写不写?”
叶绾绾眨了眨眼,像被甜味拂了一下。
“写。”她笑,“我写‘懒人版’。”
“小字,大白话,一行一个窍门。”
“第一条——汤要温,话才走得动。”
沈清梧“嗯”了一声,目光像刀背贴过她的脸,却没有伤。
她用簪尖点了一下棋盘,“本宫问你,不是看你会不会讨好。”
“你一直不讨好。”
“我看你能不能认人心。”
“能一点。”叶绾绾没有矜持,“我会看筷子往哪儿伸。”
“哪只手总避甜。”
“谁吃饭不看人,谁吃饭先看碗。”
“看久了,就知道谁要哪口。”
“给到位,人就不吵架。”
沈清梧忽然笑,“你这门术不赖。”
“可你知不知道,术多的人,最容易被借?”
叶绾绾叹了口气,像把锅盖轻轻掀开透一口气,又放回去。
“知道。”
“所以我把我的术写在纸上,挂在门口。”
“想借的人,先照着做一遍,嘴里有味了,再说借不借。”
“纸能挡刀?”沈清梧挑眉。
“能挡懒。”叶绾绾认真,“懒的人看两行就走了。”
“会留下来的人,不会上来就扎我。”
门外有风,隔着廊,铃轻轻碰了一下。
崔嬷嬷的脚步从远处回,停在门槛外,没进来。
沈清梧没有回头。
她忽而把话锋一转,“太后那边,有人摔过盏。”
“你知道何意?”
“盏有三种摔法。”叶绾绾不假思索,“一是角先落,气在心口;二是底先落,气在肚里;三是全平抛,心不气,手在气。”
沈清梧看她。
“今天摔哪一种?”
“角。”沈清梧淡淡。
“那就给她一口有嚼头的。”叶绾绾道,“咽一咽,气会往下走。”
“娘娘不如送一碟蜜渍山药和韭花饼。”
“甜里有筋,嚼久了,舌头会累。”
“累了,人就不想吵。”
沈清梧低头,指尖在棋盘上敲了一下,“你给我个单子。”
“按三种摔法备三类点心。”
“明日申时前送来。”
“好。”叶绾绾应了,眼尾一弯,“摔三次的那种,我再备一碗粥。”
“粥里放一点点胡椒,热从里走。”
“人会想睡。”
小荷屏后差点笑出声,赶紧拿袖子挡住。
“你倒敢说。”沈清梧把笑压下,目光又慢慢收回冷静,“外头有话,说你是‘软刀’。”
“软刀容易折。”叶绾绾摇头,“勺不折。”
“我拿勺。”
“刀给娘娘拿。”
两人对望。
窗外的光更深,纱窗边那抹红像被人轻轻往外拽了一寸。
沈清梧把棋盒合上,簪尖敲了敲盒盖,“你可知,前几日那块假牌,做得不差。”
“差在心急。”叶绾绾接,“油没擦匀,绳没晾干。”
“做的人想快,就会漏。”
“娘娘不如让他再快一次。”
“快的人会自己跌一跤。”
“你想看他跌?”沈清梧问。
“我想看他不来我门口。”叶绾绾把栗子花推到棋盘中心,“不来最好。”
“来了,我给他一盅清口。”
“他还要吵,我让铃响一响。”
“铃一响,脚步会慢。慢了就能看清鞋印。”
小荷在屏后偷偷伸了个懒腰,又赶紧把背挺直,生怕被看见。
“你有趣。”沈清梧终于道。
她把梳子复位,发间那道细光又被头发温柔地盖住。
“叶氏,本宫话里有别意,你能听几成?”
“七成。”叶绾绾抬眼,“三成我留着下饭。”
“留太多,会噎。”
“噎了就喝汤。”她一摊手,“我带了。”
“……行。”沈清梧失笑,“你回去吧。”
“记得那三样点心,和一碗粥。”
“是。”
叶绾绾起身行礼,又把棋盘角上的那瓣栗仁拿走,捏碎,捧在手心,小心翼翼不让碎屑掉到地上。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娘娘。”
“嗯?”
“娘娘手上的那副护腕,冷。”
她举了举自己的袖口,“我回去给您煮一碗姜枣茶,放一点陈皮,不甜。”
“暖手,不腻。”
沈清梧目光压了压,又松,“送来。”
“别多话。”
“好。”叶绾绾笑,笑得很安分,“我只送茶。”
她和小荷出了偏殿。
廊下风靠在瓦上,瓦背凉凉的,风里有一丝说不出的香。
不是厨房的油,不是茶,不是香粉。
她停了一瞬,鼻尖轻动,又继续走。
小荷压低声音,“娘娘,您刚才那句‘加班’……”
“胡说的。”她打了个哈哈,“我说错字。”
“回家磨豆。”
“明天要送三样。别让我的嘴先饿了。”
她步子不快不慢。
走过门槛时,铃轻轻一响,像打了个小盹的人被人叫了一声,还不舍得醒。
檀香在铜炉里绕了一小圈,又慢慢爬上来。
落子声停了,沙漏细响像一尾鱼在水底游。
沈清梧指尖还搁着棋腹,指纹把木纹按出一层暗光。
她忽然失笑。
“你倒是与众不同。”
声音轻,像是说给案上的茶听。
崔嬷嬷垂着手,耳坠轻点一下,“臣妾也觉得新鲜。”
“她把刀都换成了勺。”沈清梧抬眼,目光还追着门口那点影,“拿勺的人,不想伤人。”
“也不怕脏。”
“脏可以洗。”崔嬷嬷端茶,“娘娘怕的是刀口。”
“刀口在心。”沈清梧淡淡,“她心里没刀。”
她把棋盒推远半寸。
黑白子彼此沉默。
风从纱窗后面一寸一寸擦过,像有人用手给墙上浮灰顺毛。
小内侍跪在门外,抱着那只包裹不敢动。
“去吧。”沈清梧摆手,“让门房照说的查。”
“别忙惊人。”
“是。”小内侍退下,脚步在廊下轻得像猫。
屋里安静得只剩檀香。
沈清梧把茶盏端到唇边,又放下。
“她说‘借锅不借人’。”她像在重复一行术语,“这口气不重。”
“重在自持。”崔嬷嬷接口,“她知道自己几两。”
“知道几两,就不会贪。”
“贪就会噎住。”沈清梧眼尾一弯,“她怕噎。”
“她把甜都藏最后。”
“嗯。”崔嬷嬷想了想,又笑,“她把甜藏最后,叫人一直等。”
“是招。”沈清梧承认,“但不算坏招。”
“她刚才那句‘先喂胃’,也像招。”崔嬷嬷低声,“人心难拉,胃好拉。”
“你觉得她是装么?”沈清梧忽地问。
崔嬷嬷看了一眼桌角那枚栗子花,“不装。”
“装的人先问路,她先问火。”
“问火好。”沈清梧敲了敲护腕,铁响在袖里沉下去,“我喜欢实的。”
她把簪尖点到棋盘角落,像给某个看不见的人留了一个记号。
“往后若宫中有不便之处,可以来寿康宫。”
话落得很缓,像檀香落到水面不溅水。
崔嬷嬷领会,笑,“要不要给她个手牌?”
“给。”沈清梧点头,“别太显眼。”
“做朴素点。”
“匠人用她家的收尾。”
“记上‘寿’字,不刻‘梧’。”
“是。”崔嬷嬷应声,又停一下,“栗子和芝麻?”
“送。”沈清梧淡淡,“陈皮也送。”
“选干净的皮,老三年的。”
“再挑两包米粉,细的。”
“她的手会喜欢。”
“再一卷净棉线。”她补了一句,“让她替我看一眼‘绳’。”
崔嬷嬷点头退下。
门帘一掀一落,风把檀香吹歪了一朵。
沈清梧独自坐着,看着棋盘,看着那枚栗子花。
她忽然伸手,把那朵小花扣在棋盘天元,像替人落了一子。
“喂胃。”她低声笑自己,“我还是兵法里的人,她是灶台边的人。”
“罢。”
“灶台也要看守。”
她抬手,护腕上的冷在皮肤里散开。
她想起了她有限的温软。
不是锦,不是香,是一晚上的姜枣水,是一碗没甜没咸的糕,是一个懒懒的笑声。
帘外脚步回来。
女官端来一个小匣,一枚朴素的木牌,一包栗子,一袋白芝麻,一小包陈皮末,又放了两卷细米粉和净棉线。
“按娘娘吩咐挑的。”女官低声,“匠人已用叶娘子的收尾。”
“去。”沈清梧道,“把牌送到。”
“就说——往后有不便,可来寿康。”
“别多字。”
“是。”
女官抱着匣子下去,步子轻,像怕惊了棋。
……
叶绾绾的小厨房。
锅里豆乳咕嘟咕嘟,泡在边缘一上一下,像一串小珠子。
小荷用力扇风,风扇面上绣了瓜子花,扇得她自己打喷嚏。
“轻点。”叶绾绾把勺子翻过来,背面顺着锅壁一抹,“它要出锅了。”
“我手痒。”小荷可怜兮兮,“娘娘,您刚才那几句吓死我了。”
“我说什么了?”叶绾绾无辜,手里的勺子在锅里画了个圈,“我只是想吃饭。”
“娘娘想吃饭,皇后娘娘就答应了啊?”绿绣笑出声音,“我在门口看见娘娘点头。”
“她点头我就不饿。”叶绾绾把火一收,“你们闻。”
豆香轻。
甜躲在最后一口。
“好喝。”小荷先偷一小勺,“等会儿送去寿康?”
“送。”叶绾绾把勺子给她,“你先别把嘴烫坏。”
门口铃“叮”一声。
小内侍抱着匣子踮着脚进来,眼睛亮,鼻尖红,“叶娘子,寿康宫送来东西。”
“开。”叶绾绾笑。
小内侍把封绳解了。
里面一枚朴素木牌,牌面温,背面收尾朝左。
“哟。”叶绾绾一眼认出来,指尖在绳结上轻轻一挑,“是我家的脾气。”
她把牌翻过来看。
一笔淡墨,只写一个“寿”字。
不压人,像是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枚温热的栗子。
“还有栗子。”小荷已经把小袋抓在手里,“娘娘,个头匀,皮薄。”
“芝麻也好。”绿绣捏了一粒到齿边,“香。”
“陈皮是老皮。”叶绾绾把一小撮捻开,气味从粉里爬出来,干净,不粘鼻。
“米粉细。”她把粉捧起来,粉像雾,“好材料。”
“娘娘,这个……”小内侍把净棉线举起,“娘娘说,您替她看一眼‘绳’。”
叶绾绾“哎”了一声,“看就看。”
她把棉线贴到脸上蹭一下,又绕在手心,拉一拉,绳身不发毛,收尾安静。
“好线。”她把线递还,“告诉娘娘,它不掉毛。它不撒谎。”
小内侍点头,眼睛弯成月牙。
“等等。”叶绾绾把木牌扣在锅盖旁,“转告娘娘,姜枣茶已好,路上热。”
“还有‘摔盏三法’的点心单子,申时前送到。”
“是。”
小内侍抱着匣子跑了两步,又回头,“娘娘,娘娘说——往后若宫中有不便之处,可以来寿康宫。”
“我记着。”叶绾绾笑得像把火往前推了一寸,“我会去。”
“要栗子的时候去。”
小内侍“噗”地笑,抱匣子跑没影。
小荷“哎呀”一声,往她肩上一靠,“娘娘,您这话——”
“实话。”叶绾绾把豆乳分盅,盖盖,套好保温,“我去寿康,不是要命,是要栗子。”
“命不急,栗子急。”
绿绣笑得扶着门,“娘娘有个能耐。”
“什么能耐?”
“把天大的事说成嘴里的事。”
“嘴是天。”叶绾绾把寿康的牌挂到门边钩子上,“天亮,就吃饭。”
“走,送茶。”
她提了茶罐,小荷抱了点心单,绿绣提着小食盒,三个人像一串小丸子往外滚。
走过门槛,铃“叮”的一声。
风把她的鬓角吹乱一缕。
她用手一顺,顺得干净。
……
寿康宫偏殿。
姜枣茶的香是热的,不像檀香那样绕,而是直直往鼻里撞。
沈清梧接过,端着盏,手心在一瞬间松了一下。
热从掌心绕到手腕,又绕到护腕下面。
她轻轻呼口气,像把心里那根拉得太紧的弦松了一丝。
“点心单。”女官呈上。
纸是粗纸,字笨,顺眼。
第一条:角先落,筋要够——蜜渍山药,切厚,嚼久。
第二条:底先落,热从里走——韭花饼,面薄,火快。
第三条:全平抛,心不气,手在气——清粥一点胡椒,睡一觉再说。
沈清梧看完,眼尾带笑。
“她把兵法写进了锅里。”
“锅里也能排兵。”崔嬷嬷接,“她打的仗,叫‘不饿之战’。”
“胜败在胃。”沈清梧端茶,“也罢。”
“本宫今日不想说刀。”
“说一嘴茶。”
她把盏举起来,姜的香走到鼻端又退,枣的甜在舌根碰了一下就没了。
热顺着喉咙往下走。
她忽然想,寿康宫原来也能有这样的香。
不是香盒里的,是人手里煮出来的香。
“娘娘。”女官低声,“门房回话。”
“说。”
“今日绕昭宁那条小径时,铃响了两回。”
“第一次风大。”
“第二次有人快步。”
“快步过后,铃不响。”
“门房说,他看见那人袖口油亮,鞋印在阶下浅,脚尖外撇。”
崔嬷嬷“啧”了一声,“油在上面,鞋不敢重。”
“心虚。”
“让他再绕一次。”沈清梧低声,“明天辰时,故意在回廊下挂两串铃。”
“让风大一点。”
“叫他再快一步。”
“是。”女官领命。
沈清梧把盏里最后一口茶吞下去。
热度在胸口停了一息,落下去,像一粒温的石子沉到腹底。
她忽然把视线移到案角。
栗子堆在那里,圆,皮薄,像一盘小月亮。
“把这盘栗子,分一半去叶氏那里。”
“再从库里拨两坛米。”
“用她喜欢的那种粉。”
“是。”崔嬷嬷应了,又笑,“娘娘这是养人。”
“养胃。”沈清梧纠正,“本宫也要借她那口锅。”
“借锅不借人。”崔嬷嬷学叶绾绾的口气,笑得耳坠发亮。
沈清梧没忍住,笑意落得极轻。
笑意散开,像一朵云散在天顶。
……
回程的廊下风更清。
叶绾绾把空罐搁回食盒,小荷在她身边跳着走,像个藏不住糖的孩子。
“娘娘,皇后娘娘收了茶,还把点头给了我一眼。”
“那眼里有甜。”绿绣把她拽住,“别摔了。”
“甜是好的。”叶绾绾慢慢走,“不甜也好。”
“我喜欢最后一口。”
“娘娘,您总说最后一口。”小荷好奇,“为什么偏偏要最后?”
“因为人会等。”叶绾绾笑,“等就是日子。”
“等到甜,心就不想吵了。”
她话音落,远处又传来一声铃。
不急不忙。
像有人在风里伸手摸了一下。
“又响。”小荷竖耳朵,“是咱们门口的?”
“不是。”绿绣辨声,“像是昭宁那边。”
“明儿辰时,风要大。”叶绾绾看了一眼天,“我把粥煮早一点。”
“人快,就让胃慢。”
她转进自己院门,拇指一挑,把寿康的木牌扶正。
木牌在夕阳里安安静静。
像一块热过的栗子,被人捧在手里,不急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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