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像薄薄一层米浆,贴在窗棂上。
檀香在屋里绕了半圈。
门口一声“启——”,尾音压得很短。
崔嬷嬷的心腹嬷嬷抱着漆匣进来,步子稳,眼神不落地。
“寿康宫送来几样口粮。”她把匣子端到案上,笑不露齿,“娘娘试试手。”
小荷一眼望见匣盖上那一抹金线,心里一紧。
“娘娘,这样的匣……”她把声音压成蚊子,“高位妃宴席才用。”
“再高位也得吃饭。”叶绾绾把匣扣住的绳一挑,笑眼弯,“看吃什么。”
匣盖一开。
干贝像月牙,层层叠叠,边缘发着细白。
松茸躺在另一格,伞面细密,菌纹像风吹过沙面的线。
最里一小束香草,用淡绢裹着,叶片狭长,叶缘有锯齿,像把小小的梳子。
小荷倒吸一口气,“这不是常见的。”
“好。”叶绾绾的指腹在松茸伞面轻拂一下,手里留下极淡的松木气,“今天不吃粗米。”
嬷嬷打量她的脸,没看到惊慌,也没看到那个“惊喜里带贪”的光。
“寿康宫问一句。”她放软了嗓子,“叶娘子要怎么做。”
“吃吃看。”叶绾绾诚恳,“不藏着掖着。”
嬷嬷点头,行了礼,走得干干净净。
门扇合上的一瞬,檀香的尾巴往内一收。
小荷才敢吐气,“娘娘,这些要是传出去……”
“嘴闭上就不传。”叶绾绾提起袖子,“好东西先喂锅,别喂风。”
绿绣搬水进来,铜盆里水面亮得像一块镜子。
干贝下温水,温得恰恰。她掌心托着,像托一只睡着的贝壳。
“用温的,醒得慢,肉不散。”她一句一句讲给小荷听,“米酒两滴,别多,酒多了张扬。”
松茸不见水。
她拿一只软刷,顺着菌褶把泥灰一点点刷下去,再用净布擦干,动作比折扇还轻。
“松茸怕水。”她冲小荷眨眼,“你也怕水不?”
小荷没忍住笑,“奴婢怕烫。”
“我也怕烫。”叶绾绾把松茸排成一排,“所以快进快出。”
香草拆开,叶片被晨光透得发亮。
她拧下一小段,捻在指间,气息像青草刚被露水压过的清。
“这个不叫风光。”她给它起了个小名,“叫‘安静’。”
小荷记在心上,“安静草。”
绿绣把风炉抱出来,火一点就着,火苗缩在炉腹里像一只温驯的小兽。
“今天三口。”叶绾绾伸三根指头,“一口给寿康,一口给太后,一口给我们。”
“都清,别招摇。”
小荷把新洗好的糯米倒进砂锅,水刚好没过指节。
“碎干贝放一握。”叶绾绾用刀背压扁,再切成针样细丝,“粥开花时它自己会举手。”
“举手做什么?”小荷没忍住。
“说它到了。”叶绾绾认真。
松茸另一半切薄,薄到能透光。
她把砂锅推到火上,手心贴着锅耳,火力稳住。
“盐晚些。”她像念经,“姜只要两片。”
“安静草呢?”小荷眼睛亮,“它什么时候上场?”
“最后。”叶绾绾把它夹在指背,“放早了它会多话。”
绿绣已经把另一口小锅烧热,锅底只抹了一点点鸡油。
“我们这口。”叶绾绾把松茸片在锅里铺一层,“快翻。”
“七片翻一边,七片翻另一边。”
“有何讲究?”小荷问。
“喜欢双数。”她一本正经,“锅喜欢。”
小荷低着头笑,肩膀抖了一下。
门外脚步轻轻地掠过去,像风穿过竹影。
崔嬷嬷的心腹嬷嬷站在廊下,盯着影子听了一会儿,又走。
砂锅里小泡贴着锅壁往上爬,干贝丝一条条竖起来,像有礼貌。
“乖。”叶绾绾用勺背轻轻按一按,“再等它几息。”
小荷掀锅盖偷看,又飞快盖上,烫得手指躲了一下。
“别急。”叶绾绾笑,“饿急了也不能咬锅。”
松茸那边一阵细响,“嗞——”,香气扑一下就开,像有人在你耳边说“快点”。
“先出一半。”她把松茸夹出来,落在竹编的托子上,“这半给寿康。”
“另一半给我们。”
绿绣递来两只白瓷小盅,盅壁薄,落灯光一照,透出一点暖。
“寿康加安静草。”叶绾绾用指尖把一小片叶压在汤面,“只一片。”
“我们这盅放盐花三粒。”
“盐花是什么?”小荷问。
“好看的盐。”她笑,“好看的盐也要认真赚钱。”
小荷啧了一声,心里踏实多了。
“太后这口呢?”绿绣提醒。
“太后喜欢有筋。”叶绾绾把山药刨成厚片,放在蒸笼上,“芝麻不要炒太深,留一点生香。”
“干贝丝撒最上,蒸气一过,它会站住。”
小荷挑眉,“站住?”
“站稳才不乱跑。”她落句很稳。
廊下那枚风铃动了一下,又不动。
“辰时快到了。”绿绣低声,“昭宁门那边的铃……”
“喝粥看。”叶绾绾把砂锅端离火,“我不空着肚子抓贼。”
小荷暗暗发笑,“娘娘抓贼还要带点心?”
“给胃贿赂。”叶绾绾眨眼,“不然它告我状。”
寿康那两盅收拾好,外面套了粗布套,套口扎得紧紧的,像两个老实孩子。
“别换好看的盒。”她吩咐,“素一点,走快点。”
小荷把食盒盖合,往怀里一抱,整个人都挺拔起来。
“我去。”
“慢点。”叶绾绾叮嘱,“别摔。”
她把给太后的那盅放进另一只盒,盖子压牢,托给绿绣,“你绕西廊。”
“是。”
屋里一时安静。
粥还在小小地鼓着,像在屋里喘气。
她抬手,把木牌“寿”拨正。
手指碰到木面,热意往指腹里钻。
“来不及给皇后做多。”她自言自语,“留一口。”
她从锅里舀了一小盅,吹了吹,放在门槛上。
“给路。”
门口风一进一出,像谁在喝。
小荷回来时眼睛亮,“寿康那边收了,嬷嬷只问了一句‘淡不淡’,奴婢说‘淡里有味’,她笑了。”
“嗯。”叶绾绾点头,“这句她爱听。”
“太后那边?”她问绿绣。
“宫人闻了香就笑。”绿绣眉梢一松,“说‘今儿嘴不乱’。”
“好。”叶绾绾拎起另一只小盅,“走,去昭宁。”
“粥趁热。”
廊下风更利了些,铃声被风挑起,又落下,像慢慢蹦的豆子。
门房老头缩在廊柱后,帽檐压得低低的。
叶绾绾把盅递给他,“烫,抿着喝。”
老头愣了一下,手忙脚乱接过,鼻子先凑过去。
“薄荷?”他嗅一下,眼睛一亮,又稳住,“娘娘,您看那铃。”
铃悬在腋下的梁上,线是新换的棉,白得扎眼。
“谁换的?”叶绾绾问。
“说是总管吩咐,给娘娘看风。”老头搔头,“可这法子……娘娘您懂。”
“懂。”她仰头看一会儿,走到铃正下方,脚尖轻轻一点。
铃没响。
她侧过身,又一步,离柱半寸。
铃轻轻“咔哒”了一声。
不是风,是线与铜环磨了一下,声音很细。
“这环子被动过。”她伸手摸了摸,指腹沾了一点极薄的油,“油新。”
老头当场变了脸色,“谁——”
“嘘。”叶绾绾抬手,“油不坏。”
“坏的是心。”
她用袖里藏着的净棉线,替铃又绕了一圈,打了一个很小的结。
结藏在铃身背面,背风。
“风来了它该响。”她退开一步,“如果人过得太快,它就不响。”
“明白?”她看老头。
“明白。”老头点头如捣蒜,“娘娘是叫它挑人。”
“嗯。”她把小盅又递回去,“喝完盅底那点盐,别浪费。”
老头乐了,抿一口,额角的皱纹都松。
“娘娘这盅汤,能留步。”
“能留心。”她笑,“留住就够。”
回程上,风吹着松香一路走,像有人提着一篮松针掠过。
小荷提着空盒走在她旁边,忍不住回头看铃。
“娘娘,寿康那边送来的香草,能不能留一株栽在我们院里?”
“留。”叶绾绾说,“但先问寿康要一块土。”
“借土不借人。”
小荷被她逗笑,“您这句……”
“实话。”叶绾绾打了个小哈欠,“借他们的土,我的草更安静。”
廊角迎面撞上崔嬷嬷心腹嬷嬷。
她看她们手里的空盒子,眼角笑了,“寿康说‘好’。”
“还说——往后香草不够,叶娘子开口。”
“那我厚着脸要两株。”叶绾绾点头,“一株煮汤,一株晒成香草盐。”
“盐?”嬷嬷挑眉。
“把叶晒干,磨成粉,跟盐拌。”叶绾绾正经,“撒在烤饼上,香会走远。”
嬷嬷听得有趣,“你这嘴。”
“吃的嘴。”她补一句,“不说闲话。”
嬷嬷忍笑,退开半步让路,“娘娘回去歇着。”
“寿康再试一味。”
“好。”叶绾绾提起空盒,像提着一只被喂饱的小兽,轻轻摇了一摇,“我去喂锅。”
回到厨房,粥还温。
她把留给自己的那盅端起来,坐在门槛上,脚尖勾了一下台阶的阴影。
小荷蹲在她对面。
“娘娘,您不怕惹人眼红?”小荷还是不放心,“干贝、松茸,都是稀罕。”
“惹眼红的不是东西,是嘴。”叶绾绾把粥吹凉,“嘴闭着,谁知道你吃了几口。”
“可寿康在看。”
“看就看。”她喝一口,喉咙里滑下去的感觉像有人刚刚替她把心擦了一遍,“她看我是不是贪。”
“我让她看我不贪。”
“娘娘真的不贪?”小荷瞪着她。
叶绾绾笑,“我贪吃。”
“贪吃不贪人。”
绿绣把新到的香草摆在竹盘里,用湿布包着,防它发干。
“娘娘,香草盐要什么时候做?”
“午后。”叶绾绾放下盅,站起来伸伸腰,“晾一晾,风把水拉走,再磨。”
“磨到它愿意走远。”
“是。”绿绣应声,把窗户开大了一寸。
风把香草的气往里推。
屋里这会儿没有檀香,只有草和米的味道在打照面。
“娘娘。”门口来了一名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素木盒,“寿康又有话。”
“说。”叶绾绾接盒,盒盖一揭,是一把小秤,秤杆细,砣子圆,砣子边缘磨得很滑,还有两块形状规整的小石称。
小太监传话,“娘娘说,膳房的账,慢慢捋。”
“这秤放你这儿用。”
“你爱记几两,自己记。”
小荷一听,眼睛都亮了,“这是……撑腰的秤?”
“撑胃的秤。”叶绾绾抚着秤杆,槐木纹理在指下起落,“我用它称米。”
“称盐。”
“称谁的嘴重。”她轻轻一笑。
小太监差点憋不住笑,忙把头低下。
“回话。”叶绾绾把秤交给绿绣,“告诉娘娘,我记账。”
“记在锅里。”
“是。”小太监退下,脚步轻,像怕把这屋子的香气踩碎。
叶绾绾把香草铺开,守着它们在风里慢慢变轻。
她把秤摆在窗下,砣子挂上去,轻轻一推。
秤杆悠悠一晃,稳住了。
小荷靠过来,“娘娘,您看它像不像人在走路?”
“像。”叶绾绾点头,“走得直。”
“直得好。”
午后光落在秤盘上,像一块薄薄的蜜。
她忽然想起刚才铃被油滑过的那一刻,指腹的黏,在风里的误差。
“小荷。”她压低声音,“告诉门房,把昨天地上那点油印的砖挪到边上。”
“换块粗的。”
“是。”
“再让他盯着鞋尖外撇的那个人。”她轻轻敲桌,“风来了,铃会响。”
“人来了,铃也该响。”
小荷点头,心里一阵畅快,“抓住了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叶绾绾笑,“让他在风里多走两步。”
“脚酸了,他就不爱走。”
绿绣被她噎笑,手底下磨香草的动作一顿又稳,“娘娘,香草盐要多粗?”
“像砂。”叶绾绾比了一个小小的圈,“撒在松茸上,走远三步还能闻到一口。”
“香不过分。”
“好。”绿绣把研钵里的粉又推了一圈,香气细细爬到房梁。
暮色挨着窗子上来,屋里一点灯。
灯火把秤杆和砣子照出一层暖光。
门外有人轻敲两下。
崔嬷嬷的心腹嬷嬷站在门槛,朝里望了一眼,眼里有笑,“娘娘说,‘安静’到了。”
“还有一句话:明日清晨,寿康用粥。”
“薄。”
叶绾绾点头,“薄粥三碗。”
“一碗给娘娘,一碗给门房,一碗给铃。”
嬷嬷愣了一瞬,忍不住笑出声,又很快压住,“好个‘铃’。”
她转身去了。
屋里又只剩风和香。
叶绾绾把香草盐分装进小小的瓷罐,罐口封了绵纸,用绳打了一个细细的结。
结和铃背后的那个很像。
她把罐子排列整齐,像在摆一队小兵。
小荷端来一盏水,“娘娘,今儿您没怎么吃。”
“偷了一口。”叶绾绾坦白,“松茸那半碟。”
“好吃吗?”小荷眼睛亮。
“走得远。”
她的笑也走得远,一直走到窗外的槐影里,又被风逗回来。
秤砣在窗口那点风里轻轻地晃了一下。
嗒。
锅沸在细火上。
水面一圈圈推开,像有人在指尖轻抚。
干贝泡得恰好,肉身鼓起,像醒来的小月牙。
她用指腹把它们排成一列,听它们在瓷碗里轻撞的声。
“这声音乖。”她眯了眼。
松茸躺在砧板上。
伞面干净,菌褶一条条向里收。
她拿软刷顺着纹理扫,泥灰在刷毛里消失。
刀身贴着伞面走。
薄到能透光。
一片片摊在竹席上,边缘微翘。
小荷托着盘子不敢喘,“娘娘,这个薄得要飞。”
“飞也得先把香留下。”她把刀放下,指尖点了一点香草盐,“落在松茸心上。”
风炉缩着火。
砂锅静得像在打盹。
她掀盖。
米花开了。
干贝丝一根根竖起来,像打招呼。
她用勺背压一压,“知道你到了。”
小荷偷笑,眼睛弯成月牙,“它们听见您说话。”
“胃更会听。”她把一勺清汤滴在勺面,“先喂一口,再开火。”
松茸不下粥。
她取另一口小锅,锅底只涂了一层薄薄的鸡油。
热到锅面起了细纹。
松茸片哗的一声铺开。
锅里“嗞”的一响。
香从锅底抬头,像有人伸手把你往前拉。
她两下翻面。
不让它出汗。
“七片归一边。”她念,“七片归另一边。”
“锅最爱整齐。”
小荷忍了又忍,“为什——”
“我心里舒服。”她笑,“舒服了,盐就听话。”
她把第一拨松茸夹出,落在竹托上,撒了极少的盐花。
第二拨留在锅里。
让边缘微卷。
她关火。
香停在半空,不走。
一小撮“安静草”被她捻碎,过筛,粉末落在白瓷碟里,薄得像一层雾。
她用筷尖挑了一点,抹在碟沿。
“给寿康那一盅,只用这一爪。”她把碟推远,“别多。”
砂锅那边,米粥起伏不大。
她滴了两滴米酒。
不是让酒说话。
是让酒牵一牵香。
干贝丝这时从白里探头。
她把火关小。
盖上盖。
“给它喘口气。”
小荷看得眼都不动,“娘娘,您看起来像在逗小孩。”
“我在逗锅。”她笑,“人好骗,锅不好骗。”
绿绣把汤盅烫过端来,白瓷热成一层细雾。
她先舀一勺清汤入盅,旋一圈。
再把干贝粥从边上轻轻推进去。
盅里不见涟漪,只在光里动了一动。
“这碗给寿康。”她把盅交到小荷手里,“说一声‘晚一点吃’。”
“为什么?”小荷问。
“让香走完它的路。”她认真,“人不要抢道。”
松茸那份她分两碟。
一碟蘸盐,一碟蘸安静草。
她自己夹一片,放在舌尖。
薄。干。香是往上走的。
喉咙里没有油的影子。
“活得清爽。”她小声夸自己。
小荷咽口水,“奴婢没吃就饱了。”
“饱的是鼻子。”她递一片,“嘴也要公平。”
小荷夹在唇里,眼睛一亮,“它在说话。”
“它在吹风。”她替它回答。
门口响了一声轻咳。
崔嬷嬷心腹嬷嬷立在门槛外,眼神收着,手里端一只素木盘。
“寿康回话。”她把木盘递过去,“娘娘说‘淡里有骨’。”
盘里是一枚细小的簪花。
不是金,不是玉。
是细竹卷成的花心,外头绕着白丝。
“叫我们别劳心。”嬷嬷笑意藏在眼尾,“有需,直言。”
小荷吸了一口气,“娘娘,您看——”
叶绾绾把竹花捏在指尖,轻轻一旋。
指腹下很轻,像风敷了个面纱。
“好看。”她笑,“配我的罐子。”
嬷嬷看她的眉眼,心里一松。
不贪,不炫,不藏。
只会把花插在罐上面。
“娘娘还说。”嬷嬷转达,“松茸味轻,别压在重油里。”
“安静草用的时候,先问风。”
叶绾绾认真点头,“记账。”
“记在鼻子里。”
嬷嬷被她逗笑,退下。
屋里又只剩火声。
她把竹花插在香草盐的小罐上,竹与白瓷碰了一下,像在说“合”。
小荷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娘娘,午后风转西。”
“西风硬。”叶绾绾收了松茸碟,“铃会跑。”
“门房那边守着吧。”
“奴婢已经派人去了。”小荷得意,“他说他带了您留的那小盅盐水。”
“聪明。”她竖了一下大拇指,“盐水留人。”
绿绣把第二口小锅送上灶,锅底垫了薄石。
“我们自己吃的那份。”她提醒。
“做个清汤。”叶绾绾把剩下的干贝丝撒进去,“松茸只点一点。”
“让胃知道今天有好事。”
她把勺放下,靠在门边歇一歇。
窗外光正。
院里那株小柿树挂了几个小红灯笼似的果子,风一来一去,点头。
“世上竟有这般鲜美。”她看着锅,“亏得我前世没错过。”
小荷“噗”的笑,“娘娘还记得前世?”
“记得饿。”她不改口,“记得深夜站在电梯口想炸鸡。”
“电……梯?”小荷被生字绊了一跤。
“一个会把人带上去的盒子。”她顺口胡,“比咱宫里的轿子还无聊。”
小荷笑弯了腰,“那还是现在好。我们有风炉,有薄荷。”
“还有铃。”她补一句,“铃好看。”
门外又有脚步。
是门房的小太监,跑得气喘,“启禀——”
“喝口水。”叶绾绾把一盏递过去。
他抿了一口,眼珠子都润了,“铃那边有人绕走了三圈。”
“脚尖外撇。”
“鞋底新擦过油。”
“门房老爷子照娘娘说的,换了粗砖,他脚下一滑,撞了柱子。”
小荷一听乐得直拍手,“好砖。”
“撞伤没?”叶绾绾问得平,“不要出血。”
“没。”小太监连连摆手,“他自己骂自己不小心。”
“下一回他就不敢跑了。”她淡淡,“让他再绕两圈也无妨。”
“饿了就会回去。”
小太监愣了一下,忽然懂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娘娘高。”
“别高。”她把盅递给他,“把这碗送给门房老爷子去,说他今天辛苦。”
小太监捧着盅下去,脚步轻快。
绿绣把清汤递来。
她没用盏。
她端着小锅坐在门槛上,吹一口,喝一口。
小荷蹲在旁边,一边吃一片松茸,一边问,“娘娘,皇后娘娘今日给的那些,你真不怕别人说?”
“说也得吃。”她耿直,“饭冷了,话不热。”
小荷笑到打跌。
“寿康传话‘有需直言’。”绿绣把话再提一次,心里还是觉得新鲜,“娘娘要不要……要一点米?”
“要。”她爽快,“要一袋筋道的小米。”
“再要一捆新线。”
“线?”小荷愣。
“绑罐子,绑铃。”她把筷子在空中点两下,“还绑嘴。”
小荷瞪大眼,“您要绑谁的嘴?”
“我的。”她正经,“我怕自己夸口。”
屋里一阵笑。
香草晒在砧板侧边,影子被风打碎,像一摊没拢好的墨。
她把香草盐装好,封上绵纸,打结。
结很小。
像藏在背风里的心思。
傍晚前,寿康又来一趟。
还是那位嬷嬷。
她手里是一截细细的竹签,竹签头上插着一枚白色小旗,旗上写了两个小字。
“直言。”
嬷嬷声音压得低,“娘娘说,叶娘子手正,心正,嘴也正。”
“用。”
叶绾绾接过,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这旗插在哪儿?”
“插在粥里?”小荷瞪大眼。
“插在秤上。”她把小旗插在秤杆上,正正好,“让它记得自己是直的。”
嬷嬷看了一会儿,点头,“像极了。”
她又从袖里摸出一样小东西。
是一枚极小的铜铃。
铃肚干净,铃舌用细绳系着,轻轻一动,就发出清清的一声。
“娘娘说,‘给看风的人一个玩意儿’。”
小荷眉开眼笑,“门房老爷子要笑死。”
“叫他别挂高。”叶绾绾接过铃,捏在掌心,“挂门内。”
“让风等一会儿。”
嬷嬷笑着行礼退下。
屋里安静了片刻。
她把铜铃放在秤旁边,铜光和秤砣在灯下靠在一起。
“今日忙。”小荷揉揉肩。
“忙好。”叶绾绾把最后一片松茸夹给她,“吃掉它。”
“它在等你。”
小荷一口吞了,眼角都弯起来,“等到了。”
夜色把屋檐染深。
风走进来,把檐下那串老铃撩了一下。
叮。
她抬头看了一眼。
“明早煮薄粥。”她低声,“盐分两次撒。”
“第一把给风。”
“第二把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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