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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主子,敛香院北院在辰时发生爆破,爆破点位于北侧竹林茅房,当时建筑瞬间崩塌,又逢时下北风,火光随风势蔓延,不过因已经提前部署,所以把火势控制在敛香院北院之内,没有波及其他,无人员伤亡,只是有几人精神失常……”

清晨的书房内,松衡向宋鹤言汇报。

宋鹤言熬了一个夜起草题本,将账册之上的名单都向上奏报,主要的几个人物他写得详细了些,就如长公主所愿,把丞相在这淮南一派的根基连根拔起。

他没有用奏本,而是题本,让这份名单一层一层地上去,既然是他来,除了丞相一派,颜氏在淮南的人也得动一动位置了。

江南颜氏富甲天下,现在的这位女家主当年与少帝与长公主的母亲德安皇后是手帕交,当年宫变时站在这不被世人看好的姐弟俩身后,颜家主是坚定的保皇派,但据他所知,自去岁开始,颜家主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上个月染了风寒,汤药更是没有断过。

颜家主只有一个儿子,但是不学无术,醉心游山玩水,其他的旁支叔伯早已虎视眈眈,不如乘此机会,把这江南的水搅得更浑些。

当夜,宋鹤言写完题本,放入匣中,便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现下,除了让人盯着淮南转运盐使司张珂和江南布政使司萧天纵,他只待京城那一干人等暗流涌动之后的圣旨了。

只是他没想到,昨夜偶然的一个插曲,倒是让他发现了一出好戏,年年都有青楼女子出逃,多数失败少数从此隐姓埋名,谁不是偷偷出逃,何人像她那般还要出口恶气炸个臭熏天?

宋鹤言笑着摇摇头,一问才知那女子还在贪睡,遣了人等那女子醒了后便唤来问话。

她的资料底细,在她昨夜被带入府邸的那一刻,早已放在他的书案上。

不过是转运盐使司张珂暗中操控的敛香院中一个瘦马罢了。

***

冬日里的太阳在这扬州城里,和煦温暖。

但对于闻妍而言,还是没有空调、暖气深得她心。

自从这年轻的古代官老爷给她取了名字,给她办了个良籍,她从此过上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日子,原本的瓜子脸尖下巴已经开始圆润,走上冬日里长膘的道路一去不复返。

虽说是让她做侍女,但跟她起初想得一点都不一样,不用早起、不用出门采买、不用拿着扫把在冬日里扫雪扫落叶、不用住多人间……

好不容易在府邸里和老人们聊天了一番,才知道这带她回来的年轻古代官老爷姓宋名鹤言,京城人士,现上任的淮南巡盐御史,还是英国公的世子,来扬州只带了心腹侍从,没有带任何侍女,所以她这亲点的侍女就一跃成为了这府邸一众仆从里的食物链顶端。

浑浑噩噩了一个月,做的最多的是被叫去书房研墨……

好罪恶的米虫生活,她差点就要爱上了,而当她实在觉得骨头都软了想出门溜达溜达的时候,却被拦下了。

“琼簌姑娘,出门需要令牌。”

闻妍没有采买的活儿,也没有宋鹤言给的令牌,这个时候她抬头,才恍然发现,头顶的天空从院子里看是四四方方的、小小的,偶尔有飞鸟略过,也只做短暂的停留。

有一种名叫无聊的感觉涌上心头,没有目标的沙漠旅者会迷失方向,闻妍迫切地想要去做些什么。

她想出门,哪怕只是出门逛街。

当夜,闻妍端着汤羹进了宋鹤言的书房。

宋鹤言是晚上才回府的,从城外的盐场回来,那边几日前出现了暴乱,盐场的巡丁和亭户们发动冲突,又加之私盐贩子的添油加火,他只好前去平定,这盐场就像是一个火药桶,时不时地都要发生冲突,但现下时机敏感,他不能让这对抗有任何一丝聚众起义的可能。

宋鹤言赶到盐场的当日就把那领头亭户给压入大牢,那些人没了领头羊失去了主心骨,也就渐渐没了下文。

“松衡,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这几日,圣旨应该就要到了,你去把这消息透露给江南布政使司萧天纵。”说着,宋鹤言将手中拆开的密信靠近烛火。

“好的,主子。”

“如果萧天纵要去找颜氏求救,帮他一把。”烛火跳跃的火光照着宋鹤言有一半侧脸忽明忽暗,长而密的眼睫低垂着,眼里透着些玩味,眼看着颜家主疑似病重,被一个女人压了那么久的叔伯们如今都在蠢蠢欲动。

“属下明白。”

都说灯下照美人,闻妍一直觉得这个把她带回府邸的男人放在现代一定有做模特明星的潜质。

当她推门携风而入时,只见宋鹤言微微侧着身,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一本翻开的书籍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整个人姿态放松,显然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坐在那里,那份清贵与克制让他整个人就像闻妍上学时所背古诗中的君子端方模样。

宋鹤言视线从手中书册中转移,抬眼聚焦在闻妍身上,笑了笑道:“琼簌,今日我未唤你,倒是难得。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难得,只要宋鹤言不叫她,闻妍就不会到他跟前凑,不是躺在屋子里,就是去厨房点佳肴……

难得端着羹汤想要献殷勤,却被人戳穿,闻妍原先准备的话术都没用上,她想了想道:“大人,如今即将入春,我想明日出门去采买一些物件为开春做准备。比如说,轻薄一些的绸缎纱罗织品,颜色春天一些,可以用来给大人制作春衫,还有大人春日可能用到的斗篷、披风,以抵御早晚春寒……”

闻妍说着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直在溜溜地转,像个懵懂地编织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的小狐狸。

宋鹤言忍不住想笑。

“你知道我的尺寸吗?若是去衣铺定制,绣娘需要尺寸预估大致的用料,从而好定价。”

宋鹤言向后懒懒一靠,原本拿在手中的书册已经放在一边,这本他一直随身携带在身边、公务闲暇时的放松爱书被他随意放在一角。

兴趣兴趣,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人。

当然没有,闻妍想。

“我稍后去问一下松衡。”

“他这几日有事,不在府中。”

说罢,宋鹤言起身走向内室,看着还愣在原地的闻妍道:“还愣着做什么,进来量衣。”

“啊,哦!”

闻妍跟上,往里走是宋鹤言的起居室,闻妍是第一次进来,往日里都是宋鹤言那些从京城带过来心腹侍从们打扫的,这扬州府邸原来的仆从们只能在非核心区域干活。

内室点着熏香,有点像雪松又有点苦味,闻妍在匣子中取软尺时觉得这味道还蛮配宋鹤言这个人的,清冷又包含着难以掩盖的封建阶级气息。

内室里不似书房那般灯火通明,宋鹤言在略显昏黄而暧昧的光线下,脱下外袍,只着一件素白寝衣,衣带被他自己松松垮垮地半系不系着,线条清晰的锁骨和白皙的脖颈露出,白日里束着的墨发,此刻完全散开,如瀑般披散而下,消减了往日里疏离的气息,那份高高在上的姿态消失,他的肤色在灯下呈现出一种朦胧之感。

宋鹤言站着,等待着对方的靠近,这一个月以来,她都规规矩矩的,但人要是有自己的心思,总会在行动之中露出马脚来。

在狭小的空间里,雪松苦香在无声地蔓延。

然而,闻妍只是将桑蚕丝混织银线软尺搭在宋鹤言的左肩上,一直延伸到他的手指尖,随后在一旁几案上的纸张上记录下尺寸。

左肩、右肩、双臂、腰围、胸围、腿长、净身高……

闻妍量一个记一个,量一个记一个,量一个记一个……

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整个过程,她神色平静,只有那软尺和笔墨纸砚。宋鹤言预想中的涟漪没有出现,她居然毫不把握时机,敛香院都教了她些什么?

“你可记下了?”

“嗯,我都记录了。大人你看。”

闻妍把记录下数据的纸张递给宋鹤言。

纸张抵到面前,宋鹤言微微一怔,随即,轻声一笑。他手中接过,那双深邃的凤眼里,原本刻意酝酿的迷雾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带着几分自嘲和哭笑不得的玩味。

“妈妈们都教了你些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让闻妍警铃大作,她在那院子里装傻子,那里的人当然什么都没教,但又怕别人知道她其实是傻子,所以从不是声张更未成请过大夫,就算调查了她,他应该不会知道地那么清楚的吧?

闻妍眨了眨眼睛,企图用睁大着的眼睛显得她的回答更加真诚:“大人,妈妈们向来说我愚笨。”

纸张后面是一张巴掌大的脸,没有谄媚、没有畏惧、没有算计。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她每次看他时的目光是平静的,甚至没有寻常女子见到他时应有的羞涩或慌张的情绪。

圈养她的人看来很懂他们这类人的喜好,干净。

扬州瘦马之名,即使远在京城,他也有所耳闻,如今一见,确实惹人生欲。

那种近乎坦荡的纯粹,和脱俗的美貌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该怎么去形容呢?山涧的清泉?天边疏朗的白云?还是清晨花苞上干净的露珠,对即将来临的风雨毫无知觉。

宋鹤言静静地瞧着,心底某种沉睡的、阴暗的东西,被这过于干净的光亮轻轻刺了一下。

“明日拿着我的令牌出府,也给自己备些物什,粉黛色应是很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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