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上垂落的玉珠轻碰,发出细碎的清响。茼蒿悄步走到魏无双身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小娘子,都已备妥,奴婢侍候您过去吧?”
“不用”魏无双摆摆手,语气温和,“没关系,你领我过去就行,剩下的我自己来。”她说着,随手从衣架上拎起一件素色外衫披在身上,迈步走出房门。屋外已是深秋光景,但预想中的萧瑟寒意并未袭来,空气里反而浮动着一种温润的暖意。
茼蒿在前引路,不多时便来到所谓的“浴房”。缓缓走进,魏无双只觉震撼,这哪里是什么“浴房”,分明是一处巧借山势、浑然天成的露天汤池!两方木莲花墙将这一方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池中水汽氤氲,白雾袅袅升腾,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倚坐池中,抬眼望去,远处山峦起伏,层林尽染秋色,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斑斓画卷。此间主人,当真是极懂享受的妙人。
正当魏无双沉浸在这山水画卷般的景致中时,茼蒿已习惯性地走上前,欲替她宽衣解带。
“我自己来。”魏无双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挡开了茼蒿伸过来的小手。在她看来,自己四肢健全,让一个小姑娘伺候更衣,实在别扭,无论这个时代规矩如何,她心中并无那般森严的等级壁垒。
被挡开的茼蒿却是一愣,小脸瞬间白了白,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不知所措地望向魏无双,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哎…… 魏无双心中轻叹一声。论心理年龄,自己怕是比眼前这小姑娘大上一轮不止,何必为难她?她放软了语调,带着商量的口吻道:“这样吧,你若不愿闲着,要么一同下来泡泡?要么就坐在池边陪我说说话,也算‘侍候’我了,可好?”她急需了解此地的“游戏规则”,重活一世,莫要稀里糊涂踩了雷再次嗝屁了。
“小娘子想听什么?”茼蒿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日。
“便说说这里吧。”魏无双已褪去衣衫,将自己浸入温暖滑腻的泉水中,暖意瞬间包裹全身,她舒服地轻叹一声,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额角,“说说这是何处?我又是如何到了此地的?”
“这里是魏家在玉泉山的一处别业,唤作‘木莲山庄’。”茼蒿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像春日新发的麦苗,脆生生的,“这山庄依山傍水而建,尤其这汤泉水,最是温养身子。当初大郎君在海边寻到姑娘时,见您身子骨弱得厉害,昏迷不醒,便将您带来此处将养了。”她说着,目光关切地落在魏无双身上。
海边?昏迷?魏无双心中一动。难道原主也经历了海难?而自己恰在那一刻坠海,灵魂便借了这具同样落难的身躯得以“重生”?这巧合,未免太过离奇。
“木莲山庄…”魏无双状似无意地重复着,目光扫过院中那些姿态奇特的树木,“名字倒是雅致。一路走来,确见不少木莲,只是这深秋时节,院中木莲竟还开着花,倒是少见。”她指着这一排排挂着洁白花朵的树木。
“是呢,这山庄里的木莲树是异种,花期格外长些。”茼蒿解释道,随即想起什么,连忙提醒,“小娘子,陆谷主特意嘱咐过,您刚醒转,身子还虚,这汤泉只能泡一刻钟,久了反而伤元气。”
魏无双舀起一捧温泉水淋在肩上,水珠顺着细腻的肌肤滚落,她随口问道:“陆谷主?是请的家庭医师么?”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这问法似乎太“现代”了。
果然,茼蒿掩嘴轻笑:“小娘子说话愈发有趣了。陆谷主是大郎君的至交好友,更是当今灵萃谷的谷主大人呢!医术通神,可不是寻常医师能比的。”
魏无双心中警铃微作。言多必失! 她立刻收敛了过于外露的好奇心,转移话题道:“茼蒿,我有些口渴,劳烦帮我取杯水来。”她低头把玩着那个用半边葫芦做成的小水瓢。
“给!”茼蒿动作麻利,很快递过一个白瓷杯。
魏无双接过,低头轻嗅,一股清甜的果香钻入鼻尖。“嗯?杏子的味道?”她有些诧异,这温泉水边怎会有杏子水?
“这是三秋清酿呀!”茼蒿笑起来,“小娘子不是最喜欢一边泡着热汤,一边小酌几杯这个的嘛?奴婢特意给您备着的。”
魏无双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小口。清冽甘醇的液体滑过舌尖,带着熟透杏子特有的馥郁芬芳,却又丝毫不显甜腻,反而有种山泉般的爽净。她眼睛一亮,将空杯递回:“滋味甚好!再来一杯!”
于是,在那个秋光温煦的午后,魏无双慵懒地泡在氤氲的暖汤里,就着远山秋色,不知不觉间竟将一整壶“三秋清酿”饮尽。待她重新更衣走出浴房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暖意,身体轻飘飘的,带着微醺的惬意。秋日饮杏酒,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那位神秘的陆谷主,约在黄昏时分前来诊脉。在魏无双的想象中,能被尊为“谷主”的医者,定是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神仙,身着素袍,手持拂尘,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
她正倚在窗边小榻上假寐,忽闻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魏无双下意识抬眼望去。
夕阳的余晖恰好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来人缓步踏入,瞬间攫取了魏无双所有的目光。
那并非鹤发老翁,而是一位年岁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墨发如缎,以一枚温润玉冠高高束起,衬得额角光洁饱满。眉骨如远山初雪勾勒出的清俊线条,一双眸子沉静似水,竟似蕴着江南春湖的潋滟波光,眼尾微微上挑时,连浓密睫羽在眼下投落的淡淡阴影都透着温雅从容。鼻梁高挺如削玉,唇色是极淡的樱粉。一袭素色锦袍,宽肩窄腰的身形在夕阳斜晖中若隐若现,连抬手拂开袍角的动作都带着行云流水般的优雅,恍若画中走出的谪仙。最令人心折的,是他周身萦绕的那股气度,清冽似雪后松风,温润如初绽芝兰,仿佛周遭的凡尘俗物都成了他身后晕染开来的淡墨山水,只余他一人卓然独立。
“陆谷主,这边请。”茼蒿恭敬地为他打起帘子。
魏无双看得有些怔忡。这就是陆谷主!?她心中疑窦丛生。这般年轻俊美,与她想象中的医谷之主相去甚远。她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眉宇间写满了“如此年轻,医术当真可信?”
陆映辰(陆谷主)对她的审视恍若未见,径自在榻边的锦墩上落座,目光温煦地落在她脸上,声音清朗悦耳:“怎么,睡了一觉,连我都不认得了?”他示意魏无双伸出手腕。
魏无双虽满腹狐疑,但人在屋檐下,还是依言将手腕搁在榻边的小几上。陆映辰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脉处。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触感却稳定有力。不过片刻,他便收回手,语气平和:“脉象较前几日平稳许多,气血渐复。既已醒转,便无大碍了。”
“陆谷主,”茼蒿在一旁插话,带着担忧,“我家小娘子今日醒来后,总是时不时摇头,可是头部还有不适?”
“摇头?”陆映辰的目光随之转向魏无双的额头,带着询问。
魏无双心头一紧!糟糕! 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她连忙摆手,信口胡诌:“无妨无妨!许是昏睡太久,醒来后头还有些发沉,晕乎乎的,便不自觉地摇一摇,想清醒些。”她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心里却警铃大作——千万别开苦药汤子!前世被魏小晓强拉去看中医调理失眠,那黑乎乎、苦得令人发指的药汁,她捏着鼻子灌了足足一个月,简直是不堪回首的噩梦!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那玩意儿了。
陆映辰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看穿她心中那点抗拒的小九九。
“无妨,”他声音依旧温和,“我开的这副方子里,本就配伍了几味安神定志的药材。”不等魏无双再找借口推脱,他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早些将身子养得结实康健,自然就无需再与药汤为伴了。”
魏无双:“……”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这人不仅医术可能高明,心思更是敏锐得可怕!在他面前,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藏好自己那些格格不入的念头。
“嗯,那便有劳陆谷主费心了。”魏无双垂下眼睫,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同时飞快地给茼蒿递了个眼色——送客!
待那道清雅如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魏无双立刻向茼蒿打听起这位陆谷主的底细。这才得知,这位看起来过分年轻的郎君,名叫陆映辰,竟是灵萃谷百年不遇的奇才,年纪轻轻便已执掌谷主之位,一身医术出神入化,更兼精通毒理,在江湖中享有“圣手神医”的赫赫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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