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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我执为苦本,放下得自在

翌日清晨,消息传来,归途渺茫。那堵塞山道的落石,清除之难远超预计,更兼昨夜一场肆虐的风雪,直至卯时才歇,山路覆冰,寒气刺骨,徒增了清理的艰险。看来,凤鸣驿的屋檐,还需为他们遮挡几日的风雪了。

用罢朝食,魏无双心中惦念着姚娘子。不知那“醉仙蜜”是否真让她觅得一夜黑甜?

主仆二人踏雪而行,穿过回廊。忽见庭院中几树腊梅,竟在一夜风雪后悄然盛放。殷红的花瓣凝着晶莹的冰晶,于一片素白中灼灼其华,清冷的幽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廊檐下,几位书生模样的旅人正驻足赏梅,吟哦之声伴着浓重的乡音,魏无双听得不甚分明。

行至姚娘子房外,知春迎了出来,低声道:“小娘子万福,我家娘子还未醒呢。”她引着二人到外间围炉坐下,又奉上热茶。炉火融融,驱散了一身寒气。闲谈间,知春终是打开了话匣子,将姚素娘的悲辛过往细细道来。

姚素娘出身江南小镇,其父乃一饱学举人,因家道中落无力再赴春闱,便安心在乡塾教书育人。姚家虽非大富,却也诗礼传家,衣食无忧。姚素娘十七岁那年,由官媒作合,嫁给了洪县师爷之子尹章。新婚伊始,倒也有过郎情妾意的温存。然好景不长,素娘入门后迟迟未能有孕,初时公婆尚能宽慰,她自己却已暗自心焦,四处寻访助孕偏方,汤药不断,不敢有丝毫懈怠。

许是“精诚所至”,第三年初春,她终是怀上了。尹家上下喜不自胜,对她呵护备至。岂料头胎未能保住,之后又接连两次小产,皆不足三月。身体的剧痛,内心的无尽自责,公婆日渐冰冷的眼神,夫君尹章日益明显的疏离与不耐……重重打击如冰锥刺骨。第三次小产后,姚素娘的身体彻底垮了,形销骨立。婆母见她生育无望,再无指望,不久便做主为儿子纳了一房美妾,此女乃是婆母的远房表亲。妾室恃宠而骄,全不将主母放在眼里,更时常撺掇尹章抬她做平妻。

此番出行,原是尹章得了父亲花钱谋来的一个小小京官,急于赴任。姚素娘体弱不堪长途跋涉,终是在这凤鸣驿病倒。尹章为人刻薄势利,心中只有功名前程,对病妻毫无怜惜。他本欲将素娘孤身抛在驿站,是知春拼死哀求,才得以留下照料。尹章离去时,竟未留下一文钱钞。而当初尹家为尹章买官,早已耗尽了素娘的嫁妆。如今主仆二人身无长物,困守病榻,前路茫茫。

魏无双与茼蒿默默听着,炉上的水沸了又凉,瓜子壳在炭盆边堆起一小撮。辰时已过,内室依旧寂静无声。知春心中惴惴,轻手轻脚起身撩帘探看,只见姚素娘侧卧榻上,呼吸匀长,眉宇间是久违的舒展宁静,不复往日惊悸蹙眉的模样。她心下稍安,替娘子掖好被角,放下纱帐,悄然退出。

“娘子还未醒么?”茼蒿压低声音问。

“是呢,睡得极沉。”知春眼中泛起泪光,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奴……奴许久未见娘子睡得这般安稳了。从前夜里总要惊醒几次,昨夜至今却是一觉酣眠……真真是托了小娘子的福,那灵药……”她语带哽咽,说不下去。

“药是陆谷主妙手所制,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魏无双温言道,“姚娘子难得安眠,一时半刻怕是醒不了。我们先回去,午后得闲再来探望。”她顿了顿,“今晨厨下熬的红豆莲子粥极好,我已吩咐留了一罐温着,待姚娘子醒了,你自去取来便是。”

“小娘子……”知春喉头一哽,深深福了下去,千言万语化作满腔感激。萍水相逢,这位贵人小娘子不仅赠药,更在细微处如此照拂,这份恩情,她铭刻于心。直到魏无双主仆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仍倚门痴望了许久。

魏无双循原路返回。那几位赏梅的书生还在,只是换了人吟诵,旁边一人执笔疾书,册子上已密密麻麻记了不少。魏无双瞥了一眼,心中暗叹古人风雅。

回到房中,茼蒿怕她冻着,忙将新添了炭的手炉塞进她怀里。

“我不冷,你用吧。”魏无双将手炉推回,独自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窗外一片皑皑雪色出神。

“小娘子,”茼蒿蹲在炭盆边,用火钳拨弄着新添的银丝炭,火苗跳跃不定,映着她忧心忡忡的小脸,“姚娘子那夫君……当真不是个东西!明知娘子病弱,竟狠心将她一人抛在这荒驿……若不是知春阿姊忠心,留下照料,娘子她……”她说不下去,只闷闷地用火钳戳着炭块。

魏无双收回目光,落在茼蒿身上。这小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今日怎地对姚素娘如此上心?

茼蒿感受到小娘子的目光,肩头微微一缩,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开口,道出了自己的身世。她原是五岁那年被生父卖入魏府的。生母嫁与父亲后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怀上她,却因是女儿不得父亲喜爱。母亲待她极好,但父亲嗜赌成性,又流连烟花之地,不仅败光了母亲的嫁妆,更逼着母亲日夜操劳替他还债。母亲积劳成疾,终在茼蒿五岁那年撒手人寰。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便因欠下赌债,次日就将她卖给了魏家。

如今十四岁的茼蒿,生父的容貌早已模糊,唯有母亲枯槁的面容和凄苦的眼神深深刻在心底。今日听闻姚娘子的遭遇,那相似的被弃、无助、绝望,瞬间勾起了她埋藏已久的哀恸。

“那你……恨你阿爷么?”魏无双轻声问。她只知茼蒿是母亲为女儿寻的玩伴,却不知这背后竟是这样一段辛酸往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起身走到茼蒿身边,蹲下身,温柔地抚了抚她低垂的头。

“我……我连阿爷长什么样都快记不清了。”茼蒿的声音闷闷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也……也说不上恨。阿爷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做过账房先生,却偷拿主家的银子,被赶了出来,再没人肯雇他。他从小就不待见我,只想要个儿子……娘亲没了,他眼里就只有银子……”她没再说下去,但魏无双明白,若非魏家买下了她,以她生父的品性,将她卖入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也是极有可能的。

“茼蒿,”魏无双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声音坚定而温暖,“古语有云:‘否极泰来’。意思是,最坏的境遇到了尽头,好运气就该来了。最苦最难的日子,你已经熬过去了。往后啊,都是好日子。”

“嗯!”茼蒿用力点头,抬起袖子飞快地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眸中重新燃起光亮。

用过午膳,魏无双依例小憩。念着要去探望姚娘子,只浅浅睡了一刻钟便醒了。动身前,她特意让茼蒿备了一个精致的果盒。晨间知春所言,姚娘子主仆已近山穷水尽,但直接赠予钱帛,恐有施舍之嫌,反伤了对方颜面。不如从日常用度上不着痕迹地接济一二。魏家不缺这点银钱,待熟稔些,再寻机相助更为妥当。

陆映辰亦与她们同行,要去为姚娘子复诊。再见到她们,姚素娘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浅淡却真心的笑意。或许是昨夜那场深沉的睡眠起了作用,她今日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眼下的青黑也淡褪了些许,虽依旧苍白瘦弱,却不再死气沉沉。

“知春阿姊,这是我家娘子让备的时鲜果子。”茼蒿将檀木提盒递上。

“姚娘子今日气色瞧着比昨日好多了。”魏无双含笑问候。

“托几位贵人的福,”姚素娘引他们入座,语带感激,“今日身上确实松快了不少,连咳喘都轻了。”

屋内的炭盆烧得正旺,红亮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比昨日暖融许多。

陆映辰如常取出脉枕诊脉。知春则忙着为众人斟上新煮的茶汤。

“脉象较昨日平稳些了。”陆映辰收回手,“此症根在情志,药石只能治标。若娘子能自行开解心结,辅以汤药调养,痊愈可期。”他又从药匣中取出一个眼熟的粉釉小瓷瓶,“此乃改良过的安神丸,药性温和许多。若夜眠不安,取一粒温水送服,可保三时辰安眠。切记,不可多用,亦不可常服。”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姚素娘郑重接过,连声道谢。魏无双的目光在那粉釉小瓶上打了个转,心中暗忖:该不会是魏无忌那瓶被陆神医“改良”后又送出来了吧?她随即晃晃脑袋,暗笑自己多心。

魏无双低头啜饮着热茶,茼蒿在一旁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朝她使眼色,小嘴无声地翕动着:“小娘子,帮帮姚娘子呀!”

魏无双岂能不懂?她亦有心相助。然姚娘子这心病,根源在于夫婿的薄情寡义、公婆的苛待、无子带来的巨大压力,以及深植于心的“三从四德”枷锁。这些沉疴痼疾,非三言两语能解。谈判斡旋她在行,这开解人心、重塑观念之事……实在非她所长。

茼蒿急得直跺脚。陆映辰冷眼旁观,早已察觉端倪。诊毕,他并未起身告辞,反而气定神闲地端坐一旁,慢悠悠地品着杯中清茶,一副静待好戏的模样。

茶添了三次,魏无双才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似是无意间提起:“院中的腊梅开得正好,姚娘子可曾赏过?”

“未曾。”姚素娘赧然道,“昨夜蒙贵人赐药,睡得极沉,今日起得迟了,还未曾出屋。”

“我今晨路过,见几位书生在廊下对着梅花吟诗作赋。”魏无双语调轻快起来,“其中一位小郎君口占一首,我听着甚好,意境清绝。”

此言一出,不仅姚素娘眼中流露出好奇,连陆映辰也放下了茶杯,略带探究地看向魏无双——他分明记得那些书生说的是岭南蒌语,吟的是词,并非诗。四道目光,八只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让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陆谷主的字,”魏无双话锋一转,看向陆映辰,“飘逸中藏苍劲,洒脱间见工整,最是风骨卓然。不如我来背诵,烦请陆谷主执笔,将此诗誊录下来,赠与姚娘子品鉴如何?”她不等陆映辰应允,便转向知春,“劳烦知春姑娘取笔墨纸砚来。”

知春应声而去。陆映辰看着魏无双,眼神里分明写着“你最好有谱”,魏无双只当没看见,回以一个“配合一下”的无辜眼神。

笔墨齐备。魏无双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学着方才所见书生的姿态,带着几分稚拙的抑扬顿挫,朗声吟诵: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她用的是官话雅言,虽未能尽显临川先生笔下梅花的铮铮傲骨与孤高清绝,却也别有一番清新韵味。

“好诗!”姚素娘真心赞道,“不想这驿馆之中竟有如此高才!寥寥数语,形神兼备,更道尽了梅之风骨!”

陆映辰亦是眸光微动,他提笔蘸墨,手腕悬腕,行云流水般在素笺上誊录下来。笔锋转折间,竟将那梅花的孤傲清冷之意也带入了字里行间。他虽知此诗来历蹊跷,面上却不动声色,搁笔赞道:“确是好诗。”

魏无双小心地从陆映辰手下抽出墨迹初干的诗笺,双手奉与姚素娘:“梅花傲骨,生于寒境,开于风雪,不为谄媚谁人,自有其清姿傲骨。香远益清,自能引得识者驻足。”

姚素娘接过诗笺,指尖抚过那清峻的字迹,若有所思。

魏无双又拿起案上那支尚蘸着浓墨的紫毫笔。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将饱蘸墨汁的笔尖,悬于面前一盏清澈见底的白瓷茶碗之上。墨汁凝聚成珠,沉沉坠下。

“嗒——”

墨珠落入清茶,瞬间晕染开来,丝丝缕缕的墨痕迅速扩散,将整碗茶水染作一片浑浊的灰黑。

“小娘子,这是……?”姚素娘愕然地看着那杯面目全非的茶水。

魏无双放下笔,目光沉静地看向姚素娘,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

“姚娘子只见我滴墨入杯,污了这盏清茶。可若是我将这滴墨,滴入一缸清水,甚至投入大江大河之中呢?这点墨色,可还能污浊得了浩浩汤汤、奔流不息的江河?”

她顿了顿,直视着姚素娘骤然睁大的双眼,缓缓吐出那句直指人心的话:

“我执为苦本,放下得自在。”

话音落,如惊电划破长空,炸响于沉寂的心湖!

姚素娘浑身剧震!那双因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乌眸,瞬间睁得滚圆,瞳孔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在崩塌、在重组!那积压了数年、几乎将她灵魂碾碎的沉重枷锁——对夫君的执念、对子嗣的绝望、对命运的怨怼、对自我价值的全盘否定——在这短短一句话的撞击下,竟似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顺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倏然滑落,砸在手中那张写着梅花诗的诗笺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从姚素娘房中出来,回廊上冷风拂面。茼蒿按捺不住好奇,凑近魏无双小声问:“小娘子,您最后对姚娘子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还有那墨水滴进茶里……”

魏无双搓了搓微凉的手,轻叹道:“不过是劝她莫要钻牛角尖,凡事看开些罢了。姚娘子这病,根子在‘心’上,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把自己内耗得太狠了。我这法子……”她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确定,“也不知能不能点醒她。”

开导人,尤其是开导一个被时代和礼教深深束缚的灵魂,实在非她所长。她怕说重了显得惊世骇俗,说浅了又如同隔靴搔痒。此刻,她无比怀念前世那位温柔却极具洞察力的心理咨询师季思静。那姑娘看似文静,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能把偏执狂的脑回路捋成康庄大道,能把崩溃现场调理成心灵SPA。再顽固的钢铁直男,经她用认知行为疗法一套组合拳下来,也能让防御机制像晒化的冰淇淋似的瘫成温柔奶昔。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茼蒿看着自家小娘子脸上神情变幻,从无奈到惋惜,又从惋惜到深深的怀念。她扭头望向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半步的陆映辰,试图从他那里寻得一丝解惑的共鸣,却发现这位素来淡然的陆谷主,此刻竟也微蹙着眉,目光悠远,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思索之中。

“内耗……”陆映辰清冽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回廊的寂静。

魏无双闻声回头。

陆映辰停下脚步,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纯粹的求知欲,又似有更深的探寻:“方才你所言姚娘子‘内耗’己身……此‘内耗’二字,究竟作何解?”他顿了顿,补充道,“此词颇为新奇,陆某孤陋,未曾听闻。”

“哦,‘内耗’啊……”魏无双眨眨眼,略一思忖,试着用最浅显的比喻解释,“简单说,就好比是自己跟自己打架,自己消耗自己的精气神。”她怕陆映辰难以理解这种现代心理学术语,眼珠一转,又举了个更生活化的例子,“比如晨起梳妆,为一支钗环该戴哪边纠结半晌,此为小内耗;更深些的,便是夜半三更,辗转反侧,疑心夫君变心,忧惧未来无依,将种种愁绪在心头翻来覆去地煎烤,耗得心神俱疲,这便是大内耗了。”

陆映辰静静地听着,眸中光芒流转,似有所悟。片刻,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原来如此。‘内耗’……此喻精妙,切中肯綮。陆某受教了。”

他看向魏无双的目光,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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