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今晚将要出演灵堂戏的祠堂,此时已经收拾妥当。
祠堂大门敞开着,左右门扉各用鲜艳的丹青绘着门神,供奉逝者的牌位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木料,黑里透着红,跳动的灯火照亮牌位上的姓名和生卒年月,笔墨似乎还新鲜,泛着油亮的光。
祠堂前的空地上,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台下整齐摆着板凳。
云衔青数了一下,四十一张。
戏班子紧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云衔青回头请教:“请问什么是灵堂戏?”
汉子当即回答:“灵堂戏么,是咱们这一带的习俗,驱魔扫晦,祈福消灾,乡亲们讨个吉利,我讨口饭吃。我家祖上三代都是跳灵堂戏的,鼎盛时期有十个人一齐起舞呢,说来不怕你笑话,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徒弟们笨得很,还戴不上戏冠。”
云衔青略过了汉子的叹息,思索道:“灵堂?哪个灵哪个堂?”
“灵犀的灵,堂堂正正的堂。”汉子说。
云衔青还不至于没见识到连灵堂都不认识,但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灵堂是用来放死人的地方,那……
“灵堂戏是给死人看的?”他直接问了出来。
话音未落,汉子脸色一肃,从驴子背上掏出一扇铜锣,挥动系着红布条的锤子,伴随着刺耳的一声巨响,他用更大的声音将云衔青盖过去:“是给有福之人看的!”
然后他放下铜锣,在挂满法器的腰间摸索两下,摸出一把短匕首,一边对着云衔青周围的空气比划,一边念念有词。
他口音有点重,云衔青费了点劲才勉强听懂,他念的是往生咒。
云衔青:“……”
这是要超度谁?我吗?
好在往生咒不长,云衔青耐心耗尽之前,汉子已经一气呵成地做完一套法事,见云衔青没动静,便不再管他,吆喝着三个徒弟:“傻愣着做什么?搬东西了!”
三个徒弟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开始给毛驴卸货。
云衔青感觉这个戏班子里的人可能比曹靖那种废物还难以沟通,默默地走开了。
一晃眼,折梅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眼下摆在云衔青面前的问题是,他该相信谁的说辞。
一方是村民,声称曹靖给他们治好了疫病,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另一方是曹靖,他则说村民已经被官兵控制在祠堂里。
云衔青很确信,他是个大活人,如假包换,暂时用不上往生咒。
同时他也确定,有呼吸有影子的村民是活人,风尘仆仆赶来的戏班子也是活人。
可是村子住宅上落的灰不似作伪,封锁村庄的阵法也不能作假。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村民和曹靖合起伙来骗他,要么曹靖和村民闹掰了。
云衔青倾向于后者。
“这位……侠士,能不能先把本王的后衣领松开?”曹靖终于把三魂七魄找回来了,幽幽出声。
云衔青松手:“小睿王兄可算醒了,您当下有何高见啊?”
曹靖压低嗓音:“本王对天发誓,真的派了官兵把手,将村民悉数关……收容在祠堂,整个村子的人都病倒了,虚弱得很,随便来个小孩都能推他们一个跟头,怎么现在跟没事人一样?而且本王的官兵不见了!”
云衔青摸摸下巴:“的确是个大问题。”
光自己想也不是个事,他抬腿往村长站着的方向走。
曹靖吓了一大跳,想拦又不敢拦,这时,勤学好问的云衔青已经在向村长提问:“你们世子说,为了防止你们乱跑,疫病扩散,他派官兵把你们关在祠堂里。你们的病是怎么好的?官兵哪里去了?”
曹靖见了鬼似的瞪着他。
村长听完云衔青的话,拧起眉心,就好像真觉得云衔青在说胡话似的,但还是耐心回答:“我们是被世子带来的药治好的啊,见我们痊愈之后,官兵老爷自然就走了。”
云衔青继续追问:“那灵堂戏……”
祠堂不大,若他不刻意小声,整个祠堂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包括正在忙活的戏班子。
云衔青余光瞥见,戏班子的汉子放下手里的活,又要去拿铜锣,于是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村长摇摇头:“村里染了病,虽然治好了,但终归是沾了晦气,可不得请戏班子过来,敲锣打鼓,唱戏跳舞,把污秽之物吓得拔腿就跑,跑越远越好。”
看来是说不通了。
就在这时,曹靖居然开口了,语气生硬:“可、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暂时先放着也无妨,本王要先看看你们的祠堂。”
他很显然不敢一个人去看,求助般看向云衔青。
不等云衔青有什么反应,村长猛抬头,竟当众要撅世子殿下的面子:“不行!”
曹靖脸色变了变。
村长赶紧解释道:“殿下见谅,点墨岭上下随便什么地方您都可以去,只是祠堂歇着已仙逝的祖宗,族人祭拜尚且要先沐浴更衣,斋戒三日,殿下若是想散散心,村后头倒是有片极幽静的湖……”
曹靖骤然打断:“啰嗦!天下之大,还有本王去不得的地方?”
村长不说话了,和几个青壮年一起,安静而坚定地拦在祠堂门口。
曹靖刚捡回世子的威风,被村长黑沉沉的眼睛一盯,突然想起此地有多诡谲,顿时把威风重新扔开,咕咚咽了口唾沫:“……不去就不去。”
云衔青跟着曹靖走出祠堂外面的小院,曹靖眼珠滴溜溜打转,一副仍不甘心的模样:“祠堂里一定有古怪,他们才拦着不让进……”
云衔青转了转手腕,把树枝别在腰上:“这个不难,走。”
他说走,就直接一把将曹靖拎起来了,感情这个走只是通知。
眨眼间,云衔青带着曹靖,像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祠堂的屋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村长只在大门口守着,根本没想到还要防上房揭瓦的。
云衔青蹲下/身,揭开瓦片,透过小洞,正好与祠堂里的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消失的折梅原来早就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祠堂。
云衔青的小动作能瞒过村民,却瞒不过折梅。
云衔青其实不意外,但在和折梅对视上的一瞬间,忽然有点发怔。
这双眼睛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记忆中某个地方被触动,不待他细究,就倏地消失不见。
云衔青晃晃头,将这点奇怪的感觉抛诸脑后。
他手脚利落地将房顶掀开一个足够容纳自己进入的洞,轻巧地飘下去:“巧啊阎王兄。”
折梅继续翻看从祠堂柜子里翻出的册子,冷冷地道:“烧毁我摆渡人一个据点,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云衔青很自来熟地凑过去他在看什么,嘴上却半分不饶过:“回敬而已,这才哪到哪,阎王兄给我下蛊,这事咱们还没完呢。”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纷纷看出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折梅看的是族谱,云衔青扫了两眼,不感兴趣,就在祠堂里逛了起来。
祠堂里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牌位和供奉瓜果灯盏,几乎算得上空空荡荡。
比较特别的,大概就只有墙角零星一堆药材,以及几本医药典籍。
云衔青翻了翻,里面治疗时疫的内页都被折了起来。
这似乎是村子染过疫病的佐证。
“你是来找观音泪的,不去找曹靖麻烦,跑来祠堂看什么?”云衔青问。
折梅反问:“这话该我问你,你既然知道那东西在哪,为何不取?”
云衔青扔下医药典籍:“曹靖在等什么,你也在等什么,有趣。”
折梅合上族谱,漠然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又在这里掺和什么?”
云衔青奇道:“不是你求我留下来的?这趟浑水多我一个变数,你高兴还来不及吧。”
他把折梅的激将法歪曲成请求,但他没猜错,折梅乐见一个身份立场不明的高手掺和进来。
这村子的一切都透着古怪,看似是个穷乡僻壤里的小村子,但与江湖乃至朝堂都牵上了若隐若现的关系。
若是个聪明人,这时候应该想明白,准备抽身了。
可云衔青才不管这么多,他的想法从始至终都很简单。
曹靖害他错失了买药的时机,就得拿观音泪来赔。
旁的什么人再想觊觎,得先问过他答不答应。
曹靖一直被他当扫把似的拎来拎去,身上要是藏了什么东西,早被发现了。
可云衔青偏偏就是没找着观音泪的踪迹。
因此他还有耐心陪曹靖兜圈子。
就在这时,房梁上落下薄薄的灰。
云衔青没把这当成穿堂而过的风,警觉地看向窗外。
折梅冷淡地道:“曹世子的狗腿子赶来了,想好怎么应付了么?”
“想好了,”云衔青摊开手,“自然是和阎王兄一起,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折梅:“……?”
云衔青笑得温和又有礼:“还没听明白么,从现在起,咱们是共犯了啊阎王兄。”
小样,还想隔岸观火?这就拉你下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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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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