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能不往心里去?”宋檀玉抬头,愤懑道,“他凭什么那么说?凭什么那样污蔑你我?阿锦,自你接手仙品居以来,兢兢业业,何曾有过半分对不起他们?他平日冷嘲热讽便罢了,今日这话,实在太过分了!”他越说越气,“就是因为你总是不与他计较,他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云锦轻叹一声,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经过的下人,温声道:“为这些闲气伤身,不值得,我既然接下了这仙品居,便不会在意这些口舌之争,只求问心无愧,将它经营好便是。”
“可他这般,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说得最难听,下次还不知要吐出什么更不堪的!”宋檀玉急切地看着他,“不如把真相告诉他算了!你清清白白!当初竞拍的恩客就是祁叔,祁叔之所以把仙品居交给你,本就是为了报你父亲的恩情,他若知晓原委,定不会想现在这般了。”
云锦摇了摇头,拍了拍宋檀玉的手臂:“解释了,他也不一定信,他心中不快,让他说两句便是,我没事,你也别气了,回去歇歇吧。”
又安慰了宋檀玉几句,见他情绪稍平,云锦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合上,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云锦走到桌前,目光落在桌案的玉佩上,思绪不由得飘远。
爹爹将这两枚玉佩交给他时,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却仍强撑着坐起身,将玉佩郑重地放在他掌心。
“锦儿,这两枚玉佩,你要好生保管。”云岁安咳嗽了几声,目光悠远,“青色的这枚,是你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白色的这枚……”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留下的。”
那时的云锦压根不懂云岁安话中的意思,他不解地抬头:“既然是最不想见到的人,为何还要留着这玉佩?”
云岁安轻轻摇头,眼底有他看不懂的哀伤:“有些东西,不是想丢便能丢的,这枚白玉……若日后有机会再见,替爹爹还给他吧。”他握紧云锦的手,“物归原主,从此两不相欠。”
后来,他知晓了这两枚玉佩承载着太多的过往,是爹爹至死都未能放下的牵挂。
他之所以不愿将真相告知竹音,实是不愿让太多人知晓他爹爹的过往。
其实,若不是遇见祁叔,这些事,他至今也是不知晓的。
他摩挲着玉佩,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当年在宜都寻顾泉无果,反被王府下人驱赶,他心灰意冷地回到栖身的破庙,却发现宋檀玉病得不成样子。
宋檀玉的身子本是好的,是为了护他,不被地痞流氓欺辱才受了折辱,自此落下了病根,却一直强撑着不说。
那日他回到破庙,宋檀玉蜷在草堆里,浑身滚烫,已是意识模糊。
他跑去药铺求药,却因身无分文被无情驱赶,万般无奈之下,他咬牙当掉了爹爹留下的一块玉佩,才换来药材,救回了宋檀玉一命。
可宋檀玉的病反反复复,咳嗽不止,他再次陷入绝境,走投无路之下,他看到街边有人卖艺,心一横,借了那人的琴,弹奏了一曲爹爹所作的《相思》。
琴音淙淙,如泣如诉,竟真的引来了转机,祁川循着琴声而来,听到曲子后神色大变,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腕,失态地唤了一声“云公子?”
他当时又惊又惧,不知这陌生人是何来历,为何认识他?
直到祁叔颤抖着说出爹爹的名字,他才知,眼前之人竟是爹爹的故友。
他想起幼时在云城,爹爹偶尔提及宜都,神色总是复杂难辨,原来,这里真的曾有爹爹的足迹。
他很幸运,在绝境中遇到了祁叔,若非如此,他和宋檀玉恐怕早已病饿交加,曝尸街头了。
祁叔听闻爹爹早已离世,悲痛难抑,当即将他们接回仙品居,请医用药,细心照料,还将他当掉的玉佩赎了回来。
初来仙品居时,竹音待他极好,处处照拂,谁都看得出,祁叔身体日渐衰败,有意将仙品居托付给无论资历,才情还是人缘都最出众的竹音。
直到有一天,祁叔将他单独叫到房中,问他日后打算如何?得知他无处可去,便提出由他来接手仙品居。
祁叔道,若他不当这老板,待自己死后,云锦要么离开,要么就只能沦为接客的男妓。
祁川了解云锦,知其心性高洁,必不愿沦落风尘,而要竞拍得老板之位,光有样貌才艺还不够,需得出价最高,而当时无人能及竹音。
祁叔得知他有意留下,便定下计策,让云锦假意接客参与竞拍,由他暗中安排,最终让云锦以高价胜出。
云锦起初不愿,觉得此法对竹音不公平,但祁川言明一切已安排妥当,且已与竹音、左青谈过,二人均已同意。
云锦看着玉佩,他至今都不知祁叔究竟是如何与竹音和左青分说的,他只知道,竞拍结束后,祁叔当众宣布由他继任老板时,竹音和左青确实未曾反对。
可如今,从竹音字字句句的怨愤中,他已然明了,祁叔必定未曾告知他们真相,也许是骗他们说自己已打算接客,参与竞拍也说不定。
也罢,云锦将玉佩收好,就让他怨着吧。
他身份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节外生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左青推开竹音的房门,见他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榻上,肩背紧绷,显然余怒未消。
听到动静,竹音头也不回,没好气地道:“出去!”
左青不以为意,反手关上门,走到他身旁坐下,斟了杯茶水推到他手边。
“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左青语气平和,“我知你并非存心与云锦过不去,只是心里那口气不顺,可你细想,当初祁叔将竞拍之事与我们商量时,是不是明说了,若有人出价更高,老板之位便可能易主?这话,你当时也是点头应了的。”
竹音猛地扭过头,脸上犹带愤懑:“我是应了!可那是因为我觉得云锦不可能超过我!我在这仙品居多久了,他云锦才来几日?论资历、论人脉、论……”
他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下去,论样貌才情,云锦确实不输于他,甚至清冷脱俗的气质,更胜一筹。
左青看着他,了然道:“祁叔当时也说了,云锦是他故友遗孤,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他想给这孩子一个安稳的立足之地,不必仰人鼻息,更不必……沦落风尘,我们当时,不也是因着这份故人之情,才点头的吗?”
“是!我是看在祁叔的面子上!”竹音声音拔高,“可我没想到……”没想到竟真有人愿意为云锦一掷千金,生生压过了他多年的积累。
那种挫败感和被比下去的羞耻,像根毒刺,一直扎在他心里。
“竞拍的价码,你我都清楚,做不得假,云锦确是凭此胜出。”左青继续劝解,“抛开这层不谈,你平心而论,云锦接手仙品居后,待我们如何?待这仙品居如何?”
他见竹音不语,便细细数来:“从前客人赏赐,我们要上缴九成,如今只需四成,接客与否,也多能自己拿主意,不必强颜欢笑。这些,不都是云锦定下的规矩?就说上月,那醉汉纠缠于你,言语不堪还欲动手,是谁第一时间挡在你身前,三言两语化解了干戈?是云锦,每每我们遇到难缠的客人或麻烦事,哪次不是他出面周旋?”
左青叹了口气,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莫不是忘了,他比我们还要小上两岁。你平日那些冷言冷语,他何曾与你计较过?每每不了了之,我看,不是他软弱,而是他心里敬你资历老,也念着祁叔的情分,不愿与你争执。可竹音,今日你那些话,着实太过分了,你就算不了解云锦的为人,难道还不了解祁叔看人的眼光吗?祁叔会将仙品居托付给他,必是信得过他的人品能力。”
他站起身,拍了拍竹音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寻个时机,去给云锦赔个不是。”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竹音一人,左青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他何尝不知自己今日过分?只是一时脾气上来,加之积怨已久,才口不择言。
此刻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云锦自接手以来,确实处处为馆中众人考量,在这趋炎附势、人情淡薄的风月场里,云锦能做到这般,已属难得。
他甚至清楚,即便当初是自己当了老板,也未必能做到云锦这般周全,这般仁厚。
可明白归明白,那口气却依旧堵在心口,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轻而易举地拿了去,那种不甘与失落,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
他思绪纷乱,想了许久,最终不得不承认,事已成定局,再多的怨愤也是徒劳,闹得难看,于己无益,反而显得自己小肚鸡肠。罢了。
自那日后,竹音虽未按左青所言去给云锦道歉,却也再未寻过云锦的麻烦。
偶尔在廊间遇见,他也不再冷嘲热讽,只是沉默地擦肩而过,或微微颔首,如同对待一个不甚熟悉的陌生人。
云锦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有时他会主动与竹音说上几句关乎馆中事务的闲话,竹音虽依旧回应得简短,甚至有些冷淡,但那种针锋相对的尖锐戾气,已经没有了。
云锦知晓,这已是竹音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与和解。他并不强求更多,如此,便已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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