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既定,羽慕川唤来小二,点了些清淡饭菜。两人在沉默中用罢晚饭,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
收拾停当后,便是就寝问题。凌诩主动开口,语气平淡:“现在暧城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为了安全,我们轮流守夜,我守前半夜。” 他指向窗边的软榻,“你睡床,后半夜我把你叫醒。”
凌诩看了他一眼,并未推辞,只是淡淡道:“有劳。” 奔波一日,确实需要休息。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客气而疏离的界限。
凌诩在软榻上盘膝坐下,闭目调息。羽慕川的则脱了外衣躺在了那张宽大的床榻上。房间内烛火熄灭,只剩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
然而,躺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羽慕川便感到身上渐渐泛起一阵莫名的刺痒,仿佛有只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上爬行。他起初以为是心理作用或是此地不洁,强自忍耐,但困意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意识逐渐模糊。“或许是太累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最终抵不过疲惫,沉沉睡去,连那痒意也似乎被睡意掩盖了。
另一边,凌诩却毫无睡意,对长苏下落的担忧、以及与此处格格不入的感觉,都让他心神不宁。他索性悄然起身,如同暗夜中的一片羽毛,无声地推开窗户,翻身上了客栈的屋顶。
夜空清澈,繁星点点,远离了地面的喧嚣,夜风带着凉意拂过,让他烦闷的心绪稍缓。他坐在屋脊上,望着陌生地域的星空,有些出神:所有人都告诉他羽慕川已经死了,包括凤彧都这么说,可他就是不信。
——羽慕川只是失踪了。
他经常这样跟自己说。
传闻说:羽慕川当羽皇时,整日整日在人间逍遥快活、花天酒地,除了正事剩下的样样精通,几乎人间的每座山、每座城池他都去过。所以在那一千多年里,他学着传闻中羽慕川的样子,跟着传闻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但都没有羽慕川。
他记得刚认识羽慕川那会儿,竟然说要带着自己去人间最好的青楼,他不理解羽慕川为什么喜欢去那种地方。后来羽慕川失踪后他去了人间最好的青楼,那里的女子确实长得好看、声音好听,那次他待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出来了,还是不理解羽慕川为什么喜欢去那种地方。
就在他心神放松之际,一阵极轻极淡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来人显然刻意收敛了气息,但逃不过凌诩敏锐的感知。
他心中一惊,佩剑留在房中,他不动声色,全身肌肉悄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着最佳的应对时机。
那脚步声渐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紧接着,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直袭其后脑!
千钧一发之际,凌诩猛地偏头侧身!冰冷的剑锋擦着他的耳畔掠过,削断了几根发丝。他顺势旋身滑开数尺,在月光下骤然回头——
看清袭击者的面容时,凌诩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袭击者,赫然是本应在房中沉睡的羽慕川!
只是此时的“羽慕川”,眼神空洞麻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再次毫无犹豫地向他刺来!
屋顶之上,月光清冷。 “羽慕川”的剑招狠辣凌厉,却失了几分灵动,带着一种被操纵的僵硬感,全然不顾自身防御,只攻不守。凌诩赤手空拳,只能凭借高超的身法连连闪避,瓦片在剑锋下碎裂飞溅。
近身缠斗中,凌诩敏锐的目光捕捉到异样——在“羽慕川”每次发力或转动脖颈时,他颈侧皮肤下,似乎有一个细小凸起之物在急速蠕动,如同活物!
是蛊虫!
凌诩瞬间明了——此刻的疯狂攻击,是因为这种蛊虫!
他觑准一个空档,不再一味躲闪。当“羽慕川”再次挺剑直刺时,凌诩身形如鬼魅般侧进,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他持剑的手腕,暂时制住“羽慕川”进攻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右手并指如风,猛地按压在“羽慕川”颈侧那蠕动之物所在的位置!
那皮肤下的东西受到压迫,疯狂窜动,顶得指下皮肉不断起伏,却因被凌诩死死按住,无法逃离。
然而,双手皆被占用,凌诩一时竟无暇他顾,无法空出手来取出这邪物。眼看“羽慕川”另一只手就要挣脱束缚袭来,情急之下,凌诩眼中厉色一闪!
他猛地低下头,张口便狠狠咬向了被自己右手按压住的那处脖颈!
“嗯——!”羽慕川身体一震,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
牙齿刺破皮肤,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入口中,带着一丝铁锈味。凌诩顾不得其他,舌尖敏锐地触碰到一个坚硬、正在疯狂挣扎的细小物体。他用力一吸、一扯!
伴随着更多鲜血,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暗红、形似蜘蛛却长着诡异触须的虫子,被凌诩硬生生从羽慕川的脖颈伤口中吸吐了出来!
那虫子落在地上,兀自弹跳了几下,八只复眼闪烁着恶毒的红光,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几乎在虫子离体的瞬间,羽慕川眼中空洞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随即是脖颈传来的剧痛和脱力感。他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瓦面,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凌诩立刻松口,顾不上满嘴血腥,伸手揽住了他下滑的身体,避免他摔下屋顶。
月光下,羽慕川颈侧的伤口还在渗血,眼神涣散,暂时失去了意识。凌诩看着他脖颈上清晰的齿-痕和血迹,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只仍在蠕动的诡异蛊虫,眉头紧紧锁起。
凌诩一手揽住因脱力而意识模糊的羽慕川,另一只手迅速从碎裂的瓦片中拾起一小块边缘锋利的,小心翼翼地将那只仍在微微抽搐的暗红色蛊虫拨弄到瓦片上,避免直接用手触碰这诡异之物。
扶着一个人,再想悄无声息地翻窗回房已不可能。凌诩索性揽紧羽慕川,提气纵身,从屋顶翩然落下,稳稳踏在地面,并未惊动太多人。
他面不改色地扶着“步履不稳”的同伴,在少数几个夜归酒客诧异的目光中,径直从客栈正门走入,踏上楼梯,回到了天字甲号房。
将羽慕川小心安置在床榻上,凌诩首先将那片载着蛊虫的瓦片放在房间角落的矮几上。
接着,他取来清水和干净布巾。得益于常年与上官曦相处,耳濡目染之下,他对处理外伤略通皮毛。他动作利落地为羽慕川清理了颈侧自己咬出的伤口,撒上随身携带的止血散,再用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凌诩才将注意力转向那只蛊虫。他点燃烛火,拉过椅子坐在矮几前,凝神观察。虫子约指甲盖大小,形似蜘蛛,但腹部有着奇异的花纹,且长着数对纤细如丝的触须,即便离了宿主,仍在瓦片上缓慢爬动,显得十分邪异。
时间在寂静的研究中悄然流逝。凌诩试图从记忆中搜寻类似蛊虫的记载,但此类邪术并非他所长。窗外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鱼肚白,不知不觉,竟已是清晨。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
凌诩立刻转头望去。只见羽慕川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颈侧传来的刺痛感和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屋顶、剑光、凌诩逼近的脸、以及脖颈上剧烈的疼痛……
他猛地抬手摸向颈部,触到了包扎的布条,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警惕,霍然坐起身,看向坐在烛台旁、正凝视着自己的凌诩,声音因初醒和失血而有些沙哑:“凌诩……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扫过凌诩嘴角可能未完全擦净的血迹,又落在那矮几上的瓦片和蛊虫上,眉头紧紧锁起。“我颈上的伤……还有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房间内,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羽慕川需要解释,而凌诩,需要判断他是否真的完全摆脱了蛊虫的影响,以及该如何告知他这匪夷所思的一夜。
凌诩并没有马上开口,倒了杯茶起身送到他面前递给他才开口:“有人给你下蛊了。”
羽慕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把杯子又还给凌诩,笑了笑:“下蛊?有点意思。”等凌诩把杯子放回转身时盯着他嘴角的血迹,面如死灰地说:“多谢凌将军……”
凌诩淡淡道:“小事。”
羽慕川说罢便起身去看那虫子:“这虫子我在书里面见到过,是南部少数民族会养的一种蛊虫,将蜘蛛、蝎等毒虫埋于地下,任其腐烂后生出的形似蜘蛛的菌虫称为‘癫蛊’,中蛊者会喜怒无常、言行错乱、产生幻觉,状如癫狂,养蛊高手用自己的鲜血喂养十日后再下蛊,中蛊者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但只能在中蛊者身体里存活一个时辰。”
“没想到凤将军连蛊术都有所涉猎。”凌诩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意外和夸赞的意思。这位北镜将军的见识,似乎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渊博复杂。是因北境与各方接壤,情报广泛?还是……别有缘由?
羽慕川似乎没在意凌诩的讶异,继续分析,眼神冷冽:“昨日退房那苗族少年,形迹可疑,尤其对我那莫名一笑。如今看来,他十有**便是下蛊之人。”他提议道,“或许,我们该先从查探此人下落入手。”
凌诩闻言,却缓缓摇头,语气沉稳:“未必。他出现过于巧合,若他真是下蛊者,此举或许正是想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他,从而忽略真正的线索或陷阱。”他看向羽慕川,“调虎离山,亦是常事。”
羽慕川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承认凌诩的顾虑有道理:“不错,是我想得简单了。若对方有意误导,追查那少年反而可能落入圈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受伤和中毒而起的烦躁,“既然如此,仍按原定计划行事,更为稳妥。”
凌诩见羽慕川恢复冷静,便道:“好。你伤势如何?可需再休息半日?”
“无妨,皮肉伤而已,蛊毒既除,便不碍事。”羽慕川摆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表明自己状态尚可,“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联络暗桩,打探消息。”
“小心为上。”凌诩叮嘱了一句,自己也站起身,“我去城中药铺与黑市探查。无论有无收获,午时后在此汇合。”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羽慕川将衣领拉高,稍稍遮掩颈部的包扎。凌诩则将那只装有蛊虫的瓷碗小心收好,这或许日后会成为指认凶手的关键证据。
他们一前一后,悄然离开了客栈,再次汇入暧城清晨开始涌动的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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