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慕川愣了许久，想不明白为什么林温茗要保凤彧但不保自己哥哥的副将，抬眼看向楚清：“最近东溟那怎么样了？”
“倒是有巡境的弟兄看见凌将军穿着一身戎装在东溟四处走动了。”楚清看到衣服上的褶皱顺手抚平。
“看来是龙蜕期已过了差不多了……”羽慕川又低下头小声嘟囔。
“什么？”楚清侧过身想听的更清。
“没什么。”他两眼弯弯，“这次多亏你传递情报了。”
楚清笑着挠挠头：“能帮到将军就好。”
“将军——”士兵在门外喊道，“东溟将军来了，要见您。”
两人对视一眼，羽慕川开口问：“凌诩之前来过吗？”
楚清摇摇头。
羽慕川目光微凝，点了点头，随即整了整袖口，起身迎客，步下石阶。楚清落后半步，紧随其后。
府门外，凌诩身着淡蓝色常服立于日光下，束着高马尾，有淡淡的书生气，身姿依旧挺拔，但面色较平日更显沉肃，眼底似有倦色。
羽慕川迎上前，拱手笑道：“凌将军今日怎得闲暇光临？快请入内叙话。”
凌诩还礼，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紧绷：“凤将军，贸然叨扰，见谅。”目光不可察觉地扫过一旁的楚清，随即又看着羽慕川的眼睛。
“将军客气了，请。”
羽慕川侧身引客，三人穿过庭院，步入正厅。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厅内明亮，楚清示意侍从奉茶后，便静立一旁。
二人分宾主落座，略作寒暄，不过问候近日起居而已。然而不过三两句话，凌诩便放下茶盏，正色道：“凤将军，本将此来，是奉陛下急旨。”他目光锐利却带着几分沉重，“辑妖司重犯长苏已于三日前破狱而出，现踪迹已明，潜藏于人间暧城。”
长苏……羽慕川拿茶杯的手一顿，长苏是凌诩曾经的副将，因为白落盏对三族首领的忌惮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入狱，现在又要凌诩亲自抓回来，还要凤彧这个“帮手”监督。
他直视羽慕川：“陛下命你我二人即刻前往暧城，协力擒拿此獠，不得有误。”
不愧是大泛第一位女帝，这种杀鸡儆猴的手段玩的可真是不一般。羽慕川嘴角勾了勾。
“凤将军，”凌诩又开口：“此行不方便暴露灵族身份，还请凤将军非必要时不要用灵力。”
羽慕川爽快答应，两人约定即刻轻装简从，秘密前往人界暧城，以免打草惊蛇。
临走前楚清偷偷告诉了羽慕川暧城几个俺庄的位置，有事通过安装联系，也方便此次行动。
暧城，坐落于人族“晟”与“晏”两大王朝的交界处。自古以来，这里便是三不管地带，也是各方势力渗透、交易的灰色乐园，确实是逃犯藏匿的最佳选择。
当凌诩与羽慕川通过边境的隐秘通道，踏入暧城地界时，一股混杂着泥土、香料和隐隐铁锈味的寒气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种混乱而畸形的繁荣。
城池没有巍峨的城墙，只有简陋的土垒和木栅，低矮的土坯房与临时搭建的帐篷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其间夹杂着几座风格迥异、显得格格不入的华丽楼阁——那显然是某些背景深厚的势力设立的据点。
街道上人流如织，却并非寻常百姓。身着不同国度服饰的商队骆驼响着铃铛，慢吞吞地穿行；眼神警惕、携带兵刃的佣兵三五成群，打量着每一个路人；兜售着来历不明药材和古怪玩意的地摊贩子高声叫卖；甚至能看到一两个气息与凡人迥异、却极力掩饰身份的妖族或低阶修士混迹其中。
空气中弥漫着喧嚣的市井之声，讨价还价、争吵、笑骂、以及不知从哪座阁楼里传来的靡靡之音，交织成一曲属于边界地带的独特乐章。阳光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清澈，变得有些浑浊，照在尘土飞扬的街道和人们或精明或麻木的脸上。
两人立于城门口，虽并肩而立，心境却截然不同。
凌诩微微蹙眉。他久居秩序井然的东溟或军府，对此地的混乱与无序本能地感到不适。龙蜕期刚平复的神识，被这繁杂的气息和噪音搅得有些烦躁。他下意识地运转灵力，试图过滤掉这些干扰，将注意力集中在感知长苏可能留下的微弱气息上。这里的气息太杂，无疑增加了追踪的难度。他心中对仙帝派他来此等污浊之地追捕旧部，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与疑虑。
羽慕川的目光则冷静地扫过整个城池，相较于凌诩的不适，他对这种环境更为熟悉——羽慕川当羽皇时根本不管事，把这些政事都丢给凤彧，自己当甩手掌柜去人间各处玩，这种场面自然也是见多了，对于花花公子、庸君之类的称呼早都听和顺了。
他甚至能从这表面的混乱中，迅速分辨出几股较为强大的势力分布，以及可能的暗桩位置。
羽慕川侧过头，对凌诩开口道，语气平静无波：“凌将军，此地鱼龙混杂，气息污浊，于追踪不利。不如先寻一处落脚点，再商量对策？”
凌诩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烦躁，点了点头：“嗯。凤将军对此地似有了解，依你之见。”
越往暧城中心走，景象竟逐渐发生了变化。杂乱无章的棚户和帐篷被整齐的青石街道取代，两旁是规整的店铺和宅院，虽不及天界仙宫的恢弘，却也飞檐斗拱，人来人往，显出一种边界地带特有的、带着些许彪悍气息的繁荣，俨然一座正儿八经的繁华边城。
羽慕川目光扫过街面，不动声色地在路边拾起一颗寻常的鹅卵石，握在掌心。灵力微吐，再摊开手时，那石头已化作一块黄澄澄、沉甸甸的金锭。他随手掂了掂，这便是他们在此处的盘缠了。
一直沉默旁观的凌诩，此刻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点石成金并非罕见仙法，但大多需要准备仪式或消耗不少灵力，如凤彧这般举重若轻、信手拈来，且转化得如此纯粹，绝非寻常将领所能为。这北境将军，对灵力的掌控竟精妙至此？
“凤将军好手段。”凌诩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就像单纯的夸他一样，但探究之意明显，“这等精纯的化物之术，倒不似北镜军中常见的路数。”
羽慕川心中微凛，知他起疑，面上却淡然一笑，将金锭拢入袖中：“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过是早年游历时，偶遇一异人学来的小把戏，方便行走人间罢了。”
话题很快被揭过，他领着凌诩，径直走向城中较为气派的一家客栈——“客似云来”。客栈门面开阔，旗幡招展，进出之人衣着体面，与城外区域的混乱判若两地。
步入大堂，内部陈设颇为讲究，桌椅干净，伙计穿戴整齐。羽慕川走到柜台前，将金锭放在台上，对那面容精干、拨弄着算盘的掌柜道：“要两间上房。”
掌柜抬头，面露难色：“二位客官，实在不巧，今日客房全满，一间空房也无……”
话音未落，楼梯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饰碰撞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繁复苗族服饰的少年正缓步下楼。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昳丽，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尤其灵动，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又似洞悉一切的狡黠。他腰间挂着一串精致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少年走到柜台前，将钥匙放下，声音清越：“掌柜的，退房。”
掌柜显然认得他，态度颇为恭敬：“小公子这便要走了？”
“嗯，事情办完，该回去啦。”少年笑道，目光却轻飘飘地掠过一旁的羽慕川和凌诩。在掠过羽慕川时，他的视线似乎微妙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对着羽慕川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极快，却绝非寻常客套，仿佛带着某种认出故人般的熟稔，又或是看到了什么有趣事物的玩味。
不等羽慕川作出反应，少年已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客栈大门，消失在街角人流中，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和几声渐远的银铃轻响。
这突兀的插曲让掌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对羽慕川二人笑道：“二位客官真是好运气！天字甲号房刚空出来，是本店最好的上房，清净雅致，不过只剩一间了，您二位看……？”
羽慕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凌诩闻言，也是微微一怔。
一间房？这个情况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两位统御一方、地位尊崇的将军，何曾有过需要共处一室的境地？
羽慕川迅速权衡：另寻他处固然可以，但这家客栈规格较高，人员相对复杂却也意味着更容易隐藏身份，且或许能探听到更多消息。若换到小客栈，反而扎眼。
他侧目看向凌诩，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此刻若执意要两间房，反而显得刻意，引人注意。
凌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虽极不习惯与人同宿，尤其对方还是心思难测的“凤彧”，但眼下找到长苏、完成仙帝旨意才是首要。他压下心头那丝别扭，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羽慕川会意，转而对掌柜道：“一间便一间吧。要清净些的。”
“好嘞！天字甲号房，保证清净！”掌柜立刻眉开眼笑，示意伙计上前引路。
伙计殷勤地领着二人上了三楼，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房间确实宽敞整洁，陈设雅致，临街的窗户视野开阔。然而，房间中央，只摆着一张足够宽大，却也无比显眼的床榻。
伙计放下热水便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房中，站在一起才发现自己的新身体只比凌诩低一点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张唯一的床，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凌诩目光扫过房间一角的红泥小炉和备好的茶具，打破了沉默：“既来之，则安之。”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行动却自然流畅。走到案前，拂衣坐下，取水、引火、温壶、置茶……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不迫，也暂时驱散了空气中那无形的僵持。氤氲的水汽升起，带着茶叶的清香，稍稍中和了房间里的凝滞感。
羽慕川见状，也顺势在凌诩对面坐下。他看着凌诩煮茶时稳定专注的手有些出神：这手骨节分明，很白，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过还挺好看。
待茶香四溢，凌诩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盯着自己的手一点都不躲着轻笑了一声，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至羽慕川面前，羽慕川猛地回神，将眼神收回。
切入正题，声音压低：“凤将军，对于追捕长苏，你有何见解？” 他不再提那苗族少年，将焦点拉回任务本身。
羽慕川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热，沉吟道：“长苏选择逃入暧城，无非两种可能。一，借此地的混乱藏匿行踪；二，此地有他可倚仗或交易之人。” 他抿了一口茶，继续分析， “方才入城时，我看这里地势力交错，龙蛇混杂。贸然大规模搜查，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触怒此地盘踞的‘地头蛇’，徒增麻烦。”
凌诩颔首，表示同意：“不错。长苏曾为我副将，熟知军中追踪之术，必会极力隐匿气息。强攻非良策。” 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种位于两国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带，必有贩卖消息的暗市。”
羽慕川有些意外，对于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下手提及时一点情绪都没有。“凌将军所言极是。” 羽慕川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打探消息之事，可交由我去办。北镜在此处……略有几分人脉。” 他这话说得含蓄，却暗示了自己掌握着情报网络。
凌诩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追问细节，只是道：“有劳。那本将便从另一处着手。长苏身上旧伤未愈，若需疗伤或压制伤势，必然需要特定的药材或灵力充沛之物。城中药铺、黑市，或有些许线索。”
两人迅速达成了初步分工。
·羽慕川：利用暗桩，探查消息暗市，搜集关于长苏踪迹、以及可能与他接触势力的情报。
·凌诩：明察暗访药铺、特殊物品交易场所，寻找长苏因伤势可能留下的采购痕迹。
“如此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凌诩总结道，随即语气转为凝重，“然此地危机四伏，你我皆需谨慎。尤其是……”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方才那苗疆少年，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
羽慕川点头：“我明白。无论他是何方神圣，目的为何，我们都小心一点。” 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今日天色已晚，先休息吧，明日清早，再分头行动。”
茶汤渐凉，最初的尴尬已在商讨对策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因共同目标而暂时形成的、脆弱的同盟关系，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对未知危险的警惕。
长苏：无奖竞猜，猜猜我在哪里[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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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暧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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