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茨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自己的朋友，以一种自认为隐晦的目光上下打量对方，结果什么证据都没找到。
“你没事吗？”
男人愣了一下。
“没事，为什么这么问？”
事实上朗的精神状态比前两天好了不止一点，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那些沉甸甸盘踞在心头的压力暂时得到缓解，令他难得体验到一丝轻松，连带着即将到来的会议都不再平添烦恼。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尴尬地咳嗽一声，Ignis的指挥官摸摸鼻子，开始产生自我怀疑。
“你……不会感觉吃不消吗？”
鸡同鸭讲的那一个显得莫名其妙。
朗一边看光屏上的材料，一边挠了挠自己压不下去的黑发。
“不会，这样的强度很正常。”
谁还没有连夜加班开会的时候，两周的伏击加一场战斗只能算是入门级。
海因茨肃然起敬。
对方是军团长，他是第二军指导员，必定是有科学依据的。
“你真猛啊。”
他发出直率的感叹。
柯克坐得远一点，但是也支棱着耳朵在听。
对方的脖子正倾斜出一个欲盖弥彰的角度。
卡兰在一边笑出声。
一本正经的白山羊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启动面前的通讯申请。
苏莱曼原本带着懒洋洋的从容神色，却在画面接通的瞬间绷住了嘴角。
“……”
海因茨凑在朗的身边，几乎要和对方挤到同一张椅子上去。
好在卡兰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座位，自然而然地和伴侣靠在一起。
意识到成为了大号闪光灯的Ignis指挥官立刻挪远一点，不再和朋友讲小话。
柯克也瞬间摆正自己的脖子，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小哈默拉见面，显得警惕又提防。
“哈默拉的星核能源储备还有多少？”
主座上的人一开口，就立刻将场面拖回了正轨。
卡兰在谈及其它一切议题之前，先询问了一个堪称隐秘的问题。
“我是指当前你可以挪动、立即调动的那些，尚未交割的部分不用计算在内。”
苏莱曼挑了挑眉，斟酌了一小会。
“很多。”
“阿拉穆特的对空矩阵需要消耗大量星核能源，我们的轨道防御环也需要，所以哈默拉常年储存着远高于必须量的高等能源石。”
“和采买煤炭一个道理，你不能等到最后一堆煤烧光才去买下一批，否则那些发电机组将全部停机。一次重启将消耗难以想象的人力与物力，除非出现大修的情况，不然我们不会轻易关停这些设施。”
“哈默拉有许多处星核能源储备仓。”
他没有明确给出具体数字，但是起码回以了一个保证。
“足够我们和联邦的第三军第四军打一场消耗战。”
“不要再交易它。”
卡兰说。
“尽可能地买入，海德曼驻军基地和Ignis的驻军基地会需要这批物资，他们很难从联邦那边获得相应的供给。而且未来星核能源的价格会快速上涨，帝国的货币体系已经开始崩溃，联邦也快了，它的物价波动已经到达临界点。”
“裂隙越活跃，能源石的产出量越受到限制，未来短期内会有大规模潮汐爆发，星核能源的供应将无法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层面。”
苏莱曼因为这样的话语而皱眉。
“你确定？哈默拉附近的裂隙最近进入平静期，我没有收到任何预警通知。”
“我们的监测站显示一切正常。”
“九十个标准日之内。”
轻轻地摇了摇头，卡兰望着陷入思考的谈话对象。
“裂隙的前震已经影响到了我的休憩，它们在等承重柱的最后一块碎石落下。”
“我比人类更能听清阿卡夏深处的回音。”
钝感的海因茨和心里有数的苏莱曼没什么反应。
只有柯克的鸡皮疙瘩顺着全身在疯狂爬。
知道对方不像个人，和亲耳听见对方不是人，其中的差距可不算小。
“不过你打算给空头支票吗？”
野兽一样的小哈默拉笑起来，懒散地望着看上去正经又温和的卡兰。
“现在我不仅要养自己的星球和Ignis，还要多养一个海德曼？没有这样做生意的。”
然而卡兰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迹象，只是同样笑着回应。
“人类有时候需要适当地回归一下原始社会。”
“海德曼的价值可比一堆即将报废的电子货币更高，而今年联邦的运输船不会再带走这里的财富。”
这样笃定的自信，让苏莱曼默不作声地点了点桌面。
“多少？”
“很多。”
黑心黑肺的那一个是懂得回避问题的，片刻之前对方怎么搪塞他，卡兰就原封不动地将话题扔回去。
“足够我们和第三军第四军打一场消耗战，在养活自己和Ignis的同时，还能多养一个哈默拉。”
浅色的眼睛里透着气死人的真诚。
“从我们这里调运粮食，完成同革命军的交易，终究比你大费周章地绕路其它星域更省时省力。”
朗没压住嘴角的弧度。
男人在桌子底下捏了捏伴侣的手，他太过喜欢对方这副蔫坏的模样。
“你说你惹他干吗？”
慢慢地叹着气，朗同曾经的仇敌目光交接一瞬。
“谈笑到此为止吧。”
卡兰轻声说。
“这次会谈有太多正式的议题需要讨论，关于未来针对联邦第三军第四军的应对措施，碑群系统的解析，以及革命军相关的事宜。”
“我想知道哈默拉此刻是否有更多的余力加入联合作战。”
“我指的联合作战，是哈默拉一方抽调出实打实的舰队和增援人员，加入共同战局，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争与危机。”
“我要获得一个态度。”
那双时常含着笑的眼眸此刻没有多余的情感，卡兰仍旧握着伴侣的手，目光却直视通讯另一端的谈判者。
“你是否依旧想要规避战火、保持绝对中立的立场？哪怕阿扎姆·费萨尔·哈默拉在联邦的帮助下已经越过的你所划定的线。”
苏莱曼沉默着转动了一会手上的戒指。
他没有去看海因茨。
“是。”
“在战火燃烧到我的星球前，哈默拉不会直接参与战争。”
这高大的野兽再一次强调。
“但是——”
“我愿意同联邦的第五军以及部分第二军达成更为紧密的协作关系，提供一切必要的物资支援，并就维护边境星球带的共同稳定展开深度合作。”
“在特殊情况下，哈默拉武装部队将提供以救援为目的的支援行动；正如你们在面对联邦所施加的压力时，选择维护哈默拉的领土与主权完整那样。”
小哈默拉的语速很慢，似乎一字一句都在进行着斟酌。
他摩挲着手指上的祖母绿指环，自始至终目光低垂。
“你已拿到碑群系统的解析权限，我想这份诚意足以代表我的想法。”
卡兰笑意柔和，那些沉重的气氛被扫走一些。
“我理解并尊重你的回答。”
海因茨松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Ignis的指挥官看起来整个人绷得像根弦。
可还没等他缓过一口气，就听见旁边的星舰主导者再次提起了另一个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的话题。
“我想同革命军开启对话。”
这场会议确实全都是关键性议题，一条接一条，把所有人都塞进高压状态中。
“法赫纳想要构建新的边境贸易体系，彻底从联邦或是帝国的内网中分离出去，我需要卡特·霍尔曼为此出一份力。如果他已成功重启塔夫塔尔矿业集团的贸易，那么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他。”
“霍尔曼家族一向喜欢投资重工业产业链，对于那些工业星球而言，卡特这个中间人和投资者起到的作用不可或缺。”
苏来自啧了一声。
他的部下刚同他投诉完那“难缠的”、“不好说话的”、“工作起来会发疯”的霍尔曼家主，对方就资金问题同他拉扯得有来有回。
这烦人的毒蛇一丁点亏都不会吃。
但当着海因茨的面，看着那双绿眼睛里紧张的神色，他只能将所有刻薄的话语全部咽回去。
“我会安排。我同革命军领袖阿方索的下一次通话是在两天后。”
“我看这位卡特好得很，在阿方索身边活蹦乱跳，不仅没吃到一点苦，还有精力与我的人掰扯合同。”
向着Ignis的指挥官补充说明了一句，他懒洋洋地靠进椅子的座椅中去。
“和我的项目负责人吵了三轮车轮战，也没落下风，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这位霍尔曼家的家主哪怕被埋进棺材里，都能当场掀翻盖子爬出来刮钱。”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朗突然插了进来。
“如果你有多余的运输船，最好来一趟。”
“海德曼需要更多的星核能源，并且在回程时它们可以带走一部分粮食储备。”
“第三军在小行星带吃了个亏，海德曼作为三大粮仓之一，他们的后续增援部队不会隔太久，到时候所有人将没有精力处理更多的事情。”
“二十五天。”
小哈默拉同他比了个手势。
“给我四天调运能源，三周后运输船将出现在海德曼的星港。”
“无法比这更快，我要优先保障轨道环和阿拉穆特自己的供能，革命军的追加订单也延迟尚未发出。”
整场会议消耗了四个小时，节奏快到压得人喘不过气。
边境带看似是一个模糊又很少被提及的概念，然而真的面临战争时，那些处理不完的事情就全都从犄角旮旯里一窝蜂地涌现了出来。
关闭深空通讯后，朗挨在伴侣身上，像大型猫科动物甩尾巴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挠对方的手心。
“难办啊。”
人类说。
“苏莱曼全力支持，但当前阶段绝不明显站队，还是得和革命军好好聊一聊。”
“虽然第四军混，第二军水，但真放一起还挺难打的，在他们后面还有一个受到科学院把控的第三军。”
然后他收获了海因茨和柯克的怒目而视。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海德曼的指挥官正在整理自己的那一堆会议纪要。这场会谈在场者只有五人，没人能帮他做内容记录，他只能自己动手。
“海德曼的经费要压线了，根本经不起持续的消耗。”
“你该看过那些历年的账面。”
“这个简单。”
朗笑嘻嘻的。
“让小霍尔曼去搞点钱，再找苏莱曼赊点账，这样万一我们打输了，所有坏账全部清零；但如果我们打赢了，大家就都是好伙伴、一家人，你看第三军先遣部队的那堆破烂不正好翻新翻新还能拿出来继续用吗？我们有没有不要紧，联邦的高层有就行。”
“有几颗功能性星球我一直都挺想要的。”
卡兰忍不住笑着捏了捏伴侣的耳朵。
“你还挺贪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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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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